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黎寒光覺得自己非常冤枉,“如果我出去偷東西,難道會穿一身白衣嗎?”


    羲九歌遲疑了一瞬,隨即又冷若冰霜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在裏麵穿了夜行衣,故意在這裏掩人耳目。”


    黎寒光心中奇冤,他興風作浪時從未失手,難得說實話時,卻沒人相信他了。黎寒光攤開雙袖,道:“你若是不信,那過來檢查。”


    普通女子聽到這裏肯定不好意思追究了,但羲九歌哪裏是普通女子,她二話不說推門出來,去摸黎寒光身上的衣物。


    黎寒光看到她當真上手,也驚訝了一瞬。但他忍住了,站在原地不閃不避,任由羲九歌翻開他的衣袖,握著他的手腕翻來覆去查看,然後順著胳膊檢查肩膀、胸背,最後在他腰腹,來來迴迴揉捏。


    黎寒光以前在雍天宮時,為了表現自己的淡泊無害,一向穿寬大飄逸的白衣。這次試煉他難得換上了貼身勁裝,腰帶緊緊束住他的腰身,折出一條緊致流暢的曲線,整個人看起來利落又修長。羲九歌站在他身前,臉頰隻到他肩膀,而她毫無自覺,低著頭,認真檢查他衣服裏麵有沒有藏暗箭、武器,完全沒注意到兩人現在的距離有多近。


    羲九歌手指纖長柔軟,在他的腰上來迴流連,黎寒光喉結動了動,啞著聲音說:“現在相信了嗎?”


    羲九歌收迴手,眼睛不由瞥向他衣領,神色中依然帶著懷疑。黎寒光注意到她視線的落點,眉心跳了一下,不可思議道:“莫非我隻有把衣服脫了,才能證明清白?”


    羲九歌慢慢說:“也不能排除你穿了夾層。”


    “好。”黎寒光緩慢點了下頭,坦然地支著雙手,對她挑起單側眉峰,“你要是有膽量,那就自己來解。”


    作者有話說:


    淳樸的永安城明日頭條:震驚,一對年輕男女竟然在院子中就……


    這件事情告訴我們,隻要團隊中有一個人擺爛,那全隊都會開擺。


    第32章 白月光


    他如此挑釁,羲九歌直視著他,道:“你當我不敢嗎?”


    黎寒光頷首笑了,用眼神示意:“請。”


    羲九歌其實沒打算做什麽,她隻是不通情愛,但好歹知道女子大半夜解男子衣襟是不對的。可是黎寒光太囂張了,羲九歌若是退縮,倒顯得她心虛了。


    羲九歌遂大大方方上手,剝開黎寒光的衣領。他們兩個人一個敢剝,一個敢應,黎寒光不躲,就緊緊盯著她。


    羲九歌掀開第一層時就有些退縮了,她感覺到頭頂如有實質的視線,硬著頭皮又往下剝了幾層,一直看到中衣才停下。她盡量坦然地收迴手,一臉大公無私道:“好,今夜就算你過關了。”


    他的衣領被撥亂,露出下麵修長的脖頸、微聳的鎖骨。黎寒光慢慢撫平衣領,問:“神女,毫無道理冤枉我,你都不給一個說法嗎?”


    羲九歌先入為主,這迴確實是她錯怪他了。是自己有錯在先,羲九歌糾結了一小會,就承認了:“是我誤會你了,你想怎麽辦?”


    黎寒光拉平最外一層衣服,抬眸,似笑非笑盯著她:“這麽晚了神女還不睡,我覺得神女的意圖也很可疑。”


    羲九歌挑眉,不可思議道:“莫非你還想查我?”


    黎寒光笑著看她,不說話。羲九歌的身體僵硬起來,氣氛正緊繃時,黎寒光笑了聲,說:“逗你的。我永遠不會懷疑你。”


    無關立場,不論是非,不問因果,隻要是她,他就永遠選擇她。


    羲九歌肩膀微微放鬆,隨即臉色更陰沉了:“你敢戲弄我?”


