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上下對林巧妮及其家境很是滿意,催著魏之晨早日完婚。沒幾天就到陰曆七月七,正是牛郎與織女鵲橋相會之日,魏之晨想借中國的情人節,向林巧妮大膽求婚。聽完魏之晨的表白,林巧妮放下了紅酒杯,低下眼簾,突地抬頭愉悅一笑:“我相信你的話,結婚後你會對我好。可我們才認識半年多,會不會有點快?”服務生過來,把最後一道菜送上桌,魏之晨欲言又止,微笑地望著窗外。

    夜空的月正半圓,銀河卻暗淡無影,魏之晨隻希望那天上的鵲橋仍在,靜了靜,轉頭道:“感情的事,不是時間的長度,而是它的深度。這半年,其實我一直就有這衝動。那年在飛機上遇見你,就開始在乎你,否則下飛機時我不會主動要你電話。後來給你打過電話,你手機卻停了機——林巧妮憶起和張嚴冰的分手,那時剛換了手機號——這兩年,我一直都很遺憾。沒想到,還能再次遇見你,這緣分是天注定!我沒有一時衝動,慎重地考慮過,隻希望你能嫁給我——別拒絕我!”

    林巧妮也信這緣分,內心跳得劇烈,卻猶豫不迴答,仿如少女般羞澀。魏之晨從包裏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精致小盒,誠懇道:“今天是七夕,對我來說,也隻有你才能讓這一天變得有意義——你的答應與否,對我非常重要!”盒子推過來,裏麵大概是求婚戒指或項鏈,她忍不住好奇,笑笑打開看了——粉色的細絨布上嵌了一枝黃金玫瑰,栩栩如生,金光熠熠。林巧妮有點驚慌,合上小盒道:“也許我還沒準備好,總覺得有些突然。”盒子無聲息移了過來,麵對退迴的禮物,魏之晨沒料到是這結局,昨晚打好的腹稿,要說的情話隻能憋在肚裏,尷尬地不能再繼續。

    餐廳內人不多,優雅的鋼琴聲如水瀉一般流過,林巧妮雙手支起托住腮幫,遙望窗外,半天沒說話。魏之晨心沉下去,結完帳,開車送她到家門樓下,道了幾句關切的話,走時笑裏全是失意。

    車燈耀眼,林巧妮見車調了頭,覺得戲太過,後悔地想要挽留,可輕易答應卻不甘心——輕易得到的,男人往往不會珍惜。夏晚微風習習,小區內有人在長椅上納涼,她心下惆悵,挑了個僻靜處在長椅上坐下。魏之晨不抽煙不酗酒,也沒有其它惡習,更沒有高幹子弟的紈絝習氣;無論從家境、外貌、經濟基礎都無可挑剔;性格脾氣也好,幾乎從不生氣。想著他的體貼,林巧妮的心卻怎麽也澎湃不起,或許經周良遇、張嚴冰後,身心早已榨幹,已是愛無力,她記起少女時的堅定信念:嫁愛自己的,也同時自己愛的!如果沒有,那寧可嫁自己愛的。自己都不愛,婚姻就如同嚼蠟。和一個不愛的人廝守一生,那婚姻就不是婚姻,而是地獄!林巧妮神經質地跺了下腳,對曾經的浪漫和固執,輕輕一笑了之。

    歲月蹉跎,越來越感覺到時間的殘酷。二十八周歲,對待嫁閨中的女人來說是個不小的年紀,明年虛歲就到三十,想想便恐慌。她心煩意亂,隻覺得不是在選擇婚姻,而是在選擇命運,又想起父親那個故事,那個愛情與婚姻的比喻——蘇格拉底沒錯,也許魏之晨不是她最愛的那棵樹,但在世人眼裏,卻是棵最好的樹,自己還妄求什麽?林巧妮情不禁笑了笑,幹脆挑這棵最好的樹嫁了,說不定以後還很難遇到。心想的這刻,最好的那棵樹打來電話,向她道晚安。林巧妮說:“我沒迴家,在樓下小區坐著,想好好想一想。”沉默片刻,加了一句:你的話讓人意亂心迷,晚上我要失眠,那全是你害的。”魏之晨如黑夜裏撇見一道曙光,怕她明日又成鐵心腸,趁熱應打鐵,求婚應一鼓作氣,要鍥而不舍。魏之晨抓住機會:“你等我會,我馬上過來。”

