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和黎寒光已經感受到燭龍法術逼近時掀起的勁風,他們被嗆得偏過頭,然而預料的疼痛卻久久沒有落下。


    羲九歌忍著痛迴頭,眼瞳微微放大:“哥哥……”


    白帝浮在兩人身前,衣帶當風,白衣翩躚,從容地擋住了這一擊。其實白帝隻想救羲九歌,但黎寒光離羲九歌太近了,白帝不得不順便救下黎寒光。


    白帝將燭龍的攻勢消解,收迴手,淡然自若拂了拂長袖:“舍妹頑劣,若有什麽不妥之處,我自會教導。尊駕這是在做什麽?”


    白帝從未公開出手過,天界沒人知道少昊的真實實力。沒想到白帝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竟輕輕鬆鬆接住了燭龍全力一擊。


    燭龍心中生出些許忌憚,他沉著臉,說:“她親口承認殺了我兒,我不過替兒子報仇。白帝要執意與我作對嗎?”


    白帝笑著道:“我妹妹年幼不懂事,但並不是濫殺無辜的性子。她說令公子草菅人命,或許,這裏麵另有隱情吧。”


    燭龍聽到這些話震怒,氣極反笑:“我兒如何,輪不到你們指點。你父親在世時都要敬我三分,哪裏輪得到你在我麵前猖狂?”


    一個要為子報仇,一個要偏袒妹妹,顯然兩人是談不攏了。白帝遺憾地歎了聲,淺笑道:“我敬仰龍祖已久,既然如此,隻能請尊駕賜教了。”


    白帝話落,場中沒人說話,但氣氛驟變,空氣中仿佛有顆粒躁動,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危險。先前燭龍殺黎寒光、羲九歌時是單方麵吊打,如果白帝參與進來,那就是神祇大戰、生靈俱滅了。


    看熱鬧的神族都意識到麻煩大了,慌忙拉著親人、朋友逃跑。柯凡想要上前看羲九歌,但是被蓐鉞硬拽著離開:“快走!一會若陛下真的和燭龍打起來,我們都得死!”


    千鈞一發、人人自危之際,天空中陸續降下幾道威壓。黃帝、玄帝一前一後浮現在空中,赤帝最後才到,一臉從容不迫,悠然看戲。黃帝麵色不善地掃了眼下麵的軒轅劍和黎寒光,道:“萬神大典為的便是止息幹戈,兩位勿要壞了規矩。有什麽事,不妨坐下慢慢談。”


    第51章 私生子


    天界大概從沒有這麽熱鬧過,五方天帝中來了四位,圍觀的眾神族一看,慌忙下拜:“參見天帝。”


    黃帝等人都沒有刻意示威,威壓自然鋪陳,就已經壓得眾人戰戰兢兢,不敢抬頭。那些大人物在半空中交涉,羲九歌按著胸口,轉身去看黎寒光的狀況:“你怎麽樣了?”


    黎寒光發現自從他穿越迴來,似乎就沒有完好的時候,一直在吐血、養傷。他拭去嘴角血絲,淡淡搖頭:“沒事。”


    羲九歌聽著他刻意壓製的喘息聲,怎麽會相信他沒事。能赤手空拳接住燭龍三擊,除了五帝,恐怕也隻有他了。


    羲九歌歎了一聲,握住他的手臂,試著扶他站起來:“你瘋了嗎?”


    羲九歌知道黎寒光並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份,前世他隱瞞了一千年,直到造反時為了師出有名,才終於披露他和玄帝的父子關係。現在,他卻在這麽多人麵前驅使軒轅劍,無異於向大家宣布他是私生子。


    以他的自尊,定是極不願意的吧。


    黎寒光低低咳嗽,從地上艱難地站起來,說:“我也覺得你瘋了。不是說了讓你走嗎,你為什麽要那樣說?”


    羲九歌道:“我承認,好歹能逼得其他人過問此事;如果我不認,你今日就要兇多吉少了。”


    生前留下的傷口和死後二度破壞的傷口絕對不一樣,五帝不可能看不出來。可是他們沒一個提及此事,那就說明,他們已經默認讓黎寒光頂罪了。


    燭龍已經追到眼前,羲九歌連搬救兵的時間都沒有。她隻有兩個選擇,要麽親眼看著黎寒光死,要麽和黎寒光一起承擔。


    黎寒光臉白如紙,唯獨嘴唇是殷紅的,反問:“如果最後白帝沒有來呢?”


