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顏一向知曉,府中的景色是美麗的,尤其是初春和冬雪。就連他自己,也在此處做了不少畫。久而久之,司顏熟悉這幅畫中的所有景色。


    但今天,這幅畫中,卻不期然地闖入了一抹身影。女子穿著一身青衫,天青色,很淡,完美地融入了湖心的世界。


    她坐在石凳上,一隻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隨意地端著白玉杯,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手腕,姿態閑適。微風拂過,她的衣衫輕輕飄蕩,又帶上了幾分灑脫,仿若下一刻便會飛走一般。


    相比其他女子,她的身姿有些贏弱,但遠遠看去,青衫女子那含笑的側臉,卻顯出一種氣度。


    她融於景,又超脫於景。


    有了她,這幅畫,便達到了永遠不曾到達的境界。


    司顏突然生出了強烈的創作欲。


    他幾乎想要立刻轉身,將眼前的一幕繪下來。但理智製止了他,他隻能深深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他想要將這幅景色,記入心底。


    許久,還是知魚推了推司顏,他這才迴神。


    “公子,那是蘇狀元呀,你、你莫要失禮了!”其實看見湖心亭的青衫女子後,即便隻是一個側臉,但包括知魚在內的所有小廝也都失神了。


    聞言,司顏一怔。妻主……?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此番前來,便是尊母親之名,和那蘇狀元見一麵。但他太過癡迷於創作,一時間竟忘記了這一茬。


    獨自走向湖心亭,走在那條他無比熟悉的廊道。看著不遠處,亭中的女子,司顏突然發現,自己的心好像有點失控了。


    跳動著,似乎想要蹦出來。


    無法製止。


    …


    蘇墨墨喝了半杯茶後,那傳聞中的司家二公子這才姍姍來遲。來之前,蘇墨墨也打聽過這司顏的名聲,自是知曉了他皇城第一公子的美名。


    此番得見,看著那自遠處緩步而來的男子,蘇墨墨感歎,傳言倒也不虛。


    男子穿著月白色的長衫,腰間墜著一串碧色玉珠,輕靈的聲響間,視線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隨即,便看見了男子那纖細的腰肢。不是純粹的瘦,而是柔美中帶著一種柔韌的力量感。


    男子烏發束起,兩鬢略微垂下幾縷。他的膚色極白,便襯得那唇格外得紅。


    單論容貌,司顏算不得絕佳。但他的一言一行,皆帶著莫名的韻味。走到湖心亭後,司顏便垂著眸子,輕輕地行了一禮。


    “司顏見過蘇狀元。”他的聲線微涼,尾音綿軟,很是獨特。


    蘇墨墨淺笑道:“無妨。”司顏便站起身,坐在了她的對麵。即便儀態挑不出錯,但他仍是不曾與她直視。蘇墨墨也不曾接觸過這般正統的官家男子,便也不知這舉動是否有何特殊含義。


    她索性直言:“司顏公子,我此番前來,便是與你商談這賜婚一事。”


    司顏頓了頓,隨即,他輕輕抬眸,那濃密的睫毛便掀開,極黑的瞳孔盛在狹長的眸子裏。他直視著眼前的女子,眼下的淚痣似乎也活了過來。


    “不知蘇狀元,意欲如何?。”


    蘇墨墨開門見山道:“司公子,於我而言,嵐朝、百姓更為重要。我出身鄉野,和你未必合得來。你我二人成親後,不會是你想象中的模樣。抑或可以這般說,我不是一個負責任的妻主。”


    司顏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看著眼前的女子,他抿了抿唇,輕聲道:“司顏不怕。”


    “你嫁於我,隻是個虛名。我們甚至不會有夫妻之實,這般,你也願意麽?”蘇墨墨皺了皺眉頭,索性說得更明白了一些。現階段而言,她不覺得她想要孩子。


    穿著月白色長衫的男子與她目光直視,他聲音依舊很輕,卻十分堅定:“司顏不懼。”


    眼前的女子,比司顏幻想過的妻主好上太多。哪怕是做夢,他也無法幻想出一個這般完美的人。


    能夠嫁給她便是極大的福氣,他又怎會奢求過多?且比起那些整日流連青樓楚館,娶二十個夫侍、養無數外室的女子的正君,司顏覺得,自己已經無比幸運。


    司顏知曉,即便她的話說得如此重,卻更表明了她的溫柔。換做別的女子,娶迴正君,那便是自家的人了,想如何處置都不會在意,更不會提前告知。


    她雖是在告誡他,但司顏卻更沉溺於表層下的溫柔,難以自拔。


    見司顏格外堅定,蘇墨墨便也不再多言。頓了頓,她又道:“倘若她日,你遇上心上人,或是生出悔意,我們隨時可以和離。我還會為你準備一份嫁妝。”