    “不敢。”夜風吹來,黎寒光拂去落在她肩頭的一枚落葉,說,“夜深了,迴去睡吧。”


    羲九歌慢慢走了兩步,迴頭,目光中充滿了疑慮。黎寒光笑了笑,說:“說了不會騙你。放心,睡吧。”


    他怕她不信,帶著調侃意味補充了一句:“哪怕做賊,也要踩點好幾天呢。”


    其實羲九歌聽到他說不會騙她後,就已經相信了,他無需借著開玩笑的名義解釋。


    他們兩人身份懸殊,立場迥異,善惡觀、道德觀都相差甚遠,可以說方方麵麵都是完全不同的人。可是,當他和她作承諾時,她毫無道理地就信了。


    羲九歌最後看了黎寒光一眼,推門入房,當著他的麵關門。黎寒光在院子中等了等,沒感覺到法力波動。


    這裏沒有門鎖,可是,她卻沒有在自己房門上設禁製。


    黎寒光不讚同地歎了一聲,她不應該信他的,但眼神卻像水一樣柔軟下來。


    第二天,羲九歌和黎寒光照常去聖府當差,他們像一對公職夫妻,清晨一起出門,傍晚踏著夕陽迴家,職務清閑瑣碎,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幾十年後的生活。


    有些時候,羲九歌都會產生幻覺,好像他們已經這樣生活了很久。但一關上院門,羲九歌就會迴到現實,她是誤入畫中的明淨神女,他是野心勃勃的魔界質子,他們生來就是敵人。


    ——不過話說迴來,逆流而上很難,放棄卻太容易了。自從黎寒光鼓吹了那套既然努力也無用為何還要努力的言論後,本該堅守美德的羲九歌也忍不住鬆懈起來。她不再全身心抄書,沒人注意時,她會悄悄觀察聖府的地形,翻看堆積的文書。


    羲九歌從沒有操心過錢,但並不代表她不懂賬。從文書中,她隱約察覺到,聖府的財政狀況似乎不太好。


    按理,如果所有人都正直勤勞,在合適的崗位上發光發熱,再將物資分配給需要的人,那整個永安城的收入和支出應當是持平的。可是,羲九歌卻從契約、文書中發現,來聖府支取東西的人,遠遠超過上交的人。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羲九歌查賬時,黎寒光也摸清了聖府的布局。第十天晚上,兩人如往常一般從聖府迴來,各迴各房。羲九歌修煉了沒一會,聽到外麵傳來叩叩的聲音。


    羲九歌推開窗,冷著臉問:“你在做什麽?”


    黎寒光站在她窗外,身上赫然穿著一身夜行衣。他看著她笑了笑,禮貌道:“不敢勞煩神女再扒我一次,這次,我自己交代了吧。我要去聖府偷名冊了。”


    他把這種話說得這麽坦誠,羲九歌都不知道該怎麽接:“現在?”


    “對。”


    羲九歌擰眉道:“偷東西是不對的。”


    “我知道。”黎寒光說,“但我非做不可。這已經是我們入畫的第十天了,我們在山洞時可以看清畫中人一舉一動,我懷疑現在,外麵人也可以從石板上看到我們。當初我在石畫上輕輕一劃,如意樓就裂成兩半,如果有人在我們身上輕輕一劃,我會不會毫無所覺就人頭落地?我不敢再等下去了,哪怕做惡人,我也要離開。”


    羲九歌沉默,許多神族在方壺勝境失蹤,而他們在畫中世界裏看到了失蹤神族的名字。這幅畫的主人是誰,他畫畫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要炮製失蹤案?疑團一個接著一個,而羲九歌,甚至不知道對手是誰。


    這幅畫終究是假的,畫中被困的人才是真的。他們要盡快離開這個畫中世界,不隻是為了歲考,更是為了安全。


    黎寒光見羲九歌沉默,問:“神女,要是被我搶先,你的歲考第一就沒了。要不要一起走?”