    “我一開始也沒預料過他會來。”羲九歌十分平靜地說,“兩個人一起做的事,合該一起承擔後果。能擋住燭龍的攻擊最好,如果擋不住,大不了一起死。”


    黎寒光兩世以來從未受過這麽重的傷,便是前世被黃帝圍剿,也不像現在這樣毫無還手之力。可是他一點都不覺得害怕,甚至帶著些遺憾,調侃道:“早知道能和神女共死,我就不擋了。”


    羲九歌冷冷瞥了他一眼:“你現在離死也不遠,給自己積點嘴德吧。”


    他們兩人從廢墟中站好,周圍侍衛也慢慢圍過來了。常雎在不遠處躑躅,猶猶豫豫道:“寒光哥哥,我……”


    常雎磕巴很久,連抱歉都說不出口。黎寒光雲淡風輕地笑笑,說:“沒關係,我能理解。”


    沒有指責,沒有質問,甚至他都沒有生氣,平靜地像是在說一件早就得知的事情。常雎心裏更難受了:“寒光哥哥,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有什麽可生氣的呢,黎寒光看著不遠處朝他走來的侍衛,靜靜想道,從小到大,所有好處都歸常雎名下,而常雎闖下的禍事卻要由黎寒光背,一千多年了,他早就習慣了。常雎選擇姬少虞而放棄黎寒光,他也能理解。


    畢竟一個是高貴的心儀之人,一個是像影子一樣毫無存在感的表哥兼侍衛,她想要維護心上人的形象,也很正常。


    常雎、黎瑤對他有真心嗎?大概是有的。可是,他在所有人的安排裏,都是最不重要、最後考慮的一環,必要時可以舍棄。黎寒光早就不在乎了,因為他已經找到會認真待他的人了。


    他隻需要知道,在羲九歌眼裏,他和其他人一樣重要就夠了。


    侍衛停到黎寒光麵前,硬邦邦行禮:“質子,黃帝陛下召見,請隨我們來。”


    這一刻終於來了,黎寒光看向羲九歌,說:“我先走了。”


    羲九歌點頭,隨後黎寒光便整理好衣袖,不卑不亢隨侍衛而去。全程他們兩人一問一答,常雎都來不及插話,黎寒光就走了。


    常雎看著羲九歌和黎寒光,驟然生出種他們才是一家人的感覺。


    黃帝的侍衛帶走黎寒光後,沒過多久,白帝的侍衛也來了。白衣神侍在羲九歌麵前便恭敬多了,溫聲行禮道:“明淨神女,白帝陛下有請。”


    羲九歌對常雎客套地點點頭,示意先走一步。她抬頭,看到姬少虞身著一襲華貴黑衣站在不遠處,她隻是靜靜掃了一眼,沒有說話,隨侍從離開。


    ·


    燭龍的兒子死了,涉事者一個是昆侖山的神女,一個是疑似和姬家有牽扯的質子,肯定不是兩句話能說清楚的。侍從去準備談話場地了,趁這段功夫,黃帝將人召到身邊,讓這些好兒孫好好給他交個底。


    宮殿中已沒有其他人,黃帝慢悠悠走到上座,喜怒不辨道:“說吧,這是你們兩人誰留下的債?”


    金天王和玄帝站在台階下,金天王暗暗瞥了眼玄帝,沒說話。


    黃帝這話雖然是問句,其實眼睛一直看著玄帝。玄帝心裏也很詫異,他當初明明查過,黎寒光是黎璿和他分開三年後出生的,不應該是他的孩子。莫非,黎寒光的生辰造了假?


    不管到底是哪一環出了問題,現在玄帝都必須給黃帝一個準確答案。玄帝低頭,請罪道:“是孫兒處理不善,祖父恕罪。”


    果然是那個女人的兒子。黃帝麵色沉沉,嘴邊刻著深深的溝壑,緩慢道:“當時不是說了,讓你將她處死嗎?”


    玄帝垂頭不語,金天王眼中露出得意,裝模作樣皺眉道:“祖父,現在那個……魔子當眾拔出軒轅劍,恐怕過不了多久,四海八荒都會知道我姬氏和魔族有染,讓低賤的魔血玷汙了華族血脈。燭龍那邊,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祖父,您說要怎麽辦?”


