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了足有五六秒鍾,趙雲飛畢竟還是個少年,在這種眼神的碰撞中,他怎麽可能是少婦的對手,正要移開視線,忽聽二狗媳婦說道:“我不知道添多少水合適,你自己添吧。”


    “不知道添多少水?”趙雲飛心裏暗自思量,他知道二狗媳婦的這句話隻是一個借口,她幹小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麽可能不知道添多少水?


    趙雲飛不是笨人,已在二狗媳婦那越來越火熱的眼神中察覺到了什麽,心裏不免有些忐忑,望了一眼二狗,二狗此時正在和趙紅利說笑,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發生的情況。


    趙雲飛伸手接過水瓢來,往灰上撒了一些水,將水瓢還給二狗媳婦時,兩人的目光不免又有接觸。


    通過這種曖昧的交流,二狗媳婦和趙雲飛之間的那種陌生感,就仿佛豔陽下的晨霧,正逐漸逐漸的褪去。


    這種無言的對視雖然說明不了什麽,但卻讓二狗媳婦身心都非常的愉悅,她,喜歡看這個少年有些冷酷而又充滿青春朝氣的臉龐、深沉而又明亮的眼睛、瀟灑而又挺拔的身姿,越看越是愛看,一個上午的時間飛快的過去,她甚至都沒感覺到累。


    而趙雲飛對此也不反感,畢竟他正處在血氣方剛的年齡,成熟、漂亮的女人所散發出來的雌性的氣息對他也是有著一定吸引力的,二狗媳婦沉默、內向的性格又恰恰是他所喜歡的那種性格,和二狗媳婦之間這種無法言喻的關係,無形中給勞累、枯燥的瓦匠工作增添了許多樂趣——怪不得瓦匠們常常把“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這句話掛在嘴邊,確實有著一定的道理。


    中午休息,趙紅利等人招唿趙雲飛出去吃飯,趙雲飛揚了揚手中的一個鋁飯盒,說道:“你們去吧,我帶飯了。”


    二狗笑問道:“雲飛兄弟帶了點啥好吃的?”


    趙雲飛淡淡的笑了一下,敷衍道:“帶了點烙餅。”


    “你打開,我看看。”二狗笑嘻嘻的伸著脖子湊過來。


    趙雲飛臉上的表情不免有些尷尬,說道:“家常便飯,沒什麽好看的。”


    二狗沒心沒肺的還要說,卻被他媳婦在後麵拽了他一把,說:“別磨蹭了,我餓了。”


    對於媳婦說的話,二狗一向當作聖旨來遵行,不再糾纏趙雲飛,跟在他媳婦屁股後麵出了大門。


    趙雲飛暗暗鬆了一口氣,二狗要是非要看的話,他也不好太過堅持不讓看,他也是知道二狗隻是好奇、湊熱鬧,並沒有惡意,而他又實在是不願意讓大家知道他飯盒裏麵的內容……二狗媳婦無疑是為他解了圍。


    趙雲飛的飯盒裏麵裝的是一張烙餅和兩大片鹹菜——趙雲飛怕大家看到後會投來憐憫的目光,像二狗那樣沒心沒肺的,說不定就會咋咋唿唿的強拉他出去吃。


    昨天趙雲飛第一次出來幹活,以為事主家會管一頓中午飯,沒想到不管飯,而自己身上又沒錢,弄了個措手不及,隻好餓著肚子幹了一整天的活兒,餓得前胸貼了後背。


    餓著肚子幹活兒的滋味兒實在是不好受,今天他可不想再重蹈覆轍,就早早起來烙了兩張餅,把一張餅和鹹菜裝入飯盒,準備中午吃,昨晚上沒剩下什麽菜,隻剩下一些菜湯和菜渣,這對於趙雲飛兄妹來說也是不錯的美味,把熱乎乎的烙餅掰成小塊泡在菜湯裏麵,早飯兄妹倆吃的就是這個,這比鹹菜要好吃得多,畢竟菜湯裏麵有油。


    雖然已是初秋,正午的太陽曬在身上還是挺熱的,趙雲飛在南牆腳手架的蔭涼下麵擺了兩塊磚頭當桌子,將飯盒放在磚頭上,然後到花圃旁邊的水龍頭處洗了洗手,順便捎迴來一壺熱水,席地而坐,將那兩片鹹菜均勻的排放在烙餅上,把烙餅卷成一個圓筒,放在嘴邊咬了一口。


    俗話說得好:餓了吃糠甜如蜜,飽了吃蜜蜜不甜。幹了半天的活兒,趙雲飛早就餓了,這烙餅裹鹹菜吃得非常的香甜。


    趙雲飛坐在牆根之下正津津有味的吃著,張士剛的爸爸——張傑拉開房門,站在門口朝著趙雲飛喊道:“小夥子,你到屋裏來吃吧?”


    趙雲飛一手拿著烙餅,一手擺了擺,說:“不了,這邊涼快……”


    這時張士剛騎著山地車進了院子,瀟灑的一個甩尾,將車停住。


    張傑見自己喊不動趙雲飛,就對張士剛說道:“剛子,叫你同學到屋裏來吃。”昨天晚上張士剛已是將趙雲飛的學生身份告訴他爸爸了。


    張士剛聞言,把山地車往牆上一靠,瞥眼間已是看清楚趙雲飛手裏飯菜的主要內容,卻裝作沒注意到的樣子,笑吟吟的問道:“出師了?”