    羲九歌第一次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她頓了頓,道:“君子論跡不論心,我不是為了歲考第一,而是為了救人。”


    黎寒光笑了聲,主動轉身走向另外一邊,說:“你是一個活人,又不是一個物件,沒必要拿那些條條框框束縛自己。你想做什麽,無需解釋。”


    羲九歌心道她要成為一個正直美好的神女,才不會像他這種魔頭一樣我行我素,哪怕她行為不正義,但她依然是為了正義的結果。她砰的一聲關窗,迴屋去換衣服。


    羲九歌再次出來,看到黎寒光靠在對麵廊柱上,手中握著流明神刀,拋到半空又接住,動作從容不迫。他聽到她出來,收迴刀,淡淡道:“走吧。”


    他的語氣這樣平靜,仿佛一個等妻子梳妝打扮的丈夫,需要在意的隻有她。羲九歌被這份鎮定感染,內心也平靜下來。


    兩人在聖府出入好幾天,早已熟悉裏外布局,他們輕車熟路翻過院牆,靜悄悄朝存放戶籍的大殿逼近,連地上的灰塵都沒有驚動。


    這裏不允許有鎖,倒方便了他們兩人,黎寒光和羲九歌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戶籍。背書這種事到底還是羲九歌擅長,黎寒光去門口放風,羲九歌在屋內翻找線索。


    出發前羲九歌就已經把失蹤名單熟背於心,她很快找到一個名單上的神族——柯屹。羲九歌將柯屹的住址、修為等信息記住,然後就去翻下一個人。


    然而這次,她卻遲遲沒有進展。她將最早的一本名冊都翻完了,還是沒有找到其他名字。她匆匆放下名冊,合書時隨意一掃,發現名冊中似乎少了一頁。


    羲九歌心中咦了一聲,拿起名冊仔細查看。沒錯,這確實是撕痕,但是永安城中不允許有隱瞞,是誰將名冊撕走了一頁?


    羲九歌怔鬆時,前方突然傳來黎寒光的示警聲:“快把東西收好,有人來了。”


    羲九歌聽聞立刻迴神,將所有冊子恢複成原樣,放入櫃中。羲九歌的動作已經很快了,但還是晚了一步。黎寒光從門口迴來,拽住她的手,匆匆說:“來不及走了,先躲起來。”


    黎寒光帶著羲九歌藏入牆角,正好被書櫃擋住,他飛快在兩人身上施了個隱靈訣,羲九歌背撞到牆麵,她正要說什麽,外麵傳來推門聲。


    黎寒光手指壓到羲九歌唇上,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吱呀一聲,門輕輕關上,拐杖落到地麵上,傳來清脆的“篤篤”聲,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明顯。


    聖府中隻有一個人需要拄拐杖,那就是聖使。他朝著他們這個方向來了,羲九歌和黎寒光都緊繃起來,羲九歌準備好拿法器,黎寒光握緊了刀。


    幸而,拐杖在他們幾步之外停下,隨即,櫃門被拉開了。


    羲九歌和黎寒光都驚訝地對視一眼,聖使深更半夜跑到大殿,就隻是為了看城中名冊?他們兩個是為了找人,那聖使在看什麽?


