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要出嫁了


    冬月裏頭天兒還不算太冷,隻間歇下過幾場小雪,待得入了臘月,天便真正冷起來。江南小城,也有如北方那樣的鵝毛大雪,隻過了一夜,天地間便白茫茫一片,似是要晃花了人的眼。趙昇跟齊錦繡的婚期,定在了臘月中旬,到了臘月中,錦繡齋已經不怎麽忙了,趕製了最後一批大單子後,齊錦繡也想讓大家輕鬆輕鬆,便不再接大單子,隻偶爾做幾件小件。


    鋪子裏漸漸閑了下來,近年關,家中需要忙的事情也多,齊錦繡這個老板十分人性化,各個崗位上,便采取了輪休製。一人輪著一天過來上班,休息的那日,工錢照算不誤。其實就算過來,鋪子裏也不忙,不過是吃吃茶水磕磕瓜子聊聊天罷了。


    前兩天忙的時候,人手實在不夠,齊錦繡又在導購跟繡娘這兩個崗位上各招了一名員工。不過才忙了一陣子,如今蹭著過年的光就閑了下來,工錢還照發不誤,鋪子裏的員工都開心得很。隻想著,錦繡齋的這份工這麽好,待得來年了,一定得好好做事才行。


    臨近婚期,這些日子,齊錦繡也忙得很,便鮮少來鋪子。錦繡齋的一應大小事務,便都暫時交於趙小花處理,一些瑣碎小事的話,趙小花可以自己全權處理,但若是涉及到一些訂單財務等方麵的大事情,需得一應向齊錦繡匯報。


    齊錦繡堅持的經營理念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小事交與趙小花打理了,那自己不在的時候,她就是一把手,她齊錦繡當時不會過問,事後必然也不會追問。其實齊錦繡非常看好趙小花,這樣做,也是有目的的,想著,若是來年生意越來越好的話,到時候生意大了,總歸是要培養管理人才的。


    趙小花是她未來姑子,為人品性一應都好得很,能力也有,跟自己也親。若是將來培養心腹之人,必當頭一個就選擇她。再者,該放權的時候就放權,隻有把權力用對了地方,才能夠把鋪子經營得更好。齊錦繡並非守財奴,有些賺錢的小聰明,也十分舍得花錢,尤其是待親近之人,闊綽得很。


    這幾日,趙小花也忙得很,她除了要幫著未來二嫂管鋪子的事情,還得抽空幫著她娘一起準備二哥的親事。不過趙小花為人開朗活潑,便是忙得跟個陀螺似的,她也依舊成日嘻嘻哈哈的,不但毫無怨言,反倒還很開心。


    這日太陽落山後,見鋪子裏沒什麽生意了,趙小花便早早關了鋪子。沒有迴家,而是進了隔壁齊家,齊家門前已經掛上了大紅燈籠,小院子裏頭,也四處掛了紅色彩帶,再往裏頭,門上窗戶上,還有香案上,都貼了大紅喜字。


    明兒便是出嫁的日子,按著規矩,今兒晚上,娘家人是需要多來些人陪著新娘子的。可是齊錦繡父母雙亡,前不久又才與伯娘嬸娘鬧過不愉快,因此,此刻齊家冷清得很。還是齊家族長夫人太叔祖母實在瞧不過去,特意叫她自己的親孫媳婦兒跟曾孫女兒過來陪著新娘子。


    族長夫人的孫媳婦兒,是個不到三十歲的農家夫人,穿著身粗布衣裳,挽著頭發,話也不多,隻抱著閨女坐在一邊笑盈盈望著齊錦繡。她閨女名喚棗兒,才將六七歲,穿著一身半新的花襖子,跟她娘一樣,靦腆怕是,也是不言語,隻瞪圓了那雙漂亮的眼睛盯著齊錦繡看。


    齊錦繡主動與這對母女說話,話題換了又換,還是聊不到一處去,正尷尬著呢,就聽見外頭傳來趙小花的笑聲。齊錦繡與那母女說了一句,便起身迎了出去,就見沉沉暮靄下,趙小花不好好走路正蹦躂著過來,兩條細長麻花辮甩來甩去。


    “這麽冷的天,你怎麽過來了?吃飯沒?”齊錦繡笑著抓住她的手,拉她進堂屋來,而後又趕緊關了門,擋住外頭那風雪,見她身上臉上都落了不少雪,忙伸手給她拍了,這才道,“鍋裏還悶著一碗麵,你要說沒吃,讓小荷端來給你吃。”


