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到天黑之後,許重明送走最後一批來人時,楊誦突然拉住他的手,痛哭流涕,直唿自己無能。


    “將軍為國棟梁,如今蒙受不白之冤而死,我卻不能為之效力……今日得見少將軍,心中羞愧萬分啊!”


    白天兩位王爺在場,楊誦無法失態表露情緒,眼下天黑人少,晉王楚王也早都走人,他便控製不住了。


    哽咽著將今早朝堂之事告訴許重明,三四十歲的男人,哭的滿臉通紅。


    楊誦作為兵部侍郎,常與帶兵打仗的燕邢來往,可算真心朋友,結果麵對燕邢的冤屈,楊誦也無可奈何了!


    皇帝根本就不想追查真相!


    許重明配合的顫抖著手,臉色比身上的孝衣還要蒼白。


    林氏心痛抽泣,燕靜姝氣到極點,想要張口質問皇家為何對他們如此薄涼,卻被林氏一下子捂住了嘴。


    這裏到底是金陵城,天子腳下,誰能對皇帝出言不遜?


    “多謝侍郎今日仗義執言!”


    過了半晌,許重明扶起楊誦,紅著眼睛對他說道,“無需多言,侍郎雪中送炭之恩,燕家必然不忘!”


    “至於我父冤屈,我心中早已知曉,身為人子,必然要血債血償的!”


    “望少將軍多多振作,早日將那些蟊蟲除去!”


    楊誦和許重明拉了拉手,依依不舍的離去。


    而這一波,也足夠許重明把他的好感度刷上去了。


    整日辛苦,許重明有意的和那些對將軍府抱有善意的人拉進距離,起碼在對方心裏,都給自己打了個“年少有為”的印記,並刷了一波好感——


    大周朝有眼無珠提拔不了人才,許重明可是要的!


    根據楊誦楊侍郎的主動透露,老皇帝心底對於徹查燕邢之死的真相,是有些排斥的。


    而老皇帝的態度,也必然會讓軍隊中人心寒意冷,隻等上麵的人繼續作死,那暗藏的火焰就可以燒起來了!


    隻是比許重明預料中的更快,還沒等他想好怎麽火上澆油,拉快獲得龍氣的進度,老皇帝就主動往即將點火的火堆上,扔了一把柴。


    鮮卑的使者團在金陵停留了十幾天,終於和大周敲定了和談約定——


    大周作為戰敗方,除了要向鮮卑割地賠款外,還被鮮卑指名道姓的,要求燕邢之女送去他們那裏和親。


    燕邢守衛北疆多年,和鮮卑蠻族之間是絕對的死敵,鮮卑人對他也是恨得牙癢癢,但北疆百姓卻是把燕邢當做保護神一般。


    眼下燕邢一死,北疆十多座城池遭到踐踏,鮮卑人提出要他女兒去和親的條件,其中惡意可想而知。


    那可是沒有禮義廉恥的蠻族!


    可是!


    麵對這種令人心底發寒的條件,老皇帝竟然答應了!


    就在合約敲定那一天,許重明雖然未有到場見證,但是卻能看到金陵城上懸浮的巨龍發出長長的哀鳴,好似在忍受極大的屈辱,發泄痛苦。


    然後巨龍體內崩解出一塊金團,散成普通龍氣沉淪入地,歸於天地中,等待新的王朝統治者將它們凝聚出來。


    屬於大周龍氣,可見的縮小了不少!


    而那條巨龍,比起許重明初來乍到時,也更加衰弱,一雙龍目幾乎要黏在一起無法睜開!


    許重明差點讓這操作搞得笑出聲。


    他想這大周皇帝可能去趙宋皇家進修過,不然下跪和賣隊友的姿勢不可能這麽好看。


    北疆雖然一時戰敗,可那些士卒大多是百戰之兵,縱然燕邢死了,可依靠剩下的將領調度,也能抵擋鮮卑,哪裏需要簽訂“檀淵之盟”?