    聖使拿著名冊走到桌邊,噗的一聲,燭火點亮了。火光照亮了半座大殿,書櫃處在光影交界,拉出長長一道影子。


    他們兩人躲在書櫃和牆角的空隙中,黎寒光站在外麵,書櫃的影子正好投在他腳下。燈芯剛剛點燃還不穩定,飛快地晃動著,陰影像潮水一樣時漲時退,黎寒光為了躲避,隻能往裏麵擠。


    羲九歌被迫後仰,但她已經靠到牆上,再往後退無可退,黎寒光扶住牆壁,身體緊緊貼在她身前,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縫隙。


    羲九歌靠在牆壁上仰頭,黎寒光亦微微俯身,兩人距離近的鼻梁都能抵住鼻梁。


    兩人對視,黑暗模糊了輪廓,隻能看到彼此的眼睛。其實他們之前也有靠得近的時候,但這一次,似乎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裏麵,聖使並沒有發現一牆之隔後有人。他像一個絮絮叨叨的老人,慢吞吞念著名冊上麵的字,每念一個都像在念叨自己的兒女,有時還會自言自語數落幾句。


    羲九歌有些驚訝,用眼神詢問黎寒光:“他在做什麽?”


    黎寒光搖頭,示意繼續看看。聖使翻了很久才終於把名冊上的人念完,他拄著拐杖,步履蹣跚,慢慢把名冊放迴書櫃。


    他關上櫃門,喃喃道:“城中餘糧又越來越少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望天主開恩,除盡罪惡,淨化人心,讓百姓永遠安居樂業,永遠不必受貧困奔波之苦。”


    黎寒光探出半隻眼睛,悄無聲息掃過四周。大殿裏依然沒有人,聖使放開拐杖,雙手合十,像是許願也像是自言自語。聖使說完這些沒頭沒腦的話,拄著拐杖,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人人友愛互助,戶戶安居樂業,沒有差異,沒有戰爭,是謂大同……”


    聖使走後,大殿恢複平靜。他們兩人藏在陰影中,誰都沒有動,黎寒光垂眸看著她,有一瞬間特別想不管不顧吻下去。


    但黎寒光最終還是忍住了,他後退一步,放開羲九歌,說:“深更半夜的,他怎麽會來這裏?”


    羲九歌撐著牆壁,慢慢站直,低聲道:“不知道。”


    “他費這麽大功夫,就隻是為了念一遍城中人名字嗎?後麵那些話,他是對誰說的?”


    兩人說著聖使,但誰的心思都不在這上麵。羲九歌左右看看,說:“這裏不安全,我們先走吧。”


    “好。”


    兩人一路沉默,出來時他們兩人也不說話,可是,現在的沉默卻來時截然不同。


    等迴院後,黎寒光打開隔音法陣,羲九歌說:“我找到柯屹的住址了,明日,我們去他家走一趟。他是三年前失蹤的,或許,他會知道更多畫的信息。”


    黎寒光點頭:“好。”


    交代完公事後,兩人再度無話。羲九歌在這種安靜中莫名覺得不安,她清了清嗓子,說:“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迴去修煉了。”


    黎寒光為她拉開房門,眼睛深深注視著她,他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卻道:“別太晚了,早點睡吧。”


    羲九歌沒說話,轉身進屋。


    關上門後,屋裏隻剩下她和一地月光。羲九歌靠在門上,靜靜站了很久。


    前世姬少虞在婚禮上離開時,說她什麽都好,但他實在無法愛她。羲九歌當時聽到覺得非常費解,這分明是一件事,姬少虞為什麽要分開說?


    一個好人,應當忠義、孝順、友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而一個女子,還應當溫柔賢惠、知書達理。


    羲九歌於身份上是昆侖少主,於性別上是神女,所以她既要求自己當一個對蒼生有益的神女,又要求自己做一個溫柔體貼的好妹妹、好妻子。她一直覺得,隻要她做得足夠好,美好的結局便是順理成章。


    可是,姬少虞卻說,愛一個人和她是否完美無關。羲九歌理解不了,為此她穿越時空,跨越生死,隻為了問一句為什麽。直到現在,羲九歌看起來在挽迴她和姬少虞的婚約,其實,她壓根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問題出現在哪裏。


    但現在,羲九歌突然理解姬少虞當時的話了。


    今夜,她好幾次感受到黎寒光的不同。她隱約意識到,原來話本中所說的愛情,就發生在這種情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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