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中連黃口小兒都知道盤古生於混沌,混沌被視為宇宙中最古老、最神秘的力量。如果被他們知道滅世大戰竟然是混沌陰氣煽動起來的,豈不是會惹得人心浮動?


    所以青帝另外創造了一個名字,魔柱。作惡多端的是魔柱,和盤古沒有任何關係,這樣既能維護盤古尊神的形象,也能維護五帝的統治。


    而魔柱這個名字,自然而然會讓人聯想到魔族。如此,三界會本能厭惡魔族,恨不得將其除之而後快。


    可是,魔族又來源於哪裏呢?


    姬少虞想著,便問了出來:“父帝,魔族……究竟為什麽是魔?”


    玄帝輕輕嗤了一聲,諷道:“誰讓他們的祖先犯了錯。一群罪臣之後,沒殺了他們便是開恩,讓他們以魔族的名義苟存於世,已經是網開一麵了。”


    玄帝的說法印證了姬少虞的猜測,他心中咯噔一聲,遍體生寒。


    原來,三界中根本隻有神、人,仙是擁有了力量的人,魔,其實就是犯了錯、被當權者流放的神。


    甚至連有沒有犯錯都不好說,有些時候,僅僅是阻了勝利者的路,就已經是錯了。


    天下本無魔,有的隻是需要維持統治的當權者。


    姬少虞腦子裏一團亂麻,一會想到來自魔界、被視為罪孽和肮髒的常雎、黎寒光,一會想到名義上是他的未婚妻,其實和他有著根本利益分歧的羲九歌。


    難怪白帝不喜歡他,姬少虞原本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現在想來,可能白帝壓根就沒把他當成自家人。


    玄帝端起茶盞,淺淺呷了一口。他抬頭看到姬少虞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不由生出股無名火:“本尊從小送你讀書識禮,但你莫要被那些書教傻了。你總有一天要接過本尊甚至你曾祖的擔子,你若是連這些事情都接受不了,日後如何管理天界?”


    姬少虞在父親的斥責聲中垂下眼睛,起身請罪:“兒臣愚鈍,辜負了父帝的栽培,是兒臣不孝。”


    玄帝看著他大病初愈的模樣,不忍再說重話,拂袖道:“罷了,你先養病吧。等病好之後,不要再成日跟著明淨神女,讓人看了辱沒我北天庭的風骨。以後,你下午的課程都取消吧,改成帝王心術。”


    姬少虞抿唇,心中十分不情願。他的課程都是配合羲九歌的,她學什麽他就跟著學什麽,兩人至少有相處時間。若是父親更改了他的課程表,那他豈不是連見到她都很難?


    他想要求情,但在玄帝麵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咬著唇沉默。玄帝壓根不在意姬少虞的小情緒,他居高臨下丟了句“你好自為之”,就負著手走了。


    姬少虞本來就是強撐著身體,玄帝出去後,他脫力跌倒在地上,眼前一陣陣發黑。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思,他沒有告訴玄帝幻境中真實景象,如今聽了玄帝揭秘,姬少虞愈發確定,幻境中那道神秘的聲音,和魔柱,或者說和混沌陰氣,關係匪淺。


    頭暈目眩中,姬少虞耳邊似乎又響起蠱惑:“聽到了嗎,我才是世界本源。跟隨我,我就可以賜予你無上力量。”


    作者有話說:


    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在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於天。聖於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故天去地九萬裏,後乃有三皇。


    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裏。肌肉為田土。發為星辰。皮膚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


    ——東漢末·徐整著《三五曆紀》


    第23章 白帝至


    自從那天之後,黎寒光就和羲九歌維持著單純的金錢關係。格鬥課每三天一次,為避人耳目定在晚上進行,兩人白日出現在人前時,依然是一副不熟模樣。


    姬高辛、姬寧姒迴金天王府休養,姬少虞被玄帝叫迴北天庭,雍天宮隻剩下黎寒光和羲九歌繼續上課。法術課上,也隻剩他們兩人。


    學官別無選擇,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試著讓他們兩人組隊。然而,黎寒光和羲九歌的契合卻遠超學官預料。