    金天王暫時還拿不準黃帝對黎寒光的看法,不敢貿然稱其為“孽種”,便含含糊糊用魔子替代。黃帝聽聞,臉上皺紋緩緩牽動,道:“我也想知道,現在該怎麽辦。”


    黃帝語氣平靜,臉上也沒什麽大表情,金天王卻脊背一寒,幾乎以為黃帝看穿了他的小心思。金天王連忙低頭,不敢再挑撥玄帝和黃帝,玄帝也垂著眼睛,一言不發。


    寂靜中,外麵傳來侍從的稟報聲:“稟陛下,魔界質子至。”


    黎寒光慢慢走進來,腳步聲落在地磚上,清淺從容,仿佛都有迴音。他遠遠停下,一一給黃帝、玄帝、金天王行禮。


    “見過黃帝、玄帝、金天王。”


    黎寒光感覺到好幾道視線投注到他身上,沉甸甸的,如有實質。黃帝默然審視著他,雖然黃帝麵容已經蒼老,但一雙眼睛依然如鷹隼一般銳利。玄帝掃了一眼就淡淡收迴,似乎完全不關心他是誰。金天王的打量就直白多了,目光中充滿了看熱鬧。


    黎寒光隻當不知道,靜靜佇立在殿下,他們不說話他就不動。黃帝再一次在心中糾正,他實在錯得太離譜了,他怎麽會覺得,這是一個懦弱無能的魔族質子?


    麵對他的壓迫還麵不改色,恐怕連姬高辛、姬少虞都做不到。


    終於,黃帝開口了:“你是何人?”


    “姓黎,名寒光。”


    黃帝問:“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黎寒光沉默片刻,靜靜應道:“是。”


    金天王挑眉,瞥了眼玄帝,臉上露出幸災樂禍之色。玄帝麵子有些掛不住了,沉著臉道:“你竟然早就知道,那你假借質子之名混入天界,到底有何用意?”


    黎寒光眼中劃過一絲不屑,清清冷冷道:“玄帝陛下誤會了,我從未想過與你們相認。若非今日不得不自保,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和你有關係。”


    “你……”玄帝大怒,他嫌惡被當眾揭穿有個魔族私生子不假,但黎寒光也敢用這種嫌棄的語氣說話,玄帝就怒不可遏。玄帝顧念到金天王還在,深吸一口氣,忍耐道:“果真是魔族的孽種,不通教化,無可救藥。”


    黎寒光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前世他兵變圈禁玄帝時,他也罵他不忠不孝、天生壞種。真是沒想到,他竟然有榮幸聽到第二遍。


    黎寒光唇邊勾起笑,抬眸,不閃不避看向玄帝:“生而不養,你有什麽資格說我?體內流著你的血,我也覺得惡心。”


    玄帝被激怒,金天王心中大快,在旁邊煽風點火:“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你怎麽能這樣對父親說話,你母親都沒教過你嗎?”


    金天王說得正爽,上方猛然傳來一聲厲嗬:“夠了!”


    黃帝的威壓掃過,金天王趕緊收迴臉上的幸災樂禍,悻悻低頭。玄帝也忍住怒火,不再說話。威壓掃到黎寒光身上時驟然加重,仿佛有千鈞之力壓在黎寒光身上。黎寒光咬牙忍住,拚著受內傷而死,都不肯屈膝低頭。


    雙方僵持良久,黃帝看到這個螻蟻般的小輩竟然有此等修為,心中煞為詫異。


    魔界靈氣匱乏,物資短缺,這些年來沒有任何完整功法流傳到魔界,黎寒光的修煉資源絕對無法和姬高辛、姬少虞比。可是,黎寒光的修為,卻比這兩人精進太多了。


    包括今日拔軒轅劍。姬姓所有男子中,除了黃帝,再沒有人能讓軒轅劍自動脫離劍鞘、飛入掌中。如今黃帝老去,久未動武,他也未必能發出這麽強的召喚了。


    黃帝一生征戰,威震九州,唯獨在九黎族手中吃了敗仗。而這個孩子,是他們家和九黎族的結合。他是否,也延續了那個人的好鬥擅戰?


