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後一天,天還蒙蒙亮,青城便下起了大霧。


    一大早青霜領著丫鬟端著洗漱所用水盆布巾過來,差點跟迎麵走來的護院撞上。還好她眼疾手快,在離人一臂距離處及時停下。


    “好大的霧。”


    “不光是霧,潮氣直往人骨子裏鑽,倒像是提前進了梅雨季。”


    “不會是倒春寒吧……”


    後麵不知是哪個丫鬟嘀咕這麽一句,青霜心裏微微起了波瀾,皺眉看向後麵,“怎麽就嘰嘰喳喳起來,姑娘快醒了,手腳都利索著點。”


    一溜丫鬟趕忙噤聲,青霜姐姐越來越有大丫鬟的威嚴,有時一個眼神瞥過來,就好像看穿他們背後那些小動作似得。


    端水的端水、捧茶的捧茶,十二名丫鬟並列兩排步入房中。青霜走在最前麵,吩咐他們在外間走著,自己輕手輕腳走進臥房。


    “姑娘,該起了。”


    “我再睡一會,”桑蠶絲麵的錦被中露出個頭發亂糟糟的小腦袋,緊接著挨著腦袋伸出一隻小手,小手攥起來隻露出一根手指,“就一炷香,好不好?”


    那天不是說再睡一炷香,可一炷香完了還有半柱香,就這樣不停地往後拖。想到姑娘過往的種種不良記錄,青霜無奈地搖頭。


    剛準備強行將人叫醒,低頭看到枕頭上那隻小腦袋,頭發絲越過眼眶微微從唇角劃過,半蒙住白皙的麵龐,小嘴微微撅起似乎在控訴著打擾她睡眠的人。也難怪老爺千嬌萬寵,空海大師和墨大儒爭相收她為徒,這樣可愛的姑娘誰會不喜歡?


    “就一炷香。”


    咕噥的應答聲傳來,青霜走到門邊,對門外丫鬟們搖搖頭,輕手輕腳地掩上門。然後窗戶微微開個縫,給悶了一晚上的臥房透透氣。清新的空氣傳來,略顯陰暗的臥房中,她皺眉看向拔步床內隆起的那一團。


    隻怕今天還要忍住內心掙紮,與姑娘鬥智鬥勇。


    一炷香時間很快過去,深吸一口氣,她再次走進拔步床,“姑娘,時候不早該醒了。”


    床上的阿瑤一咕嚕爬起來,錦被夾在咯吱窩下,團在蜷起的肚子和胳膊中間。


    “水呢。”


    “啊……奴婢這就去叫人。”


    姑娘怎麽就這麽醒了,直到打開門叫人進來,伺候著阿瑤洗漱時,青霜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迴過神。


    不僅是她,請安時連等候在廳堂中的胡九齡和宋氏也被驚著了,“阿瑤今日怎麽這麽早。”


    隔著桌子坐在胡九齡旁邊的圈椅上,宋氏同樣點頭,今日阿瑤足足比往常早了半個時辰。


    “昨日女兒答應過阿爹,要去鋪子裏跟著學。可書院的功課不能落下,兩位師傅那邊也要學,答應阿爹的事更不能落下,隻能早起點。”


    這就是她閨女,多勤奮、多上進!


    看著阿瑤揉眼的小手,胡九齡有些心疼,但更多地則是驕傲。


    “阿瑤有這份心就好,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少學點沒事,但不能把身子骨熬壞了。”


    得,就這麽一次早起,胡九齡已經聯想到愛女每日三更燈火五更雞,硬是把嚴禁搞壞,把身段熬得弱不禁風。


    阿瑤有些哭笑不得,“阿爹阿娘每日不都比女兒起得早。一日之計在於晨,阿爹現在身體這麽好,肯定不會有事。好了咱們抓緊時間,先把早膳給端上來。”


    “上早膳。”


    等候下人布菜的功夫,宋氏提議,反正已經有了兩位師傅,幹脆把書院的課去掉。


    “阿娘說得也有道理,無論是空海大師還是墨大儒,學問都不亞於書院的夫子。若隻是學些經史子集,單靠兩位師傅就已經夠了。可女兒覺得,現如今自己最缺的不是學問,而是那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女學中有許多同窗,跟他們多接觸些,女兒覺得受益匪淺。”


    幾次三番被沈墨慈陷害,阿瑤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最大的不足。誠然她與沈墨慈學問上有差距,可兩人差距最大的不是學問,而是對於人心的把控。


    肚兜之事一波三折,一點捕風捉影之事,沈墨慈都能利用人心,宣揚到滿城皆知,然後將髒水潑到她身上。如今她尚在閨中,都已經有如此風浪。若是日後阿爹老邁,她接手胡家生意,遇到的事隻會更大更複雜。


    有些事她可能不會去做,但這也不妨礙她了解。


    “可這樣未免也太辛苦了些。”自打被宋欽文刺激到醒悟後,宋氏悔不當初,這會恨不得把頭十幾年缺失的關心全都補上,對阿瑤的事更是大事小事事事關心。


    胡九齡也在憂心此點,“不如縮減些時辰?”


