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溟靈那張臉的第一瞬間,華夜先是呆了一下,隨即便爆發出一陣完全沒有任何形象,跟他平日裏優雅作風判若兩人的大笑來。


    “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溟靈的那張臉,話都說不完整:“果然……果然是讓我出了一口氣……”


    溟靈的一張臉乍一看過去,脫了麵具也像是沒脫一樣,因為她的整張臉都變成了煤炭一樣漆黑的顏色,而且像吹氣球一樣腫脹起來,鼓鼓囊囊的,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麵目。難怪她剛才帶的鬼麵具比之前大了至少一半,就是為了能遮得住這張誇張的臉。


    “碳烤豬頭啊……”華夜一邊笑得捂著肚子,一邊問夏然:“夏基地長,你給她下的什麽毒,效果這麽好?”


    溟靈的一張臉就算不是原本就是黑色,現在肯定也已經黑得能滴下水來,怒聲道:“關你什麽事!”


    “自然是我獨家研製的奇毒。”夏然挑了一下眉,這其實並不算是真正的毒藥,是朝臨基地研究所製造出來的氣體,帶有輕微的毒性。上次用偽細菌戰對付羅丘基地時,在安眠氣體裏麵添加的就是這種毒氣,後來又改了一下毒性。夏然的空間裏偶然剩下一點,溟靈抓住她時她其實本來是想真正下毒的,但時間太緊沒來得及看是什麽,隨手就把這氣體放了出去。這氣體單獨使用時起效較慢,要大半天的時間,不過最後效果也不錯。


    “好了,鬼盜小姐,我們現在可以來談談了,請坐。”夏然客客氣氣地指了指對麵的沙發,溟靈戴迴麵具,恨恨地瞪了夏然一眼,然後又瞪了旁邊好不容易才停下大笑的華夜一眼,這才坐下來。


    “誰派你來的?”夏然現在的仇人實在太多,她也不能肯定到底是誰要抓她,不過總不會是摘影會或者這個鬼盜少女本身,她跟摘影會一點交集都沒有。


    溟靈猶豫了一下。雖然她不是職業殺手,也並非受雇於人,但在道義上她還是不應該透露委托她辦事的人是誰。


    “不說也可以。”華夜倒是很神隊友,在一邊添油加醋地嘲諷道,“你就保持著現在這張臉也挺不錯的,站出來就能把人嚇死,連麵具都省了帶了。哦不,也不排除有些人看見了會笑死,還是帶帶吧。”


    溟靈在麵具底下瞪著華夜的目光簡直要飛出刀子來,隱約可以聽到磨後槽牙的聲音咯咯傳來,過了半天才開口:“是密山基地的基地長,範辛澤。”


    範辛澤的確是在夏然猜測的名單裏的第一個人。研究所裏被抓走一個研究員,範辛澤應該是已經從他那裏得知了夏然有碧血丹心,現在派人來抓她,恐怕是把主意打到碧血丹心上來了。


    之前在上京基地的時候,夏然的碧血丹心就一直在保密狀態,隻有研究所裏的高級研究員才知道,為的就是避免遭到覬覦。碧血丹心的效果比解毒藥要吸引人不知道多少倍,現在暴露出去,隻怕又得麻煩不斷。


    “不過,我聽說摘影會不是雇傭性質的盜賊組織,你或者你的組織是跟範辛澤有什麽特殊關係,所以才幫他做事的?”華夜問道。


    “不是。”溟靈沒好氣地說,“我師父欠了他人情,由我來還,所以我答應幫他做一件事,除此之外我跟他沒有關係。”


    她對那個男人沒什麽好感。當年她的上代鬼盜師父,其實是被當時還是一副單純少年模樣的範辛澤算計了,才欠下他這個人情。就是典型的偷偷推你落水,再假裝好心把你救出來,然後以你的救命恩人自居的這種老套戲碼。她師父不明真相,在去世之後還把這個人情留給了她來還,範辛澤留這個人情留了很多年,一直讓她擔心他會不會借機提出什麽貪得無厭的要求,所以他提出隻是要抓一個人的時候,她才會立刻答應,早還清了早省心。


    “這就好,不是又跟那個羅瓊一樣的渣男蠢女狗血戀之類,就好說得多。”夏然勾了勾嘴角,“鬼盜小姐,你跟範辛澤之間既然隻有欠人情和還人情的關係,那我們也來談談條件。”


