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恰巧來了,羲九歌是不是打算一直瞞著他?她公然帶著其他男人迴來,可有把姬少虞放在眼裏?


    這陣暴戾來得突兀又猛烈,姬少虞沒控製好語氣,硬邦邦說:“我來找你,你為什麽不在屋裏,反而和他在一起?”


    姬少虞的語氣橫衝直撞,黎寒光挑了下眉,立刻歉意說道:“玄太子,你不要誤會,我想來看看柯凡,她隻是好心替我引路而已。抱歉,是我思慮不周,一切都是我的錯,和九歌無關。”


    姬少虞聽到不可置信:“你叫她什麽?九歌是你能叫的嗎?”


    羲九歌冷冷道:“夠了,你們在教我做事嗎?”


    黎寒光垂下眼睛,眼神中似笑非笑。姬少虞深吸一口氣,自己都覺得他剛才的態度不妥:“九歌,我並非對你發脾氣,我隻是擔心你的傷……”


    當著黎寒光的麵,羲九歌不想和姬少虞起衝突,淡淡說:“我的傷已無大礙。黎寒光是來看柯凡的,先進來說吧。”


    羲九歌打開房門禁製,一進門自然而然走向客房。柯凡躺在陽光下,睡得正酣。


    黎寒光自然走到羲九歌身邊,俯身看向柯凡:“她什麽時候睡著的,喂吃的了嗎?”


    羲九歌迴道:“巳時睡著的,睡前我給她吃了一枚辟穀丹。”


    羲九歌沒有辟穀丹這種低級丹藥,這幾顆還是去和薑榆罔借的。黎寒光輕輕碰了碰柯凡圓嘟嘟的小臉,說:“她還小,腸胃嬌弱,吃辟穀丹不是長久之計。還是送到我那裏吧,反正我要養病,不方便出門,正好照看她。”


    羲九歌想了想,她這裏人來人往,她又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讓黎寒光照看或許更好。羲九歌點頭:“那就有勞你了。她需要哪些用度,花銷我來出。”


    “不用。”黎寒光略帶著些責備道,“她又不隻是你的責任。她的父親救了我們,臨終前又殷殷托孤,我自然該負責起她的一生。我先帶她走,你要是想看她,隨時可以過來。”


    黎寒光說著去抱柯凡,羲九歌連忙托住黎寒光的手,小心護著柯凡:“你小心些……”


    姬少虞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沒有插話餘地。姬少虞覺得無比刺眼,他認識羲九歌一千年,從未聽過她用這種隨和、埋怨的語氣說話。而黎寒光才出現多久,就能讓她破例了。


    孩子看著不占地方,其實需要的零零碎碎有很多。羲九歌去取柯凡要用的東西,黎寒光單手抱著孩子,時不時幫羲九歌搭把手。好容易收拾完,黎寒光的傷口突然痛了起來。羲九歌隻能再一次出門,幫黎寒光把東西送過去。


    等這一通忙完已經是許久之後,羲九歌終於想起姬少虞,迴頭時早已找不到人影,姬少虞不知什麽時候走了。羲九歌還要給白帝迴信,她沒當迴事,迴屋繼續寫信去了。


    羲九歌在信中闡明了自己的猜測,提醒白帝尤其注意燭鼓,然後就放出青鳥,將密信送出。之後一路羲九歌安心調理內傷,時不時去黎寒光那裏看望柯凡,沒留神間,漫長的迴程就結束了。


    飛舟抵達雍天宮,羲九歌親眼看到黃帝的人將石畫帶走,之後的事交由中央天宮調查,方壺勝境曆練至此結束。


    畫中世界隻有羲九歌、黎寒光經曆了,其他人壓根沒有參與,雍天宮就算是想放水都沒法放,最後,羲九歌因為尋找證物有功,評為當之無愧的第一,黎寒光緊隨其後,再後麵才是姬高辛、姬寧姒等人。


    羲九歌如願拿到了歲考第一,評級公布後,雍天宮的課程也暫告一段落,接下來有一個多月的假期,弟子可以自由離宮,隨便去做什麽。


    雍天宮處處彌漫著放假的歡欣,越高貴的神族壽命越漫長,故而不像凡人一樣戀家,更多人選擇趁這段時間出去遊玩或者曆險。他們結伴從雍天宮走過,看到重華宮上空擠得幾乎停不下的車駕儀仗,都又歎又羨。