    羲九歌的神力源源不斷,攻擊時範圍廣、威力大,黎寒光卻習慣神出鬼沒,每一招都出得恰到好處。他們兩人屬性相反,戰鬥風格相反,放在一起練習,往往有奇效。


    學官看著試練台上冰火兩重天、法術狂轟亂炸的場麵,心裏由衷感歎,這才叫棋逢對手。這兩人交手,根本不需要學官指點。學官甚至覺得,他壓根打不過這兩人中任何一個。


    學官默默在心中祈禱,希望玄帝太子迴來後,不要遷怒於他。明淨神女專挑著魔界質子打,學官能有什麽辦法。


    又一道神火在黎寒光身邊炸開,幸好黎寒光從小在死人堆裏摸爬,身體已形成條件反射,要不然剛才必然要負傷了。


    黎寒光默默在心中歎氣,拋去感情因素,羲九歌這類對手無疑是他打鬥時最不願意麵對的。


    火力壓製,法寶眾多,攻擊時不計成本,而且隻要外界有陽光,她就能不斷從環境中補充神力,除非把她殺死,否則她的法力永遠不會枯竭。黎寒光又不可能真的傷害到她,隻能每次都集中注意力,高強度對戰一個時辰。


    可惜羲九歌看起來卻完全沒有顧忌,下手時狠極了。黎寒光再一次驚險躲開,他懷疑昨日他教她格鬥時下手太重了,惹惱了她,今日她借機出氣來了。


    羲九歌雙手凝聚著一團金光,手掌化圓,手指玄妙變幻,隨著她的動作,她身前現出一個淺金色的法陣,上麵的卦位飛快變化,最後一條火龍從法陣中心鑽出,唿嘯著朝黎寒光衝去。


    黎寒光左右躲閃,在火龍即將擊中他時敏捷地後空翻,從龍頭上躍過,指尖射出幾道寒釘,擊在火龍關竅上。火龍靈竅被堵,靈氣流轉不通,逐漸消散。在火光徹底退散的那一瞬,一柄刀也穿過熱浪掩飾,迅猛又無聲地朝黎寒光逼近。


    黎寒光腳尖輕點,朝試煉台邊緣躍去。他剛剛踩住擂台線時,身體也停止了。羲九歌握著刀抵在他脖頸上,問:“怎麽不躲了?”


    黎寒光有恃無恐地用眼神示意旁邊:“下課了。”


    羲九歌一看,確實,試煉課結束了。羲九歌收迴刀,問:“你就這麽確定我會停下?”


    他其實不確定,但是他了解她。他從她的招式中感覺不到殺意,所以願意用自己的性命賭一把。


    現在證明,他賭贏了。她似乎不再忙著殺他了。


    黎寒光完全看不出來剛剛差點命喪黃泉,他沒事人一樣跟在羲九歌身後,自然地跟著她往外走:“現在我確定了。神女最近似乎對我手下留情許多。”


    羲九歌腳步微頓,迴頭看他:“你覺得我打得太輕了?”


    “那倒不至於。”黎寒光在羲九歌麵前不敢裝模作樣,趕緊真誠作答,“我隻是相信神女公私分明,就事論事,不會誤傷我。”


    羲九歌瞥了他一眼,繼續往台階下走。她沒否決,那就是默認了,黎寒光不緊不慢綴在她一步之後,問:“說起來還有一事,在下愚鈍,沒參透神女的意圖。敢問神女上次給我的那兩本書,到底是何用意?”


    他已經研究好幾天了,實在找不到書上有什麽暗殺手段。黎寒光想不通,索性挑明了來問羲九歌。


    羲九歌一邊走一邊拔出腦後發簪,將長發抖開,隨意道:“書能有什麽用意,自然是用來看的。”


    黎寒光怔了下,沒跟上羲九歌的思路:“什麽?”


    羲九歌已走下試煉台,她盤起來的長發也像瀑布一樣傾瀉。她隨意甩了甩,將長發攏在身後,說:“好好看書,看完之後寫三篇感悟以明道心。”


    黎寒光莫名其妙就被布置了作業,他詭異地停頓了一會,說:“那似乎是教人向善的書,而且是給小孩子啟蒙用的。


    羲九歌剛剛散了頭發,發尾蓬鬆雜亂,不似平時規整。她迴頭,眼睛大而圓,有幾縷毛茸茸的碎發掛在她嘴邊,瞬間拉近了不少距離感:“我姑且也算你的長輩,還不足以教你啟蒙嗎?”