    “什麽條件?”溟靈一邊迴答一邊拿惱火的眼角餘光瞪著華夜,他這時候倒是沒在看她,而是擺弄著手裏的一架手機,一臉憋笑憋得內傷的表情。她這才想起來,他剛才進門的時候手裏就一直拿著這架手機,可能是剛接完電話急匆匆趕來的。


    溟靈凝目朝華夜身後的玻璃窗看去,黑暗的玻璃窗上清清楚楚倒映出華夜拿著手機的背影,包括那架手機的屏幕。作為鬼盜,她有著最好的視力,一下子就看到那屏幕上,竟然是她剛才脫下麵具時的照片。


    “你竟然拍了我的照片?”溟靈頓時大怒,“誰允許你拍的?”


    “你也沒有不允許我拍啊。”華夜一本正經地說,“再說了,法律意義上的肖像必須具有特定公民的特征,真實可辨,而我這張照片上隻有一個碳烤豬頭而已,誰知道是你?所以我並沒有侵犯你的肖像權。另外,我也沒有使用這張肖像來進行營利性行為,隻是想把它放在手機裏麵,用來辟邪而已……”


    “唰!”


    溟靈已經忍無可忍,一道黑色絲線瞬間卷纏向華夜手中的手機,想要把它奪過來。華夜早有準備,一手抓住了她卷過來的黑色絲線,滾燙的高溫傳導過去,逼得溟靈不得不放開了絲線,轉而劈手奪向他另一隻手裏的手機。華夜抬手格擋,兩人在沙發上滾成一團,拳腳相加,一瞬間就是要再次打得你死我活的節奏。


    “住手!都給我住手!”


    夏然也忍無可忍,上去毫不客氣地把兩人扯開,一人一邊丟到對向的沙發上。“鬼盜小姐,能嚴肅點麽?我現在正在跟你談條件,你就在我的眼前無視我跟別人打成這樣,讓我情何以堪?”


    然後再沒好氣地轉向華夜:“華基地長,我好心把你叫過來是讓你出氣,不是來給我添亂的,你的紳士風度都到哪去了?一放開了就無所忌憚了是吧?……要沒其他事的話,你可以先走了!”


    這人不露本性則已,一露本性怎麽會這麽欠這麽賤這麽惡劣?何止是暗藏熱血少年心而已,原本的高大上形象徹底顛覆了好麽?……以前還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隱藏得這麽深,難道說外表越是正經的人,其實裏麵就越是有一顆悶騷的心?


    “好好,我不說話了。”華夜笑眯眯地收起手機,仍然坐在沙發上,倒是一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的年紀其實也就二十二歲而已,放在末世前不過是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但從十五六歲時起,就不得不日複一日裝出一副老成持重成熟端莊的樣子,麵具一戴六七年,戴得他自己都感覺仿佛閱盡滄桑,垂垂老去。


    不知道多久,他沒有惡劣地捉弄過別人,毒舌地挖苦過別人,想動手就動手,想打架就打架……他花這麽多年把自己包裝成了最完美的形象,但這個格外讓他控製不住本性的鬼盜少女,一天時間就把他骨子裏深深埋藏的一切頑劣因子都挖了出來,什麽紳士風度,社交禮儀,統統見鬼去吧。


    “你們的恩怨情仇等會兒你們自己算,再打斷我談話,你要是覺得一張照片比你的臉本身還重要的話,就一輩子帶著這張臉去跟他撕好了。”夏然在溟靈的麵前坐下,更加沒好氣,她這還是頭一迴碰到這種隊友跟這種敵人,也是醉了。


    溟靈一想到自己的臉,隻得甩給華夜一個眼刀,先按捺下性子:“你要跟我談什麽條件?”


    “範辛澤要你做的事情,就是活捉我帶給他?沒別的了?”


    “沒了。”


    “那好辦。”夏然說,“很簡單,我正好需要見範辛澤一麵,你把我帶去給他,一方麵算是完成任務還清了人情,一方麵我也會幫你的臉恢複原狀。這個條件對你來說沒有壞處,你自己考慮一下。當然,我見到範辛澤之後會做什麽,這就不關你的事情了。”


    溟靈這次幾乎就沒有考慮,便立刻道:“我答應。”


    範辛澤會怎麽樣本來就不關她的事,那個卑鄙之輩倒黴也是活該,她隻要依言把人帶去,就算是還清了他的人情,沒什麽不能答應的。最重要的是……她實在沒法忍受頂著這張臉了!