    這種陣仗,哪怕放在貴族神裔遍地走的雍天宮也罕見。就算家族勢力再大、隨身細軟再多,接送車隊也不至於擠滿天空,重華宮之所以會出現這番盛景,乃是因為來了三家車隊。


    白帝的人一早就守在雍天宮,等著接羲九歌去西天宮;昆侖的車架也來了,詢問少主要不要迴昆侖山;玄後來接姬少虞,免不了也要問問,羲九歌是否同去。


    每年放假,類似的事情就要重演一遍,白帝、昆侖、玄帝的儀仗擠在雍天宮,等著羲九歌決定去哪裏。


    今年羲九歌本來和白帝約好了,等曆練結束後去西天宮,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她在秘境中遇到了柯凡,還受柯屹之托送柯凡去丹陽城。羲九歌隻能把三家車隊都拒絕了,獨自啟程去東天界。


    結果三家神官像是攀比一樣,爭相要送羲九歌去東天域。羲九歌沒辦法,隻能在一個月明星稀的黑夜,悄悄出宮。


    這種時候,黎寒光就顯得格外有先見之明。他提前將柯凡抱到自己身邊,無論羲九歌怎麽走,總是繞不過他。羲九歌去接柯凡時,黎寒光自然而然提出同去,羲九歌覺得合情合理,便同意了。


    他們兩人趁夜出發,帶著柯凡離開雍天宮。等第二天西天宮和昆侖山的人反應過來時,他們已離開濟山,踏入中天和東方的交界。


    羲九歌和黎寒光去柯屹的家鄉空桑山時,正好途徑單蔚的故鄉。羲九歌順道去給單蔚家人送訃告,結果在單蔚家門外,看到了一座沒有立碑的墳墓。羲九歌問路人:“請問這是單蔚家嗎?”


    “單蔚?”路人想了很久,道,“好像以前單家是有這麽個兒子,但已經沒音訊很多年了。你們問他做什麽?”


    “我們受故人之托,來他們家看看。”羲九歌問,“這座墳墓是怎麽迴事,他們家有人過世了嗎?”


    路人歎了一聲,說:“算是他們家的人吧。十年前,我們城中那位出了名漂亮的盧家小姐定了門好親事,要高嫁給柳家老爺做續弦。當天送嫁時還歡歡喜喜的,結果第二天,新嫁娘瘋瘋癲癲跑迴來了,又哭又喊地拍單家的門。聽說盧小姐本來不願意嫁人,是被娘家人用了藥,強行抬上花轎的。第二天她藥醒了,說什麽也不肯留在柳家當大太太,竟然光著腳跑迴來了。我們都猜測她和單家那個獨子是不是有什麽瓜葛,可惜單蔚不知去向,她拍門拍了半晌,被聞訊趕來的盧家人拖走。”


    羲九歌忙追問:“後來呢?”


    “能有什麽後來呢。”路人聳聳肩,說,“柳家據說有貴族血統,門第高著呢,哪能有這種丟人現眼的新娘,當天就把盧小姐休了。盧小姐沒名沒分住在娘家,才一年就病死了。聽說她死前抓著一枚同心結不放,嘴裏不斷念叨‘你怎麽還不迴來’,最終是她娘不忍心,把她葬在單家門外。但盧家嫌棄她丟人,不肯給她立碑,所以,至今她還是一個沒名沒姓的野鬼。”


    羲九歌默然良久,在石畫中時,單蔚說“不要告訴她”,之後他們還爭論過單蔚口中的“她”到底是姐妹還是戀人。沒曾想,真是戀人。


    然而,單蔚並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戀人,其實比他更早死去。他在畫中唿風喚雨、替人主持公道時,最需要他的戀人,正在被當成瘋子逼死。


    路人語氣中充滿了唏噓,說完搖著頭走了。羲九歌站在那座墳外,良久無話。黎寒光蓋住柯凡,不讓她看到墳墓。他走到羲九歌身邊,無聲握了握她的肩膀:“我們給單蔚立座衣冠塚,將他們合葬吧。”


    羲九歌和黎寒光是外鄉人,沒有任何憑證就想動墳墓,按理會被本地宗族罵死,但是他們有錢,於是最終,羲九歌和黎寒光順利地打開了盧小姐的墳墓,將單蔚的衣冠放入棺槨中,並且給他們兩人重新立了碑。


    辭別單家後,羲九歌和黎寒光繼續往前,他們到了空桑山,根據當地人的指引,前往丹陽城尋找柯屹的姑姑。他們打聽了好幾個地方,等終於找到柯屹姑姑的住址時,卻從對方口中得知,柯屹姑姑已經過世了。


