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如此,陸皇後心裏的警惕更深了幾分。往昔這位福安郡主因著身份的原因,並不張揚,與她的生母渺貴妃相比,她的存在感並不強,所以陸皇後也沒太在意這個不過十幾歲的小姑娘。


    可如今瞧著,這葉雲伊卻是個深藏不露的。


    “娘娘,雲伊想去看看陸二姑娘。”正這時,葉雲伊朝陸皇後福了福身,麵色鎮定的提出了一個小要求。


    她是陸思和的救命恩人,提出這個要求並不為過,陸皇後也沒有理由拒絕。四皇子也早就迫不及待想出去了,聞言,立刻緊隨其後。


    陸皇後笑著都應了。


    隻是待兩人出去之後,她才慢慢沉下臉色,眼裏滿是冷意。陸思和身份不凡,她在宮裏出了事,李信自然不能不搭理。


    於是沒多久,皇帝的禦駕便駕臨了坤寧宮。


    *


    這頭,葉雲伊與四皇子一同出了主殿,朝陸思和所居的偏殿去。四皇子再也繃不住臉色,忍不住問道:“你今日為何要這樣做?”


    他聲音雖壓低,但眼角眉梢的怒意卻是壓不住。


    葉雲伊臉色不變,隻淡聲道:“四皇子,你確定要在這裏談此事?”一句話,便把四皇子堵了迴去。


    這裏到底是坤寧宮,四皇子隻能又硬生生的把怒意壓了下去,隻陰沉的道:“之後,還希望郡主能給本皇子一個合理的解釋。”


    葉雲伊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隻徑直朝著偏殿走了。見此,李佑臉色不由陰了陰,心裏很是不滿葉雲伊的態度。


    他喚她一聲郡主,是看得起她。她一個身份有瑕的私生女,怎能如此無視他這個正統皇子?!


    若不是看在……


    想到這葉雲伊的作用,李佑這才暫時勉強壓下心裏的陰戾。


    計劃被破壞,李佑心情糟糕,他又不是真的擔心陸思和,隻敷衍的去看了一眼,便借機告辭離開了。


    倒是葉雲伊沒有立刻走。


    *


    陸思和中途醒過來一次,吃了藥,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雖然她自小身體好,但到底隻是個千金小姐,在冰冷的湖水裏待了那麽久,再怎麽樣也精神不了。


    她到底隻是個溫室中長大的小姑娘,今日這一遭,著實把她嚇住了。醒來看到歲離後,便哇哇大哭了一場。


    便是睡著了,也一直拽著歲離的手。


    歲離憐惜她今日受了罪,便順了她的意,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守著她睡著。李霽陪在一邊,臉色不怎麽好看,看向陸思和的目光時不時摻雜著冷意。


    她果然一如既往的礙眼,不,應該說比之前還要麻煩。


    葉雲伊到時,屋子裏除了沉睡的陸思和,便隻有歲離與李霽。葉雲伊的視線在兩人的臉上頓了頓,最後,停在了歲離的身上。


    “不知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葉雲伊直接開門見山,“我有事想與公主談一談。”


    歲離還未說話,李霽便冷聲道:“你有事直說便是。”葉雲伊乃是渺貴妃的女兒,李霽自然不放心她。


    葉雲伊卻沒理他,隻定定看著歲離,等著她的迴答。


    歲離也看著她,不知為甚,隱隱覺得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矛盾感。再思及今日葉雲伊的舉動,她難得生了一些興趣。


    “可以。”歲離把手從陸思和手裏抽了出來,站起來道,“郡主請吧。”


    李霽臉色越發不好,抬步便想跟著一起。


    “還請三皇子迴避一下。”葉雲伊卻擋住了他,沉聲道,“男女有別,我與公主要說的是女兒家的事,您在場不合適。”


    李霽目光森冷的看向她,冷冷道:“讓開!”


    葉雲伊唇色越白,卻是動也未動。


    “三哥,你先去忙吧。”在李霽發怒之前,歲離開口,“隻是與福安郡主說一會兒話而已,你不用擔心。這裏是坤寧宮。”


    這話是提醒,也是趕人。


    李霽不願離開,但歲歲已經開口,他更不願惹她不喜。兩人對視一眼,最終還是他先敗下陣來。


    “讓宮人跟著你。”


    “我會的,你去忙正事吧。”歲離應了。


    李霽終是退了一步,須臾,臉色陰沉的離開了。


    *


    “郡主想與本宮說什麽?”


    待李霽離開,歲離與葉雲伊移步到了另一間空屋。歲離率先開口,一邊說,她一邊打量著麵前的女子。


    離得近了,那種矛盾感更重了,她隱隱覺得葉雲伊身上很不和諧。


    “公主與三皇子感情很好。”葉雲伊沒有直接迴答歲離的問題,而是忽然這般說道。


    “我與三哥一同長大,感情自然好。”歲離笑了笑,淡淡道,“郡主有什麽話便直說吧,本宮耐心也有限。”


    雖然葉雲伊救了陸思和,但今日會有這事,本就是他們蓄謀。她與葉雲伊的身份也不適合深聊。


    即便這位公主帶著病氣,刻意壓著身上的鋒芒,但不經意間,那不同於常人的威勢依舊不由自主的溢出。


    明明此刻的她看上去那般病弱,仿佛輕而易舉便能推倒,但葉雲伊竟依舊有一種被壓製的感覺。


    那是一種由心底深處生出的臣服。


    ——這樣的感覺,她隻在一人身上感受過。


    哪怕過去了數千年,她依舊忘不了那時的感覺,忘不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君。那時,那位女君被眾仙神簇擁著,眉目含笑,絕豔之姿勝過所有人,卻無人敢對她生出褻瀆之心,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於她。