    “好,我先給你解毒劑。”夏然從空間裏取出一小杯的靈泉水,遞給溟靈,“喝下去之後三到五個小時中毒效果消退。希望鬼盜言而有信。”


    當然,那種毒氣根本就沒有什麽解毒劑,過幾個小時黑腫的效果就會自己退去。夏然擔心時間長了,溟靈的臉一恢複就露餡了,還不如現在先把所謂的解毒劑給她。


    “放心,摘影會鬼盜一言九鼎,不然也不會欠著人情這麽多年都得還。”溟靈喝下了水,問道:“什麽時候出發?”


    “等我準備一下。”夏然站起身來,“過會兒再來叫你。”


    溟靈立刻換了表情,一臉惱怒地轉向華夜:“給我把照片刪了!”


    華夜挑眉:“那是我的東西,不刪又怎麽樣?”


    溟靈冷笑:“對於鬼盜來說,天下所有的東西都不分你我,不刪的話,我偷光你的每一條內褲,全部掛在你的基地上空當彩旗!”


    “那我先把你的這張照片打印個幾百張海報,貼在基地裏當通緝令,相信基地裏的人很快就都會認識你的。我的內褲沒人認識,但大名鼎鼎的鬼盜真實容貌曝光,人氣應該會更高的吧?”


    “……你找死!”


    “怎麽,手下敗將還想跟我打?……要不我們打個賭好了,你什麽時候打得贏我,我就什麽時候把照片刪掉……哎你能不能按江湖規矩等人把話說完?”


    “江湖上才是一言不合直接開打,你以為跟你們比賽一樣,羅裏吧嗦那麽多廢話?”


    “……臥槽!你打架好好打行不行,能不能別老盯著我的褲子不放!你……不要臉的女流氓!把我的衣服還給我!”


    “跟你的全套西裝掛在一起,應該就有人認得你的內褲了。你再穿也沒用,穿幾件我給你卸幾件,你以為鬼盜天下無物不可偷的名號是白叫的?”


    ……


    夏然默默看著房間裏轉眼間又打成一團的兩人,再默默看向窗外一條黑色絲線上像晾衣服一樣掛著的一套被割得七零八落的高檔西裝,以及一條隨風飄蕩的大褲衩,抬手,捂臉,歎氣,轉身出門。


    這畫麵太美,她還是不看的好。


    ……


    舒蘭市市郊,遼山公墓。


    盡管還是陰森黑暗的半夜,但範辛澤第二次來這裏,已經比上次要適應多了。而且他現在的心情充滿狂喜,因為溟靈終於通知他,已經抓到朝臨基地基地長了。


    下到主墓室裏,範辛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廳中央的夏然,已經恢複原本容貌的溟靈站在她的旁邊,淡淡道:“人我已經給你帶來了,我師父欠你的人情已經歸還,我們兩清。”


    範辛澤低頭一看,夏然就那麽坐在一張輪椅上,什麽束縛也沒有,而且人還是清醒的,一雙眼睛正詫異地望著他。


    “你不給她加個手銬之類的?”他謹慎地退了一步,問溟靈,“這樣沒問題吧?”


    “她有風和水兩種高等級異能,不管什麽手銬都能打開。”溟靈說,“你既然說要捉活的,而且還要問她話,我隻能麻醉她,不能動但不影響語言能力,麻醉藥效大概三個小時,藥效過了你自己想辦法補上。”


    “範基地長,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夏然冷冷地說,“你有什麽需要問我的,隨時都可以來跟我聯係商談,這是什麽意思?”


    她之前並沒有露出對於範辛澤的所作所為知情的樣子,所以現在還得裝糊塗。


    “抱歉,我想問夏基地長的不是公事。”範辛澤笑了一笑,“因為這事情夏基地長恐怕不會好好迴答,所以我得找個安靜的地方來跟您單獨談。”


    “你們有什麽要談,迴你自己的地盤上再談。”溟靈不耐煩地道,“這裏是摘影會,不是你的審訊室。”


    “打擾了,我們馬上就走。”範辛澤知道摘影會的人大多性情陰冷怪僻,他這時候心情愉快,也不跟溟靈計較,讓人把夏然推了出去,他開來的車就在遼山公墓下麵的公路上。


    手上有一個朝臨基地的基地長,為了保險起見,範辛澤這次帶了二十來個人和好幾輛車來。其中有一輛車是小貨車,他等不及迴到密山基地再問話,把夏然推進車廂裏,自己就也跟了進去。


    “鬆原基地前任基地長羅瓊說的應該是真的吧?”夏然一副這時候才明白過來的樣子,“朝臨基地研究所是你派人潛入的,現在那些研究資料和那個研究員也在你那裏?”