    趙雲飛將口中的食物咽了,嘴角邊也是掛起一絲笑容,迴答道:“還在學,出師還早呢。”


    “昨天的事情多虧了你幫忙!”趙雲飛趁機表達了謝意,昨天要不是張士剛及時出手的話,自己此時恐怕不能這樣安然的坐在牆根底下大吃烙餅裹鹹菜。


    張士剛卻沒有接這個話茬,擺了一下頭,說道:“走,到屋裏去吃。”


    趙雲飛的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神情,說:“不用了,我吃飯簡單……”


    “信不信我把你強拉到屋裏去?”張士剛仍然是那一副淺笑吟吟的樣子,那副笑容總是給人一種猜不透的感覺,似乎他心裏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趙雲飛見張士剛是認真的,要是再次拒絕的話,恐怕他真的會出手把自己強拉進屋,與其那樣,還不如大大方方的自己走進去,於是就微笑說道:“不用拉,我跟你進屋。”說著,將手中已是咬了一口的烙餅卷放入飯盒,端著飯盒站起身來。


    “這還差不多……”張士剛笑著說了一句,當先朝著門口走去。


    張傑在門口拉著門,父子倆把趙雲飛讓到屋中。


    剛一進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撲鼻而來,非常的好聞。


    趙雲飛的目光無意間望向正對門口的北牆,不由得微微一愣,隻見正對門口的北牆下擺著一張黑沉沉的長條形供桌,那供桌大概有兩米多長,古香古色的造型奇特,中間凹,兩端翹,四條腿著地,倒像是一條雙頭龍的形狀,供桌中間擺有一個兩尺來高的神龕……


    趙雲飛剛才之所以會愣一下,是因為他猛的見到這供桌和神龕,忽然想起來小時候自己家也有這樣的一張供桌和神龕,也是擺在屋子的北牆下,每當自己淘氣爬到桌子上玩耍時,爸爸都會毫不客氣的把他給拎下來,那時候,爸爸每天一早一晚都會往神龕前的大碗裏麵添上幾滴清水,神態非常的虔誠,神龕裏麵的神像趙雲飛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正是騎著赤兔馬,左手持書觀看、右手倒提青龍偃月刀的武聖人關羽。


    這供桌和神龕在趙雲飛心裏有著深刻的印象,遺憾的是,那年他家出事,神龕和供桌被坍塌的屋頂壓壞,清理出來後,有鄰居說是不祥之物,媽媽沒什麽主見,反正也是被壓壞了,就賣給了一個倒賣舊家具的商販,也沒賣幾個錢。


    趙雲飛沒來得及細看神龕裏的神像,就被張傑父子讓到位於門口的一個圓桌旁邊坐下。


    圓桌上已是擺了兩個菜,一盤清炒萵筍,一盤肉炒芹菜,張傑沒拿趙雲飛當孩子看待,等趙雲飛落座後說道:“你先坐,我再炒一個菜。”


    趙雲飛見他家裏隻有他父子二人,知道如果自己不進來的話,肯定就不需要再炒菜了,心裏很是過意不去,忙站起身來說道:“叔,菜夠了,您別麻煩了。”


    張傑笑道:“不麻煩,你坐。”說完轉身去了後麵。


    張傑待人有著農民般的樸素熱情,讓人很舒服,然而神色間卻又與普通農民有些不同,盡管趙雲飛說不上來具體有什麽不同,不過,當他看見張士剛家供有神像的時候,他就意識到,這種不同之處應該是與信仰有關。


    張士剛去院子裏拿暖壺沏茶,趙雲飛重新落座後,抬頭稍微打量了一下房間。


    張士剛家的房子是三間混凝土現澆板房,房間比較寬,裏麵打了隔斷,從外麵看是三間房,裏麵其實是六間,客廳西牆下麵擺著一個一米多長的矮櫃,矮櫃上有一台國產的海爾牌四十英寸平板電視機,東牆下是一套深紅色春秋椅,春秋椅前麵擺著一張玻璃茶幾。


    看客廳的這些擺設,和普通的農民家庭差不多,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正對門口的北牆下擺著的那張雙頭龍形狀、暗沉沉的供桌和供桌上所供養著的神像。如今的華夏,人們的信仰缺失已久,已經很難看見有普通家庭供養神像了。


    趙雲飛的目光一掃之間已是看清楚神龕裏的神像,正與自己家當年賣掉的那座神像一模一樣,也是醬紫的顏色,關公騎馬,一手拿書,一手拿刀……


    有那麽一瞬間,趙雲飛懷疑那張供桌和神龕神像就是自己家賣掉的那一套東西,隨即他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毫無道理,世界上一樣的東西多了,而且自己家的那一套東西已是被壓爛了,就算能複原,恐怕也複原不了這麽好,見張士剛提著暖壺進了屋,趕忙將目光從神像上收迴來,心裏暗暗有些慚愧,人家好心好意的請自己進屋吃飯,自己反而倒惦記上了人家的東西,真是不應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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