    透過黎寒光清俊雋秀的眉眼,黃帝仿佛看到那位故人握著一杆長戟站在黃沙中,不可一世,桀驁不遜,囂張地指點天地。黃帝心中歎了一聲,慢慢收迴威壓。


    黎寒光膝蓋上的重壓終於撤去,他臉色冰冷疏離,這時候才微微垂頭,拭去唇邊滲出來的鮮血。


    黃帝先前目光犀利,咄咄逼人,是位年老的帝王。而現在他收迴鋒芒,如一個鄰家老人般問:“你的修煉功法是誰教的?”


    “無人教。”黎寒光說,“除了這一身血肉,我不曾欠父母任何東西。所思所學,皆是我自己摸索。”


    竟然還是自學的,黃帝想到家裏那些食金飲玉卻還不成器的晚輩,心中實在複雜難言。黃帝問:“燭鼓的事,是你做的嗎?”


    黎寒光沒有猶豫,坦然應道:“是我。”


    玄帝看黎寒光哪裏都不順眼,聽到這話,擰著眉斥責道:“果然是你做的。既然如此,當時在後土麵前,你哪來的臉麵狡辯?”


    黎寒光眼睛直視前方,連餘光都沒往玄帝那邊掃,冷冰冰道:“燭鼓是我殺的,但我做的天衣無縫。至於龍身上那些愚蠢的痕跡,不妨問您另一個兒子。”


    玄帝皺眉,不可置信:“你在胡說什麽?少虞怎麽會做這種事?”


    玄帝不願意相信,但黃帝立刻就知道黎寒光說的是真的。黃帝第一眼見燭鼓屍體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那些痕跡是後期偽造上去的。與其說是兇手不小心,不如說有人想讓大家覺得這個人是兇手。


    “人確實是你殺的,你挨這幾掌也不冤。”黃帝淡淡開口道,“為什麽殺他?”


    黎寒光不想牽連羲九歌,他停頓了瞬息,平靜說:“沒有原因,我看他不順眼,想殺便殺了。”


    金天王挑眉,玄帝更是怒目而視。想殺便殺了,這叫什麽混賬話?


    黃帝卻了然地笑了聲,聲音驟然變得嚴厲:“是為了羲九歌吧。雍天宮早就有傳言,說你們兩人過從甚密,羲九歌甚至因此要和姬少虞退婚。我原以為是她被你的外相迷惑,沒想到,是你神誌不清,竟為了一個女子,做出如此大不韙之事。”


    先前他們指點黎寒光,他都忍了,可是他們說羲九歌,哪怕一句話都不行。黎寒光冷著臉,一字一頓道:“你們不配提她。”


    另一邊,白帝也在問羲九歌:“說吧,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羲九歌沒有隱瞞,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倒出。白帝聽到羲九歌竟然是為了十五年前的事殺燭鼓,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你……你怎麽就如此固執呢?那些人和你非親非故,唯一和你有交集的柯屹之女也在蓐收家好好養著,你為什麽非要執迷不悟,為了一群壓根不認識的人給自己惹麻煩?”


    “我確實不認識他們。”羲九歌從未覺得自己的頭腦如此清醒、冷靜,她坦坦蕩蕩說道,“可是,我認識公道。”


    白帝定定看著她,默然良久,問:“要是今日我來晚一步,你就死了。你這樣做,可對得起我和西王母這些年在你身上傾注的心血?”


    今早白帝聽說燭鼓死時,心中毫無波動,但出於顏麵,少不得去現場做做樣子。他一眼就看出燭鼓身上的痕跡是假的,顯而易見,有人想栽贓給黎寒光。


    黎寒光這個人確實太礙眼了,白帝沒有理會,任由燭龍去行宮算賬。可是他沒想到羲九歌竟然敢當著燭龍的麵說燭鼓是她殺的,白帝接到信後趕緊前往事發之地,幸好之前黎寒光用軒轅劍擋了一招,要不然,白帝就來不及了。


    羲九歌聽到白帝的話,沉默了一會,低聲說:“對不起,哥哥。我隻求無愧於心。”


    白帝輕輕歎了一聲,倦道:“罷了,你長大了,做事有自己的主意了。一會見了其他幾人和燭龍,切記咬死了,你隻是路見不平仗義救人,燭鼓之死和你無關。”


    白帝說完,羲九歌許久不答。白帝掀眸看她:“怎麽,現在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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