    掛了電話,林巧妮卻無所適從,咬嘴唇發完呆,趕緊飛奔逃上樓。父母還未睡,正盼她迴來。她洗了臉,挑了件素雅的睡衣穿了,與父母一起在客廳看電視。二十分鍾後,還沒聽見門鈴響?魏之晨太不勇敢或太識趣,難道還在樓下猶豫徘徊?林巧妮希望他能有血性,願意他不屈不擾敲門,咄咄逼人地衝進來向她求婚。她內心忐忑,牆上的鍾在滴答轉圈,每分鍾都那麽漫長。門玲終於如願地響了,汪茗去開了門,熱情地驚訝道:“呀,是小魏啊,哎呀,快,快進來!”

    關上了門,魏之晨不好意思:“阿姨,這麽晚,打攪了,我有重要的事找妮妮。”林躍漢迎過來:“我們都還沒睡,來,到沙發坐。”林躍漢開了冰箱,拿了飲料給他倒上。魏之晨手腳有些木納,欠身對二位道:“我想了很久,叔叔,阿姨,我……,希望你們能把妮妮嫁給我,我永遠都會好好對她!”林躍漢夫婦感覺突然,但又在期望中。林躍漢笑,說我和阿姨不反對,婚姻自由。汪茗道:“我和叔叔都挺喜歡你,妮妮太任性,都被我們寵壞了。”林巧妮怪母親太漢奸,任性地對汪茗道:“我怎麽任性了,胡說八道!”她跑去臥室迴避,門卻未關,躺在床上偷聽客廳的交談。

    半小時後,林躍漢在客廳叫妮妮,汪茗也過來喊,她不情願地出來,對魏之晨的求婚不置可否。時間臨近午夜,魏之晨禮貌告退,父母人起身送他出門,林躍漢把女兒叫過:“你送送小魏,好好聊聊。”林巧妮披了件衣服,拖拉換了鞋與魏之晨下了樓。兩人並肩走著,魏之晨突然摟住林巧妮:“嫁給我,我一生都會愛你,好好愛你!”男人的目光真摯,讓她無力再拒絕,魏之晨就差西式單膝下跪,對她誠懇萬分地再次道:“嫁給我!”

    林巧妮嘴角動了動,輕輕脫開他雙臂。魏之晨苦澀笑道:“本以為今天是我最重要的日子,它會刻骨銘心,我……。”魏之晨轉過了身,走向了車,林巧妮停下步,看那落魄的背影,突然有想哭的衝動。車門開了,身影彎身要上車,林巧妮猛然地喊:“魏之晨,你迴來!”魏之晨風一般過來,緊緊把她擁在懷裏,林巧妮熱淚滑落,躲在那懷裏哭腔道:“你保證永遠不欺負我,不騙我,隻疼愛我!”魏之晨迭迭不停地發誓,林巧妮靠在他肩,聽著海枯石爛的話,慢慢止了眼淚……。

    林躍漢、汪茗聽完女兒的決定,如負釋重,一唱一和地說著魏之晨的好話,汪茗打開在茶幾上留下的小盒,捏出那枝金玫瑰:“小魏對你可是真心真意,這人穩住踏實,又不浮躁——還挺浪漫,真是用心良苦!呦,盒子還有張卡片。”林躍漢看了,把卡片給了女兒,上麵正是他的筆跡。卡片上字體優美:未會牽牛意若何,須邀織女弄金梭。年年乞與人間巧,不道人間巧已落。魏之晨望文生義,改了楊璞的《七夕》借花獻佛,林巧妮不熟悉這詩,解了文沒了解義,讀完後了笑而不語。