    她的眼神坦蕩直白,看起來是真心在給“晚輩”布置作業。黎寒光輕輕挑了挑眉,看著她沒有應話,兩人對視,黎寒光的視線逐漸下移,忽然俯身,為她挑去拈在唇邊的碎發:“神女說的是。我這就迴去準備,來日請神女檢閱。”


    黎寒光今日確定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她短時間內不打算殺他了,壞消息是她似乎打算讓他做一個好人。


    從身體上的傷害,變成了道德上的攻擊。她還不如繼續殺他呢。


    ·


    歲考一天天近了,告假那些人再不情願也要參加歲考,陸陸續續地,姬少虞、姬高辛搬迴雍天宮,全力準備考試。


    羲九歌擁有前世的記憶,區區一次歲考對她來說實在不算什麽。她如往常一樣檢查法器,置辦符籙,按理考前應當摒除雜念,但這次羲九歌不知道怎麽迴事,始終無法投入到即將到來的考試中。


    月色入殿,在玉磚上投出清澈的倒影。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襲白色裙角從外麵跨入,隨後又靜悄悄合上殿門。羲九歌怕驚動侍女,沒有點燈,就著月色去屏風後換衣服。


    羲九歌解開衣袍,露出大片白皙的肩膀。她側身去看,果然,肩膀被摔青了,腰側也有淤青。


    今日兩人動手時羲九歌沒收住力道,不慎磕到了石頭上。羲九歌覺得沒什麽,肢體對抗難免會有磕碰,她又不缺靈藥,隻要能進步,事後塗點藥就好了。


    但黎寒光卻很在意,今日也提早下課,讓她迴來快點上藥。羲九歌在肩膀上塗了玉膏,絲絲涼意滲入她肌膚,痛感馬上就減輕了。


    羲九歌上好藥,拉起衣領,換上一身輕薄的寢衣。她係好腰帶起身,衣袂帶翻了一個瓶子,羲九歌撿起來,看清裏麵的內容時不由陷入沉默。


    這是瑤池水,她前幾天特意派人從昆侖山取迴來的。


    她下定決心查幻境中的真偽,但證據到了麵前,她卻無從下手。她這段時間在藏書閣找了許多和瑤池相關的書籍,可是,雍天宮是為五帝服務的學校,藏書閣裏關於仙道的內容還不如羲九歌知道的多。


    書中提及瑤池,都說這是和不死藥、蟠桃齊名的三大靈藥,並沒有提及服用瑤池水的後遺症。羲九歌也無從得知,在瑤池中待久了,會不會失去情感和記憶。


    這種事情肯定不能去問西王母,那天界還有誰是她可以完全信任的呢?


    羲九歌想著瑤池的事,一晚上都沒有睡好。第二天她去上課,快到清心殿時,看到一個人站在花園門口。


    側身看他尤其頎長清瘦,鼻梁線條如山巒般筆直挺拔,下頜線又是纖薄的,自帶三分清冷,站在晨光中幾乎要與朦朧的霧露融為一體。要不是羲九歌親眼見過他動手,實在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其實是個狠辣淩厲、殺人不眨眼的主。


    戰神後裔,偏偏長了張以色侍人的臉,造物主搭配組合時還真是奇怪。


    黎寒光聽到腳步聲,自然而然轉過身,對著羲九歌問好:“明淨神女。”


    羲九歌按照原本步調不慌不忙走近,問:“你讓人跟蹤我?”