    “是。”範辛澤搬了把椅子坐在她麵前,一副要長談的架勢,這時候聽到她問話,承認得倒也幹脆,“那位研究員雖然沒有什麽其他用處,但給我透露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就是夏基地長原來還有比解毒藥更好的東西。叫什麽來著?……碧血丹心?”


    夏然微眯起眼睛:“他說什麽你都信?”


    “我想應該是可以相信的。”範辛澤笑笑,“雖然我們基地裏沒有你們那樣的催眠異能者,隻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不過人在極度痛苦意誌崩潰的情況下,說的一般也是實話。”


    夏然皺了皺眉:“你們用刑拷問那個研究員了?”


    “當然了。”範辛澤歎口氣,“但是如果夏基地長願意表現得更合作一點的話,自然可以省去這麽麻煩的程序,畢竟對這麽一個大美人動手,誰都會於心不忍的。”


    夏然也跟著他歎了一口氣:“真是不好意思,我本來還想跟你多談兩句的,但是這麽陳腔濫調沒有水平的反派台詞,聽得我有點犯尷尬症,所以還是不說了,反正該聽到的也都聽到了。”


    範辛澤一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他話才說到一半,夏然在輪椅上瞳孔微微一縮,隻聽喀喇喇一陣響,一簇巨大的冰淩沿著他的腳下朝上生長而去,將他整個人包裹在了裏麵。


    “你!……”範辛澤頓時大驚。異能的使用不僅僅要靠精神力,也需要身體的配合,甚至需要動作或者姿勢來增強效果,所以一旦人完全無法動彈,異能也無法使用。但夏然能夠照常使用異能,說明她根本沒有被麻醉!


    “基地長!”


    車廂外麵的保鏢們反應都十分迅速,一聽到裏麵的動靜不對,立刻破門而入,然而一打開門,還沒看清裏麵發生了什麽,心髒上便紛紛爆開一團血色的冰花,往後栽倒下去。


    “出事了!快停下看看怎麽……啊!”


    夏然隔空使用冰異能的水平已經很高,根本不需要眼睛看,憑精神力就能感覺到周圍分布的液態水元素,並且判斷出人的致命處在什麽地方。對付這二十來個沒有一點防備的人,簡直就跟玩兒似的,那些跟著範辛澤的其他保鏢和司機之類,甚至還沒衝到她所在的這輛小貨車前麵,頃刻間便在她手下變成了一具具凝結著鮮紅冰淩的屍體,橫七豎八躺滿一地。


    還活著的人就隻剩了範辛澤一個,濃濃的血腥味從車廂外麵飄進來,他盡管被凍在冰裏看不見外麵,也能想象得到會是一副什麽樣的情形。寒冷和恐懼頓時攫住了他的喉嚨,一雙睜得老大的眼睛,瞪著從輪椅上緩緩坐起來的夏然:“你……你怎麽會……”


    然後他才猛然醒過神來:“……是鬼盜!她根本就沒有給你用麻醉藥!那個賤人跟你是一夥的!”


    “一夥倒是談不上。”夏然很隨意地活動了一下肩膀,“隻是我跟她談了更重要的條件而已。”


    “你想殺了我?”範辛澤冷笑,“我的車上有追蹤係統,就算你在這裏殺了我毀屍滅跡,也不可能不留一點痕跡,我的下屬和助理們會替我向安理會提出起訴。密山基地還是貿易共同體的成員之一,受到協議保護,你謀殺基地長,也會受到協議處罰!”


    “人類好不容易在末世裏初步建立起了文明社會,我並沒有打算用滅口這麽野蠻原始的方法。”夏然聳了聳肩,“我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暗殺你的話,有不知道多少種方法多少個機會,你以為我為什麽要費力氣讓鬼盜帶我來見你?”


    她摘下胸前一枚精致的別針,把上麵的一朵黑色水鑽花拆了下來,那原來是一個偽裝得十分巧妙的針孔攝像頭。


    “剛才從上車起你說的話,我已經全部錄下來了,要被貿易共同體除名的是你,這段錄像就是證據。”夏然笑吟吟地把針孔攝像頭收起來,“跟鬆原基地前任基地長,你的那個老相好羅瓊一樣,你也好好考慮一下,是給我賠款還是跟我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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