    “二嫂,我不餓,你就別管我了。”趙小花嘻嘻笑著,“今兒太冷,沒什麽生意了,我就早早關了鋪子。就是過來看看,一會兒就得過去呢。”說罷,又湊到齊錦繡跟前去,耳語道,“二嫂,你伯娘跟嬸娘今兒晚上真的不過來陪著你過夜?她們可真行,這是想斷絕來往的意思?要說那柳氏倒也罷了,你們素來就沒什麽來往,可是劉氏,真的是說不過去,也不曉得,她是怎麽想的。”


    齊錦繡扯了扯嘴角,笑了道:“剛剛托了人來打招唿,說是病了,而且還不輕,此番正躺在床上呢,連床都下不來。伯父之前碼頭扛貨就閃了腰,就算他想來,也不方便。大哥哥倒是來了,幫著忙了會兒,可沒一會兒子,就又被大伯娘托來的人喚走了。說是家裏有事,缺了大哥哥,怕是連飯都吃不了。至於三房,從議親至今,連個人影也沒有瞧見。”


    “你三叔迴來了嗎?”趙小花道,“你三叔不該是這樣的人,再說他是做生意的,需要臉麵,侄女兒嫁人家中卻沒人過來陪著,說出去,可是打臉的。依我看,劉氏是受了柳氏的挑撥,此番正氣著呢,她覺得你應該花錢給他們家買宅子,你沒有出這個錢,她便就不來看你。”


    “其實於我來說,這些都是無所謂的,隻要能夠安安穩穩過日子,她來不來我都不在乎。”說罷,又笑起來,拽著趙小花走到那對母女跟前去,“誰說我娘家沒人了,這不就是嘛?小花,這是住在秀水村的嬸娘,這是棗兒,我堂妹。”


    見狀,那對母女連忙站起身子來,朝著趙小花憨憨笑。


    趙小花天生話嘮,拉著那對母女一處侃,三言兩語就說到一處去了。齊錦繡見了,倒是鬆了口氣,雖說她們是來幫自己撐場麵的,可是她也怕招待不周呢。


    而此刻,齊家三房上房內,柳氏正伺候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方氏躺在榻上,兩邊各有一個小丫鬟在給她老人家捶腿,柳氏則默默站在一邊。屋內安靜得很,屋子外麵,北風唿嘯,大雪飛揚,那風扯著枯黃的枝條耍耍抽打在窗戶上,發出一陣陣似鬼哭狼嚎般的聲音,惹得人心燥。


    “明兒可就是那死丫頭嫁人的日子了,左右這銀子,咱們是不會出的。到時候,那丫頭若真是膽敢告了咱們去公堂上,你便去與她對質吧。”方氏慢悠悠說起來,她眉心蹙得緊緊的,明顯精神不是很好的樣子,“我這一把年紀了,要我去衙門,還不得去了我半條命。”


    柳氏不傻,這樣的虧,她自然不會吃。但是眼前的老太太是她婆婆,她也不敢過於違背她的意思,想了想,便稍稍彎了腰來,道:“老太太,您還瞧不明白嗎,錦繡丫頭這是在針對您呢。若是您不去,隻舍了兒媳一個,她不會善罷甘休的。再說,當初畫押的時候,是您按的指印,兒媳去了,也無濟於事啊。”


    “真是蠢貨!”方氏一聽,越發氣得上火,“當時我就覺得哪裏不對勁,事有蹊蹺,我是一時糊塗了,你可是一旁眼睜睜瞧著的。見那趙家婆子引我著道,你怎生不曉得勸我一勸?你當時若是勸了我,如何還會有今兒這樣的事情?說起來,我就氣得很,你也是個無用的。”


    方氏越想越氣,柳氏還覺得自己冤枉呢,明明當時是她老人家自己鑽進了錢眼裏,如何此刻還說道自己?奈何她有理不敢說,有話不敢迴,便也隻能默不吭聲立在一邊,隻低著腦袋不言語。又靜了會兒,外頭突然傳來敲門聲,而後一個小丫頭跑了進來,低著腦袋道:“老太太,太太,爺迴來了,正往老太太您這兒趕來呢。”


    “夫君迴來了?”柳氏簡直喜出望外,麵上立馬露出笑容來,不自覺便抬手撫了撫頭發,又低頭瞅了瞅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想著,夫君這一走,有大半年了,好不易迴家來了,她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見了才是,這般想著,就越發覺得自己這身衣裳不夠鮮亮了。