    明明那位女君什麽也沒有做,隻是懶懶的站在那裏,便已無人能忽視。


    那時她尚年少,身份尷尬,地位卑微,隻能搖搖墜在最後麵,遠遠的瞧上一眼。可隻那一眼,便再也不能忘。


    哪怕後來她父君做了天界之主,可她也未在他身上感受到那股似乎與生俱來的威勢。


    君臨天下。


    此後,她沒有再任何人身上讀到這四個字。


    她曾不明白,難道是因為那位女君身具天君命格嗎?直至後來,她親眼目睹那人義無反顧的化身天柱,才忽然明白緣由。


    上天可以賦予尊貴的命格,可無法賦予一顆真正的君心。


    那位女君可以為了蒼生不惜生命,她的父君卻能為了那個君位不折手段,這便是他們之間的差距。


    何為君?


    不是這天下最厲害的人,也不是這天下最聰明的人,更不是這天下最溫柔善良的人,而是能把這天下放在肩上的人。


    天下太重。


    重到能夠擔得起它的人,屈指可數。她做不到,她的父君也做不到,可那位女君做到了。


    哪怕是以性命為代價,她也擔起了。


    過去多年,葉雲伊也永遠忘不了那時的震撼。她在看見這位新安公主的第一眼,便覺得熟悉。


    新安公主與那位女君長得實在是太像了。不止如此,其實三皇子李霽與神尊晏重霽也長得很像。


    有那麽一刻,葉雲伊甚至以為是那位女君迴來了。可轉瞬這個荒謬的念頭便被她打散了,她親眼看見那位女君化為了天柱。


    如此一想,想來隻是長得相似而已。六界之大,人有相似,不足為奇。


    “郡主為何不說話?”歲離見葉雲伊隻瞧著她不開口,似笑非笑道,“難道我臉上有什麽東西不成?”


    “公主美麗無雙,世間獨一無二,令人心折。”葉雲伊本能地迴了一句,冷不丁聽著,竟像是奉承。


    歲離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好在葉雲伊到底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小神仙,多了幾分鎮定,很快便反應過來,重新說起正事道:“我知公主與皇後娘娘想要扶持三皇子登上皇位,您與三皇子感情深厚,他若登上皇位,定不會虧待您。這想法無錯,前提是三皇子能順利繼位。”


    “你既知道,那又是何意?”歲離不擔心皇位之爭,她並不覺得李霽會輸,便是沒有陸家的支持,他也不會輸。


    “我懂公主的意思,三皇子的才智確實在眾皇子之上,但是,”葉雲伊看著她,下一瞬,語出驚人,“若三皇子不是皇室血脈?”


    “你說什麽?”


    歲離的臉色霎時冷了下來。


    葉雲伊心頭一顫,被壓下去的熟悉感再次冒了上來。


    *


    李霽沒有直接迴皇子所,出了偏殿後,頓了頓,他直接走向了陸皇後的正殿。陸皇後正在處理陸思和落水一事,暫時還沒查到線索,想來四皇子一係已經掃好了首尾。


    聽到李霽求見,索性便先把此事放下,讓人放李霽進來。


    “霽兒來尋本宮何事?”


    陸皇後本是以為李霽是為了陸思和落水一事,結果卻聽李霽道:“母後,您為何要為歲歲選婿?我說過,我會護著她的。”


    原是為了此事,聞言,陸皇後失笑道:“那你難道還能護她一輩子不成?”


    不等李霽迴答,陸皇後又道:“我知你們兄妹感情好,也隻你是個好兄長,定不會忘了你當初的誓言。可兄長與丈夫終究是不同的,兄妹終有一日會分開,彼此會有自己的生活,但夫妻若無意外卻是能相守白頭的。”


    “我不會與歲歲分開。”


    李霽卻執拗的道,“兄妹為什麽要分開,為什麽不能相守白頭?”語氣斬釘截鐵,眼裏卻有了一絲迷茫和不甘。


    “兄妹憑什麽不能白首?”他看向陸皇後,像是質問,“難道我們老了,就不是兄妹了嗎?”


    陸皇後感念他對歲歲的心,所以並未因他的態度生氣,反倒語氣溫軟的安撫道:“當然不會,這一生你們都是兄妹,這一點不會改變。我的意思並不是質疑你們之間的手足之情。”


    陸皇後想了想,想著李霽對歲歲的關心,便換了一種說法道:“可若能多一人關心歲歲,對她好,豈不是更好?有些事,終究唯有夫妻才能做,不是嗎?”


    “霽兒,你是歲歲的兄長,你那麽疼她。多一人陪著歲歲,你難道不更放心嗎?”陸皇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李霽卻完全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她的說法。他陪著歲歲不好嗎?為什麽還要加其他人?


    “世間男子多薄幸,這一點,母後想來比我更清楚。”李霽一直是很尊敬陸皇後的,此時語氣卻驟然冷硬,話語如利劍般尖銳。


    此話一出,陸皇後瞬間啞口無言。


    “你說得沒錯。”半晌,她才歎了口氣道,“可是,這世間有薄情人,亦有癡情人。不是所有女子都會遇人不淑的。”


    “但不排除有這種風險。”李霽毫不客氣指出問題,再次強調道,“歲歲不需要丈夫,我會護著她的。”


    見他眉間執拗,陸皇後到底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隻道:“反正歲歲還小,此事待她及笄再議吧。”


    那歲歲及笄之後呢?難道還要為她安排選夫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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