    縱然許重明對大周是真的不懷好意,但他也遵守的這世界的規矩在緩緩圖之,奈何這大周朝走的卻是獻祭流路子,送得讓許大仙合不攏口。


    繼續吧,


    繼續造作吧。


    人不做,是很難死的。


    而不過兩天,傳旨太監又來了將軍府,隻是這迴和上次並非同一個宦官。


    也許是嫌棄沒從將軍府撈到好處吧。


    太監將聖旨打開,大聲的念出上麵的內容,隨後等著林氏和許重明等人恭敬接旨謝恩。


    他眼睛瞄著燕靜姝。


    原本以為這長的像朵花兒一樣的小姑娘會在聽到旨意的時候崩潰哭泣,誰知道一張俏臉上滿是冰霜,冷漠非常。


    仿佛要被送去和親的,不是自己一樣。


    林氏將她抱在懷裏,也是冷眼相對。


    而將軍府的其他人,也是默不作聲,冷眼看著這隊從宮裏的宣旨內侍。


    四周安靜無風。


    太監心裏有些慌了,大聲嗬斥道,“你們怎麽迴事?不接旨謝恩的嗎!”


    “這樣的恩情,還要我家跪著謝嗎!”


    許重明突然大步上前,扯過太監手裏的聖旨,將它團成一團,狠狠扔到地上。


    他的眼裏升騰起了少見的盛怒,神情如烈火一般燃燒起來。


    “我父親遭人陷害,前日才得以收斂擺設靈堂。有義士嚎啕申冤,偏偏朝堂上的袞袞諸公都跟瞎了、死了一樣,漠視他含冤九泉,現下又是哪裏來的臉麵,叫他唯一的女兒和親柔然?!”


    “天下嘩然,請求陛下為燕家主持公道的時候,陛下做什麽去了?鮮卑寇邊,殺掠他的子民時,陛下又做什麽去了?!”


    “哦,我想起來了,”他冷笑道:“陛下在忙著跟鮮卑求和呢!他是不是成天睡不安穩,生怕鮮卑揮師南下,把他抓去漠北放羊吧?!”


    “可惜了,燕家還有男丁!我父親走了,我便是燕家頂梁之柱!隻要我還活著,隻要天下人的眼睛還能看得見,就絕不準鮮卑人抓去我燕家血脈,淩辱踐踏!”


    “陛下忙著下跪,可燕家不會跪!”


    “放肆!”那內侍聽他這一出驚天地泣鬼神的言語,臉色頓變,驚慌的扭曲了五官,肥肉都縮成了一團道:“你竟敢妄議陛下?!”


    “來人!來人!給我把他拿下!處死,處死!”


    太監朝著跟隨而來的人尖聲大喊,雙手不自覺的捂住耳朵。


    剛剛的話,他聽都不敢聽!


    哪來的膽子,


    燕家人哪來的膽子把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


    跟隨他一起出宮的宮廷侍衛們不多,而且沒有經曆過多少操練,在震驚之下,隻哆哆嗦嗦的去拔腰間跨刀。


    隻是燕家養的家兵比他們更要兇悍善戰,直接抽刀而上,拱衛住林氏和燕家的公子小姐。


    許重明沒有讓他們動手,於是這些人沒有讓自己刀上染血。


    一時之間,雙方竟保持了個詭異的平衡。


    “大哥……”


    燕靜姝本來強令自己不能失態,讓皇帝的人看了笑話。


    可當看到為了自己,一向“溫良恭儉讓”的哥哥竟是奮起怒斥皇家,不由得紅了眼眶。


    “不必多言,”林氏將女兒牢牢護在懷裏,麵對那些意圖送她孩子去死路的人,終究是為母則強,放下了溫柔,“你大哥方才所說,沒有一句不實!”


    “他要像你父親一樣,給你和我撐起一片天了。”


    輕輕的撫摸過女兒的臉頰,林氏看向許重明,眼中滿是自豪。


    燕靜姝安靜的靠在母親懷裏,手搭在母親的小臂上,抬頭看看不遠處的哥哥,又看看她,“阿娘,我一定不會嫁給鮮卑人的。”


    “死也不會。”


    太監也是知道了害怕。


    麵對刀鋒和隱隱殺氣,顫著聲音開口,企圖放低姿態讓許重明冷靜一點。


    “少將軍……不,鎮國公!”


    “奴婢知道您心裏難過,可我……我到底是陛下派出來傳旨的人啊……”


    “您可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禍從口出啊!”


    許重明冷笑一聲,“我既然已經說了那樣的話,就絕對不會再收迴來!”


    “今日我在你麵前這樣說,等來日去見了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我還是這樣說!”


    “這些話是真是假,天地為鑒,人心自知!”


    “你……你!”


    太監聲急氣短,指著許重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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