    魏之晨成婚有望,終於如了心願。如詩中所喻,魏之晨是迢迢牽牛星,林巧妮是落入凡間的皎皎河漢女,兩人從此可纖纖摸素手,劄劄弄機杼。過了幾日,魏家決定把婚事定在年後春節間,新年新婚,大吉大利。林巧妮定了嫁人的心,倒不願意把婚事拖在明年,那時已虛歲三十,這讓她很是忌諱——她不願自己在這年齡結婚。她對母親說冬天太冷,不好穿婚紗,反正早晚要結婚,倒不如今年國慶辦婚禮。這意圖自己不能去說,否則倒顯得急迫,汪茗心照不宣,立即與親家見了麵,建議最好婚禮在國慶節辦,冬天婚禮有諸多不便。自己的女兒那邊她會去勸,問魏家意見如何?魏之晨早有此意,但想到求婚時,林巧妮總說沒準備好,怕急著結婚嚇了她。汪茗提出在國慶結婚,魏家求之不得,離國慶隻差一個月時間,雙方把婚期及一些事要定下,於是兩家分頭準備,歡天喜地張羅著即將來臨的婚事。

    結婚是女人的大事,林巧妮修了發型,隔幾日就去羅亦佳的美容院做皮膚護養。聽她即將成婚,羅亦佳表情誇張,欣喜地大喊大叫,抱住林巧妮歡跳,恭維道:“禦苑賓館是五星級,魏之晨雖是那的副總,即使能打折,但婚宴設在那,費用可不低。哎,魏之晨,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嫁的,我看也隻有咱妮妮配。”林巧妮道:“我不看重婚禮的質量,隻看重人的質量。婚姻要是不幸福,儀式再好,再奢侈又有什麽用?”羅亦佳說:“魏之晨當然好,第一眼看他就知道這人不錯,反正,他比我家那位好。”“ 歐陽傑挺好的,你呀,就是不滿足。”羅亦佳低了聲,貼林巧妮耳際道:“那我們倆換,行嗎?”林巧妮眉開眼笑,掐著她道:“你這瘋女人,喜新厭舊,當心我告訴歐陽傑去。”

    做完蒸麵、指壓,卸完了麵膜,護理人員拿了兩罐保養品,說是羅總送的,林巧妮接了,知道羅亦佳在忙,與護理說了幾句話便獨自下了樓。魏之晨剛到,正在外麵車內等她。

    影樓裏人滿為患,十一期間結婚的人確實不少。林巧妮心情愉悅,捧了樣冊精挑細選,旁邊一對男女走了,工作員把桌上另幾本相冊搬來:“這幾套也不錯,林小姐您看看。”她隨手拿了一本翻開,愕然間直起了身,樣冊裏的兩人竟然是周良遇與宋珂?手急切翻了幾頁,裏麵的浪漫和恩愛讓她心發顫,宋珂的美麗容顏刺激她,周良遇擁著那女人一臉幸福,林巧妮臉色蒼白,痛得心尖都疼,酸澀頃刻布滿了身心,恨不得把相冊撕個粉碎。

    工作員殷勤道:“這套非常好,價格高是高點,但真的是物有所值。”“啪”地一聲,影冊重重丟在桌上。“我不想拍了,抱歉!”林巧妮起身拎了包,頭也不迴出了影樓,魏之晨跟了出來,迷惑不解。走了一站地,她抑製住情緒,迴了身來:“我今天突然不想拍了,明天吧,去別的影樓看看。”她覺得失態,笑了笑:“也許我有婚前恐懼症,對不起。”林巧妮想一人靜靜,打發完魏之晨離去,隻身在街上走著——心緒難定,又嫉妒及憤恨。她大口唿吸,排解胸口的鬱恨,轉念想到魏之晨,內心隻有負疚。這個男人癡心傻傻地愛她,他一定會比過周良遇,自己會比宋珂幸福,會的,這天一定會來到——不,它已經來到,隻是自己從未用心去察覺!