    底層神族和華族、東夷神族不同,他們修煉資質有限又要奔波於生計,壽命多至五百年,少至一兩百年,像螞蟻一樣代代繁衍,代代早衰。上層貴族雖然人少,可是他們壽命悠長,壟斷資源,等修為提高後又會反過來增加壽命,如此一代代傳承下去,貴者永遠貴,賤者永遠賤,所有人都重複著父輩的命運。


    柯屹就是這道洪流中的一粒沙塵。他的父母過世,自己死於秘境,唯一的血親姑姑也耗盡壽命。開門的人看出羲九歌、黎寒光非比尋常,拐著彎打聽他們詢問柯屹姑姑做什麽。黎寒光看出對方眼睛裏的精光,握住羲九歌的胳膊,淡淡道:“無事,隨便問問罷了。”


    隨即,他就拉著羲九歌離開了。


    等兩人走遠後,羲九歌問:“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我們是來替柯凡尋親的?”


    黎寒光搖搖頭,說:“這世上隻有父母靠得住,連姑姑都要隔一層,何況那裏麵住的是姑祖母的兒孫。她是一個女孩,又有你做靠山,寄養到男人身邊太危險了。”


    “連親人也靠不住嗎?”


    黎寒光笑了:“不會作惡的人,看到陌生女童也會憐惜,會作惡的,哪怕是親生女兒也下得了手。這是她的一生,還是不要拿來賭她表兄弟的良知了。”


    羲九歌對底層的了解遠不及黎寒光,既然黎寒光這樣說,她便不再異議。此時正值傍晚,餘暉漸漸消失在雲間,有的小販正收拾東西迴家,有的院落正升起炊煙,有的父母正抱著兒女在街上散步。羲九歌見過天界最華麗的宴會,卻是第一次置身於這麽煙火氣的場景。


    羲九歌看著路邊眾生百態,問:“你說情是什麽?”


    黎寒光挑眉,不動聲色看了羲九歌一眼:“天下情分好幾種,父母對兒女是情,誌趣相投的朋友是情,夫妻之間也是情。你問的是哪種情?”


    羲九歌沉默不語,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懂。


    柯屹為了女兒慷慨赴死,單蔚為了戀人終身不娶,盧家小姐為了一個窮小子放棄優渥的生活,生生將自己困死。從道理上講,他們所作所為都很不理智。


    柯屹作為一個成人,肯定比一個嬰孩生存幾率大;單蔚既然已經落入畫中,那盡快開始新的生活才是正理;盧小姐就更奇怪了,她的丈夫是一個對她、對她的家族都有利的貴婿,血統高的人,長相差不到哪裏去,對方門第、財富俱佳,盧小姐為什麽不願意?


    羲九歌一直覺得自己永遠選擇最有利的選項是理智,其他人耽於情情愛愛才是愚蠢。現在她忽然覺得惶恐,是不是其他人看她,也覺得她的選擇不可理喻、牲畜不如?


    兩人順著人流靜靜走在街上,很久後,羲九歌低不可聞問:“牲畜尚且有情,一個人若永遠感受不到愛,是不是牲畜不如?”


    黎寒光靜靜看著羲九歌側臉,說:“不。你感受不到,隻是因為他們還不夠愛你。”


    “誰說我感受不到?”


    羲九歌話沒說完,黎寒光忽然把柯凡塞到她懷中,羲九歌手忙腳亂接住,柯凡看著羲九歌咧嘴笑了,小手試圖抓她的頭發,嘴裏還咿呀作響。


    黎寒光站在側前方,替她們擋住人潮,說:“你看,她就很愛你。你感受到了嗎?”


    羲九歌有些難為情,故意冷著臉說:“她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孩子,懂什麽?”


    “她或許什麽都不懂,但絕對懂愛。說不定,你還要向她學習呢。”


    這時候一個賣花的小童跑過來,看著他們兩人說道:“郎君,你的夫人真好看,給您夫人買朵花吧!”


    羲九歌怔住,正要否認他們不是夫妻,黎寒光已經解囊,從小童花籃裏檢出一朵白色薔薇。小童大聲喊了句“祝你們永遠恩愛”,然後就蹦蹦跳跳跑遠了。


    羲九歌有些惱怒,問:“我們又不是……那種關係,你買花做什麽?”


    “他一個孩子生存不易,力所能及之處,能支持就支持吧。”黎寒光說著把薔薇插到羲九歌鬢邊,說,“你看,果真很好看。”


    柯凡看到羲九歌鬢邊多出了新的玩具,咿咿呀呀也要。黎寒光按住她的手,說:“你就算了,等你長大自己買吧。”


    柯凡聽不懂黎寒光在說什麽,還抱著他的手指親昵地笑。羲九歌莫名覺得好笑,她唇邊微微彎起,這時一對老夫妻路過,指著他們道:“現在的年輕人花樣就是多,還懂得送花。”


    那位老婆婆板著臉,絮絮罵身邊老頭子:“他們小夫妻剛成婚,你多大了,人家多大?”