    夫君容貌好,生意場上跌爬滾打這些年來,性子也磨得越發穩重了。他在外頭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男人俊俏,又有錢,勾搭他的年輕寡婦黃花閨女肯定有得是,自己原就容貌不多出彩,如今又日漸上了年歲,若是再不妝扮一番,怕是入不得他眼。


    “老太太,夫君迴家了,媳婦兒想先迴去換身衣裳來。”柳氏既興奮又緊張,一雙手隻緊緊絞著絲帕,一邊在等老太太的話,一邊又著急,生怕再遲一步走,夫君就會瞧見自己現在這副寡淡的模樣。奈何老太太也不搭理她,隻默默坐起身子來,而後讓小丫頭來幫著梳頭。


    “你擱家做個賢妻良母就行了,你的地位,是不會有人能夠撼動的。再說,老三外頭什麽樣的人沒有瞧見過?你便是打扮得再漂亮,那也不比十多歲的年輕小姑娘,索性還是免了。”老太太頗為高傲地抬起下巴,隻端端坐著,原緊繃的臉稍稍露出些許笑意,“老三迴來了,迴來得好啊,迴來得正是時候。叫他給拿拿主意,看看這事情,到底怎麽辦。”


    柳氏心不甘情不願地低了頭,隻覺心中委屈,眼眶便漸漸熱了起來。


    不一會兒,外頭便推門走進一個男子,穿著一身嶄新的白色袍子,外頭罩著件黑色大氅。男人三十出頭,身形高大英武,麵皮卻白淨,他進來後趕緊脫了大氅,而後上前幾步來,彎膝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下來,給母親請了安。


    老太太眼圈兒紅了,顫巍巍伸出手去抓住兒子,細細看一番,而後道:“瘦了,黑了,外頭肯定吃了不少苦楚。”她緊緊攥住兒子的手不肯鬆開,拉他在自己跟前坐下,又細細問候一番後,這才在兒子跟前訴起苦來,隻將老二家錦繡丫頭如何不孝的事情添油加醋又說了一遍。


    靜靜聽完後,齊老三沒有片刻猶豫,隻道:“母親既是立了字據,該是要給這個銀子的,再說,咱們家拿得出這二百兩銀子來。依我看,這件事情不必再說了,就按著字據上說的來吧。”


    老太太原以為兒子會幫自己,卻沒想到,他竟然幫了那丫頭說話,於是越發覺得委屈。


    “咱們家是不缺這個錢,可二百兩不是小數目,哪裏能說拿出去就拿出去?”老太太緊緊抓住兒子手說,“三兒,就算給銀子,拿個十兩也就夠了,何故要給這麽些?再有,這件事情論起來,就是趙家老二誆咱們的,娘就是不服這個!”


    齊老三黑眸閃了閃,默了片刻,才說:“娘,正因此事是趙老二設的計,咱們更該不與計較。這趙老二……前些年在外頭闖蕩,結識了京城裏的貴人,便是沈家老大都要讓他幾分,更何況是兒子了。娘您聽兒子一句勸,趙家老二這尊佛,咱得罪不起。就聽兒子的,這錢該怎麽給,就得怎麽給。”說罷,也不容有人再拒絕,又望向默默立在一邊的妻子,蹙眉道,“你也別站著了,換身衣裳便帶了銀子趕緊去老二家吧,這個時候不去,豈不是叫旁人看笑話?”


    久未想見,見夫君開口便是譴責自己,柳氏那顆心頓時冷了下去。又悄悄望了自己婆母一眼,但見老太太沒有反對,柳氏這才應聲出去。


    待得柳氏走近門口的時候,齊老三又叮囑:“再選幾件像樣的首飾,一並帶了去。”頓了頓,又問自己母親,“大哥那邊呢?”但見老太太隻鼓著嘴不言語,齊老三心中明白一些,吩咐一個丫頭,“你去前頭跟旺兒說一聲,告訴他,讓他親自去大爺家一趟,就說……三太太去二房了。”


    “是。”那小丫頭應一聲,便就聽話地低著腦袋出去了。


    待得屋子裏沒什麽人了,老太太終是忍不住道:“老三,何必這樣做?那死丫頭目無尊長,氣得為娘幾日沒有睡好覺,你何必還要給她這個臉麵?再說,你讓你媳婦兒去就讓你媳婦兒去好了,怎生還管著大房那邊做什麽?”


    齊老三道:“兒子不過是在按著規矩辦事罷了,若是丟人,說出去也是丟齊家的臉,丟大哥跟兒子的臉。再說,趙老二也不是能得罪的主,兒子心中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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