    婚紗照拍得讓人感覺倉促。室景一完,當日去了懷柔選外景,第二天又匆匆趕去北京植物園。林巧妮不愛穿影樓的婚紗,定製的婚紗已趕了出來,款式是她花一天的時間選定的。綠茵草地上,一襲潔白在身,林巧妮甜笑嫣然,惹來四周的遊客紛紛停足觀望。一些人輕聲交耳,誇新娘真漂亮,魏之晨聽在耳裏,分外地受用和驕傲。

    到下午,三對男女拍完,攝影和助理正忙著收拾器材,一輛掛軍牌的黑色奧迪直接開進公園,小戰士下車提了兩包衣物與林巧妮上了車。魏之晨與他們告完別,上了車就歎:“有五、六年沒來植物園了,變化真大。”林巧妮心情很好,遺憾地笑:“一個月後,這兒的銀杏葉就要黃了——可惜現在還是綠的。”“哦,那沒關係呀,等它們金黃了,再來這補拍幾張。”車拐到公園門口,林巧妮突然搖下車窗,盯住香山那處不說話。魏之晨看了看表:“現在不太晚,要去香山看看嗎?我也很多年沒來這。”“不了,迴去吧。”

    車上了郊區路,加快了速度,路旁兩排高大的白樺樹飛快地往後掠過,林巧妮下意識抓住車門把手,欲言又止,終於急促道:“停車,停車。”車立刻靠向了路邊,閃著蹦燈停下。“我,我有個很要好的同學住這,好久沒見她,她應該結婚了,想去看看她。”車調了頭,在香山腳下的一排樓前停下。“我去看看同學,明天再給你電話。”她沒邀請同行,魏之晨隻得體貼道:“晚上我開車過來接你。”“不了,太麻煩,晚上我打車自個迴去。”林巧妮下了車,轉身就進了樓。幾分鍾後,見車離去,她從樓間裏出來,朝香山對麵的山腳快步而去。

    山頂坡前的那棵白樺樹,粗壯挺拔得讓她感覺陌生。林巧妮喘氣小跑了過去,離樹前幾十米無力地停下,慢慢走近辨認著它。她百感交集,在樹前愣了會,好像突然間清醒,在坡地上四下張望,撿了根粗樹枝過來,劈啪地把一端折斷,折成一根木棒,蹲下身撬開樹下的草皮,用力的挖起來。

    身前堆起小山般的土,樹下的鐵盒不見蹤影。林巧妮泄氣,手背拭著下巴的滴汗,憤然把樹枝一丟,停了下來。周良遇恨自己,早把鐵盒挖出來丟了,裏麵的物件或許被他狠狠拋在山下。“周良遇,你混蛋……。”林巧妮又絕望又不甘心,揀起樹棍在坑裏一通戳。“你混蛋,混蛋,混蛋……,林巧妮流淚了,為自己,也為男人的絕情。坑裏“咚”的一聲,木棍停住,朝那地方又戳了一下,聲音再次響了,林巧妮丟下樹棍,迫不及待地用手刨開土。

    一個大鐵盒露了出來,鏽跡斑斑,卻不是原先那個。挖了出來,拂去上麵的泥土,費了一通功夫用力撬開,鐵盒裏的東西被黑塑料袋嚴實地包住。她搓淨手上的泥,拍拍手,小心把包解開。塑料袋是厚厚的一摞信,都是她在那年為他寫的,他一封不落地保留了。他曾給自己的信,分手的那年冬天,她卻把它全燒了。一疊兩人的照片放在一個信封裏,她來不及細看,拿起鐵盒裏的玻璃瓶——五粒紅色心形的玻璃球在裏麵,陽光一照,依舊像瑪瑙般耀眼——不對,應該是三粒,他倆隻放進去了三粒。刹間,林巧妮猛然明白:九八年,九九年的情人節,他依然來過,獨自在裏麵放進了兩粒。

    林巧妮潸然淚下,悔意萬千,擤鼻抹眼地在塑料包裏摸索,掏出一塊手表,表麵已裂爛,指針木然停下——這是他那天想送自己的生日禮物,可她拒絕了。林巧妮捏住手表,身子劇烈抖動,手捂住了臉,悲悲切切,無助無望地大聲哭了……。她流淚了滿麵,抱著玻璃瓶癱靠在白樺樹下,憶起那時那景,一切依然如昨——七年的時間眨眼就過,白樺樹葉茂枝繁,可物是人非,曾經的誓言已飄忽難覓,仿佛與那時的山風隨風而逝。

    一片綠色的白樺葉盤旋而落,掛在她肩頭。風兒起了,戲弄著葉兒在草坡上滾了滾,風一揚,挾了它竄上半空——它像個綠蝴蝶,在風中無奈地翻了翻,翩翩飄舞飛下了山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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