眼看李遇解了心頭煩憂,趙茗兒終於放下心來,去寺中探望師父了。自然地想起上次與師父談起做龍井散茶的事情,江南便又豁然浮現於腦海。秋月怕是快生了吧?好想知道是個胖小子,還是個俏女兒啊。如今已值盛夏,公子應該換掉蓋碗茶具了吧?獅峰上那片片茶園,茶樹枝繁葉茂,一定已經濃綠如綢了。心中念著江南,卻又沉溺於李遇的柔情蜜意裏,尤其想到前些日子在府中涼亭,見到李遇尋找自己時那驚懼的眼神,心疼起他的失魄樣。是走是留,一時難做決定。

    邊走邊想,不知不覺便來到禪房,意外的沒有看見師父,一打聽,原來師父去了寺中茶園了,便一路去找他。

    剛走完小徑,便看見懷真正沿著香積渠往這邊來,一頭的汗水,僧衣的領口也滲出汗跡。趙茗兒上前說道:“師父,今日去茶園一定勞作多時了吧?”

    懷真點點頭:“寺中種茶,也是茶禪必修的功課啊。”說著,便用衣袖拭汗。

    趙茗兒說:“師父累了,這就迴禪房,讓茗兒為師父煎碗茶解渴消乏。”

    懷真卻說:“不用不用。”然後彎腰下去,用手掬起清澈的香積渠水喝。趙茗兒見了,說:“可惜,好水沒有好茶葉。”

    懷真聽了,笑著直起身來,環視四下,見不遠處開著幾叢茉莉花,走過去,從那枝頭上尋到盛極而落,掉在葉間的花瓣,拈花一笑,隨即放入掌中,轉迴來,再以手掬水就著那花瓣喝了下去。趙茗兒一見,心中豁然開朗:隻要心中永遠盛開清新的茶芽,於何時何地都可以嗅到茶香,品出茶韻的。懷真不語,卻道盡了品茶的境界。

    告別了師父,趙茗兒走在迴王府的路上,熙熙攘攘的街上,前方人群漸漸向兩邊分開,趙茗兒便停在街邊觀望。遠遠的,竟是一隊囚車過來了,車中人都帶著重枷,蓬頭垢麵。她好奇地問身邊老者:“老伯,這些人是要去哪裏呀?”那老者說:“看這陣勢,好像是判了流刑,要去往外地的。”

    街邊已密密地站了圍觀人群,趙茗兒進退不得,隻好站在道旁,等囚車路過。

    突然,她聽到一陣嘶吼:“冤枉——我冤枉——”這聲音太熟悉,來得太突然,竟讓她打了個冷顫!她掀起帷帽上的紗簾看過去,這隊囚車中,有個戴著枷鎖,衣衫襤褸的人,正撲在囚車粗大的木柵間,大喊著,聲音像極了武定平!可他,不是得貴人相助嗎,又怎會在囚車裏?

    旁邊那老者聽著這喊聲,嗤一聲:“哪次囚車路過,沒人喊冤哪。都這時候了,喊有用嗎?”

    那押車的早聽得不耐煩了,一鞭子抽過去,一道血痕立刻出現在那囚犯的臉上,幾綹亂發被血粘在臉上,那張臉更顯得猙獰扭曲了。可他不肯罷休,他枯瘦的雙手緊握囚車木柵,鐵鐐震的哐啷響,因為激動,那指甲尖深深掐進囚車粗大的木柵裏了,繼續喊著:“冤枉!冤枉!我不是武氏餘孽!我不是啊!”嘶吼已經變為淒厲的哀號了,他帶著重枷,如發狂的野獸一下下撞著木柵。趙茗兒不再懷疑了,這人是武定平無疑了!

    “還不閉嘴!”又是幾鞭子抽過去,“打死你這反賊!若真有骨氣,學你父母上吊,以死明誌呀!隻會嘴上瞎喊,打爛你這張嘴!”

    武定平的手和臉上頓時血痕交錯,他終於痛得鬆了手,跌坐在囚車裏,嚎哭起來。他怎能不哭?哭自己的十年寒窗,嘔心瀝血到最後金榜得中,沒想到富貴榮華竟是夢一場!

    他還要哭他在親戚眼中備受冷眼、忍辱負重、吃齋念佛的雙親,一心盼他重振家風,最後卻隻能用三尺白綾了結自己的殘生,身後還要背著“逆賊”的罵名!

    他捶胸而哭,那平日與他一唱一和的小妾如煙,在大難臨頭之時,竟真如輕煙般消散,不知所蹤,隻留他一人為證得自己的清白,四處奔走唿號,蕩盡不多的家產之後,仍不能脫罪。這一去流放三千裏,何處會收殮他的這身皮囊?

    一時悲不能自已,直哭得肝膽俱痛猶不解恨,把頭直往那粗粗的木柵上撞去,一下一下撞得頭破血流,直到累得癱倒在車中,再也不想動彈。

    囚車漸漸向她這邊駛來,初見的震驚慢慢消失了,看著他的瘋狂,他的嚎哭,她的心裏竟如同平靜的水麵,沒有一絲漣漪。這個人,把她帶進黑暗裏的這個人,如今將坐著囚車流放,在街邊路人的漠視裏,永遠走出她的生活和記憶。那張曾讓自己緊張、恐懼的臉,如今滿是血汙,已叫人無從辨認。

    猶記得新婚之夜,武定平不許她直視他:過後,因為害怕,她不敢看他:如今,在他將永遠消失前,她一定要看清楚這個男人的樣子,要看清帶給她恐懼、自卑和痛苦的這個男人——用坦然的眼神直視,不是為了記得,而是為了知道,如今自覺心中有茶香之後,能不能在曾踐踏過、侮辱過自己的武定平麵前,保持一顆清明之心。

    此時囚車已到跟前,趙茗兒將帷帽的紗簾完全撩起,露出自己的整個臉。這個突然的動作武定平看到了,他瞥一眼,車外這個人似曾相識?於是又重新靠向木柵,看著她,慢慢的,他想起她來了,他認出她來了。武定平卻不敢再出聲,隻是用通紅的眼睛狠狠地瞪著趙茗兒。她冷靜淡然地看著武定平,用自己清冷的目光直視他,直看進他眼裏去,看著那眼裏迷亂瘋狂的怨恨慢慢褪成無助的羞恥,再一點一點滲透出刻骨的絕望。

    囚車過去了好久,人群都已經散去了,趙茗兒才邁著穩穩的步子,慢慢地往王府走去。

    附言:謝謝各位陪我走到《茶》的最後!新故事正在審核中,通過了便會告訴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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