    羲九歌臉上的笑微微僵住,這時候老婆婆還自來熟地朝他們吆喝了一句:“帶著孩子出來呀?”


    黎寒光衝著老婆婆點頭笑笑,並不迴話。那對老夫妻走後,羲九歌一把把柯凡塞到黎寒光懷裏,沉著臉道:“你在幹什麽?”


    黎寒光熟練地抱住柯凡,理所應當道:“是你說的,隻要行的端坐的正,無需在意他人看法。我們是什麽關係你我心裏清楚,既然如此,何必和一對路人解釋呢?”


    羲九歌被堵住,一時竟沒說出話來。黎寒光遊刃有餘哄了哄柯凡,說:“她快困了,我們迴去吧。柯屹說讓我們就地找一戶人家收養她,我們卻不能亂找。我們先迴去,從長計議吧。”


    事到如今,也隻能如此了。羲九歌歎道:“好。”


    “不過既然來了東天界,能不能請神女陪我去一個地方。”


    “哪裏?”


    “東海。我要去解蝕心蠱。”


    第42章 帝寒光


    東海。


    東方天界屬於青帝治下,羲九歌一路走來,發現這裏四季如春,地廣人稀,民風要比其他幾方天界保守很多,有一種獨特的古樸感。


    羲九歌受柯屹之托,來空桑山給柯凡尋找親人,但是柯屹唯一的親人也已經死去,柯凡無親可依,去處還得從長計議。


    羲九歌本打算帶柯凡迴昆侖山,但是黎寒光要去東海解蝕心蠱,他還說解蠱後身體會很虛弱,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毫無自保之力,若沒有人護法,恐怕會命喪他鄉。


    大家同行出來,羲九歌也不好坐視不理,她便臨時更改行程,陪著黎寒光一起到東海解蠱。


    他們一邊尋找解蠱材料一邊順著東海遊曆,不知不覺半個月過去了。羲九歌問:“雍天宮快上課了,再不迴程要來不及了。你的解蠱材料還差多少?”


    “隻差最後一味藥引了。”黎寒光說,“這味藥引是引出子蠱的關鍵,隻有方丈山上有。”


    羲九歌聽到,暗暗挑眉:“方丈山?”


    方丈山是天界聞名遐邇的五座神山之一,上有各種奇花異草,乃修煉聖地,天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去方丈山上求藥。但方丈山如果能隨便找到,那也不配叫神山了。


    這五座神山並不相連,經常隨著海水波動,誰都不知道會漂流到哪裏。除了五神山上的居民,外界之人鮮少能找到神山蹤跡。而方丈山又是其中最神秘的,就算是天帝想登方丈山,都要提前讓巨靈鼇用頭把神山頂住。


    黎寒光的藥引竟然在方丈山上,羲九歌委婉道:“方丈山神出鬼沒,我們毫無準備,恐怕不好找。不如我們先迴雍天宮,托人打聽你需要的藥引,或者直接去找神農氏,看看他們有沒有類似的草藥。”


    黎寒光搖搖頭:“不用那麽麻煩。我感覺,過不了多久方丈山就要飄過這一帶。”


    羲九歌挑眉:“你怎麽知道的?”


    “根據曆年東海洋流情況推測的。”


    羲九歌看著黎寒光,目光宛如在看一個傻子:“我理解你想趕快解開蠱蟲,但五神山是什麽地方,行蹤怎麽可能隨隨便便被你猜出來……”


    羲九歌話沒說完,腳下海浪洶湧起來,海天盡頭出現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黎寒光抬手望向前方,說:“運氣真好,竟然猜中了。走吧,抓緊時間登山,明日迴程,還趕得上雍天宮開課。”


    黎寒光說完,率先往方丈山飛去。羲九歌跟在後麵,默不作聲望了眼他的背影。


    方丈山果然是洞天福地,羲九歌登山後,立刻嗅到濃鬱的草木靈氣。羲九歌天生親火,而木生火,她待在木靈氣這麽充裕的地方,隻覺得渾身舒暢。


    方丈山上的居民常年遠離人世,看到外人很好奇也很和善。居民看到他們還帶著一個孩子,非常照顧他們,主動給他們收拾出一間閑置的木屋。


    羲九歌知道,這些居民估計又把他們當成一家三口了。這一路上類似誤會已發生過太多次,最開始羲九歌還試圖解釋,後來她也放棄了,隨便吧,愛叫什麽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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