    “我便是真有這個膽子,雍天宮又有誰敢應承?”黎寒光站在垂花門前,伸手拿出一瓶丹藥,“我知道神女會經過此處,所以早早就來等了,幸好來得及。昨日是我疏忽,連累神女受傷,這是活血化瘀的靈藥,對磕碰傷有奇效。”


    羲九歌掃了眼,說:“不用,我已經處理好了。”


    “神女用的應當是昆侖的玉膏吧?昆侖的靈藥天下聞名,但大多都用於修仙,論起打打殺殺,恐怕還不如我有經驗。神女將這瓶藥塗在傷口處,很快就能消腫,要不然過幾天疼起來,恐怕會影響歲考。”


    羲九歌還是不為所動,繞開黎寒光就要前行:“以我的實力通過歲考綽綽有餘,區區小傷,還不配影響到我。”


    羲九歌目不斜視穿過黎寒光,完全不看他手掌中的靈藥。黎寒光沒有收手,而是忽然拽住她的胳膊。


    黎寒光看著高高瘦瘦,其實力氣極大,他握住她後立即像鐵鉗一樣牢牢挾製住她,羲九歌動彈不得,惱怒迴頭。


    吃了熊心豹子膽,連她都敢拉?


    在羲九歌發火之前,黎寒光已經將藥瓶放入她手中,道:“傷在自己身上,不要托大。你如果不收,一會我就直接放到你桌案上。清心殿已經來了許多人,到時候,如何收場我可就不管了。”


    羲九歌不想讓人知道她和黎寒光私下的“交易”,要是他當眾給她送一瓶藥,哪還了得?羲九歌眯眼,慢慢道:“你膽子還真是大。”


    黎寒光無害地笑笑,說:“反正我一無所有,隻要我豁出去,天底下還有什麽可怕的?”


    羲九歌相信黎寒光真能幹出來當眾給她送藥的事,就算羲九歌事後把這廝燒成渣渣,她的名聲也保不住了。她苦心經營了一千年,她決不允許完美標杆明淨神女被卷入什麽莫名其妙的八卦風波中。


    羲九歌咬著牙,沒好氣將藥瓶收起來,一句話都不說就往前走。黎寒光唇邊輕輕勾出一絲笑,跟在她身後,沒走兩步,前方迎麵丟過來一團火球。


    “別跟著我,一盞茶之後你再進去。”


    黎寒光側身躲過火球,他看了眼旁邊被燎成焦黑的樹葉,歎口氣,隻能乖乖停下。


    黎寒光等了整整一盞茶,他掐著點進入清心殿,裏麵的人都在討論歲考的事情,沒人注意姍姍來遲的黎寒光。隻有常雎坐在最後左顧右盼,看到他來了,終於鬆口氣:“寒光哥哥,你怎麽現在才來?”


    黎寒光掀衣坐下,淡淡道:“路上遇到一隻脾氣不太好的名貴小貓,耽誤了一會。”


    常雎聽著滿臉詫異,名貴小貓?雍天宮有貓嗎?


    常雎聽不懂也沒再追究,很快提起另一件事:“寒光哥哥,今日就要選擇歲考難度了。你要去哪裏?”


    還用說嗎,必然是甲等。黎寒光道:“修煉當迎難而上,逆天而行,去甲等吧。”


    “啊……”常雎長長歎了一聲,不情願道,“去最難的秘境嗎?”


    黎寒光說完就去翻書了。黎寒光看著溫柔好說話,但常雎並不敢反駁黎寒光的決定,她自己哀歎了一會,苦中作樂道:“不過玄帝太子他們好像也要去甲等,人這麽多,應該就不會太危險了吧。”


    黎寒光心道未必,危險往往來自於這些人。常雎發現黎寒光在看一本她沒見過的書,驚訝道:“寒光哥哥,你在看什麽?”


    這是羲九歌送給他的教人向善的書,虧他研究了好幾天,結果竟然是用來看的。黎寒光用衣袖遮住書頁,淡淡將書籍收起,說:“夫子快來了,準備上課吧。”


    黎寒光說完沒多久,夫子便來了。今日果然要選擇考試難度,夫子又交代了些老生常談的東西,便發下三張卷軸,讓學生自行選擇,想去哪個秘境就在對應卷軸上添上自己的名字。


    黎寒光坐在清心殿最後方,等傳到他麵前時已是很久之後,他輕輕鬆鬆看到了前麵所有人的選擇。


    毫不意外,羲九歌選了難度最高的甲等秘境——方壺勝境,姬少虞、姬高辛、薑榆罔等人也類似。不是他們願意,而是五帝的顏麵不允許他們後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子夜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月流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月流火並收藏子夜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