    阿瑤想了想,也覺得這法子可行。畢竟她人就一個,而且頭腦也不是頂聰明,學起東西來本來就慢,這會總不能把自己劈成兩半。


    “可顧山長那邊……”


    當初為了拜師墨大儒想方設法進了書院,這會又一副不想去的模樣,怎麽都有些不好。


    胡九齡和宋氏同樣也想到了此點,這事的確有些說不過去。正當一家三口陷入愁思時,隨著布菜的丫鬟走進來三人。


    “空海大師、墨大儒……”頓了頓,胡九齡看向兩人中間的玄衣少年,拱手道,“侯爺,您三位這是……”


    三人暫居府中,胡九齡唯恐怠慢了貴客,其實也是為防備某個狼崽子,昨日拜師完成後便囑咐下人收拾出前院最大、也是離阿瑤所在繡樓最遠的那處院落安置三人。另外他們所用飯食也要額外做,請城中最好的廚子,不惜食材,定要讓三人賓至如歸。


    按理說這會精致的早膳應該已經端到那邊,怎麽三人還是過來了?


    望著玄衣少年,他心中隱隱升起不秒的預感。


    開口說話的是空海大師,“我三人住在貴府已是叨擾,早膳簡單些就好,如此隆重實在太過浪費。我等心下有愧,故而過來與主人家一道用膳。”


    兩位師傅都來了,阿瑤趕忙站起來。


    “師傅不必如此想,”搓搓手,她杏眼忽閃忽閃,神色間有些難為情,“等過會你們教起阿瑤,讀兩遍文章都背不下來時,看到如此愚鈍的學生,就不會覺得這頓飯吃得心下有愧了。”


    “讀兩遍背不過,不是常事?”墨大儒滿是疑惑。


    “可……”阿瑤看向兩人中間的玄衣少年,“前幾日景哥哥為阿瑤講解,都是讀一遍就要直接背的。阿瑤愚笨,聽人讀一遍都背不過,景哥哥可是稍微掃一眼就能倒背如流。”


    什麽!


    墨大儒、空海大師以及宋家夫婦同時震驚。


    墨大儒總算明白,為何商議拜師之事當日,當他氣不過提出要讓小侯爺暫時代為教授時,空海大師那麽痛快地答應了。誠然,小侯爺在京城是個混世魔王,基本沒人知道他曾經認真讀過書。


    可有這種過目不忘的本事,哪用得著用功讀書。閑來無事掃兩眼,就比大多數人寒窗苦讀多年還要學得好。更何況他有空海這麽個師傅,學問肯定差不到哪兒去。


    他不得不再次感歎,老烏龜怎麽如此好命。大半輩子就收這麽一個徒弟,天分之高令人歎為觀止。


    而空海大師則是震驚於小侯爺的處事方式,他費盡心思找了個在華首寺談經論道的理由,每日在佛塔中轉悠,閑得都快數東山後山樹林有多少棵樹了。如此辛苦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讓兩人培養感情!


    他就是這麽給他培養的?


    一瞬間他隻覺得徒弟想要擺脫孤老終生之路,還是任重而道遠。


    “這是過目不忘?”胡九齡表現得更為直接,甚至他這會有些幸災樂禍,“侯爺天分如此之高,我家阿瑤愚鈍,恐怕不是你能教得。我看日後,代為授課之事還是免了吧。”


    雖然將三人客院安在了離主院最遠的地方,可這也擋不住授課時這狼崽子與阿瑤接觸。還好他聰明,這麽聰明的人哪能教得了他家阿瑤。


    “這……”


    空海大師看向小侯爺臉色。


    被幾人目光齊刷刷看著,陸景淵卻隻注意著胡家父女神色。那丫頭表情一如既往地呆,而胡九齡的敵意他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在防著他?


    正好這幾日他要忙,不如順水推舟,讓他降低戒備。


    “也好。”


    阿瑤撇嘴,她這是被景哥哥嫌棄了麽?其實她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景哥哥那般聰慧。不說別人,女學中好些同窗,比如與她關係最好的蘇小喬,背書速度還不如她。可她要趕超的是沈墨慈,不是沈墨慈本人,而是想要擔起家業,她最起碼要做到沈墨慈那水平。目標定得高,她自然也得向更高處的人看齊。


    這幾天她已經很努力了,可還是被人嫌棄了。低頭耷拉下肩,她神情有些沮喪。


    餘光見到女兒如此,胡九齡心下越發滿意。


    邀請三人落座,六人圍坐在桌旁。用早膳前,胡九齡順便提及了剛才商議的書院課業之事。


    他本想著,自己不好意思講,這兩人隨便提一句,顧山長那邊肯定會同意。


    誰曾想他剛說出,墨大儒已經開口,“昨日拜師儀式完後,我與顧山長聊了幾句。他主動提及阿瑤如今有我兩位師傅,課業上肯定沒有問題,若是繁忙書院那邊可以酌情去讀。”


    顧山長意思很明白,你已經有兩位這麽好的師傅,書院可以不用來了。即便如此,阿瑤覺得她還是得去。將想法到處後,兩位師傅也是一臉讚同之色。最終師徒三人商議,書院每旬去兩日,剩下的時日上午跟著其中一位師傅學。


    就這樣阿瑤讀書之事定下來。


    食不言寢不語,等到用完早膳,在胡九齡滿意的目光中,陸景淵告辭離開胡家。昨日說要往各個商戶發請柬,今日他便要將這些東西寫出來。雖然不用他親自動筆,可有些內容還得他一一查看、定奪。


    阿瑤則是隨墨大儒迴後麵讀書識字。


    一上午讀書完,下午便要去自家鋪子。午膳格外豐盛,連在外麵忙的陸景淵也趕迴來用。


    待阿瑤用完後,他也停下筷子,“正好我也要出去,一道送你去綢緞莊。”


    胡九齡高興了一上午的臉,瞬間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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