    蘇墨墨自認為她已經做得很好了,將一切都考慮在內。但於司顏而言,僅僅是聽見“和離”二字,他便覺得心痛到無法唿吸。


    他不願意和她和離。


    哪怕是在後院孤獨終老,他也要死在她的後院,死在蘇府。嫁給了眼前的女子,他便是蘇家人了。那麽,他便永遠無法接受離開她。


    淺淺地唿了口氣,緩解這難受的情緒後,司顏便又聽對麵的女子道:


    “既然如此,你以後喚我子墨便是。司顏公子,不知我該如何稱唿你?”


    “妻主”有點奇怪。他們目前算是假成親,直唿其名更加自在。說完後,蘇墨墨便看向了對麵的男子,等待著答複。


    誰知司顏卻怔怔地看著她,喃喃道:“子墨……”


    蘇墨墨:“?”


    隨即,男子說出了後半句話。


    “……先生?”


    第217章


    猝不及防之下,蘇墨墨的一個馬甲便掉了下來。


    當年米大人將她做的兩幅畫獻給了女帝,很是博得了女帝的寵愛,一幅掛在寢宮,一幅掛在書房。因此,朝臣們便也見識了一番,知曉了這“子墨先生”。而司顏,因著他超然的地位,以及素來對書畫的愛慕,也有緣得以一見。


    那幅畫再出色,聽聞畫師未曾出現,朝臣們便未曾記在心底。因此,即便有知曉蘇狀元字“子墨”的,也不會聯想到幾年前無意中見過的畫的落款。而女帝卻又並不知曉蘇墨墨的字。


    而且司顏不一樣。


    他對藝術的追求到了癡迷的地步,因此才能在12歲時,便在外有了“顏瀾先生”這個名號。倘若被皇城眾人知曉他便是顏瀾先生,無疑,司顏的名聲又會更上一層樓。但他並不在意,才會一直隱瞞此事,甚至隻有知魚知曉。


    他的畫技從12歲到現在的18歲,六年間,坊間對顏瀾先生的進步都無比誇獎。但司顏卻知曉,他已經進入瓶頸期了。可惜他難逢敵手,男子的教養又讓他做不到男扮女裝去與陌生女子交談。


    因此,看見掛在女帝書房,那落款為“子墨先生”的畫時,觀摩後,司顏便牢牢地將這個名字記在了心底。


    這個人,無論是畫技、感情,還是藝術造詣,都遠勝於他。


    倘若她願意走出來,那麽“顏瀾先生”四個字,必定會被“子墨先生”所取代。


    司顏知曉自己未來的妻主是連中三元的狀元,也知曉她奪得啟蟄宴頭名,堪破了萬攏棋局。但他再有想象力,也無法猜到,那讓他視為知己、老師的子墨先生,竟然也是她。


    她的字是子墨。她那般出色,子墨先生倘若便是眼前的女子,仔細想想,似乎也並不奇怪。


    奇怪的地方在於,司顏根本沒想過,自己竟會如此幸運……


    他司顏何德何能?上天未免太過偏愛於他。


    女子的聲音喚迴了司顏的理智。


    “既已如此,告知你也無妨,子墨先生確實是我隨意想出的名號。那時有些缺銀子,便做了幾幅畫。”女子淺笑著,灑脫大方。即便說起“缺銀子”,卻也並無絲毫窘迫以及市儈。


    心中的猜測被證實。


    他司顏真的這般幸運。


    深深地吸了口氣,司顏的手幾乎有些顫抖。他端起茶杯,但素來儀態極佳的公子典範,卻忍不住灑了幾滴水出來。


    放在過去,父親便是要打他板子的了。哦,或許還要加上一天不許吃飯,讓他站在牆角,頂著筷子,培養良好的儀態。司顏經曆了太多的汗水與苦難,才能成為如今的皇城公子典範,他的情緒,也逐漸變得平緩,仿若被禁錮在一個圓融的模具中,成為女子喜歡的模樣。算一算,他已經十年不曾如此失態了。


    勾了勾唇角,司顏想,辛虧父親不在。但倘若父親知曉練了十幾年教養的兒子,卻在和妻主的第一次見麵便出了差錯,或許也會氣到不行吧。


    這時,對麵遞過來一塊手帕,邊角繡著一朵米粒大的藍色小花。這是府中統一製作的手帕,隨著茶水一同端上,供客人擦手。


    “擦擦吧。”女子聲線有些低,便帶了幾分慵懶。


    司顏緩緩地伸出了手,接過了那塊手帕。


    那一瞬間,他接過來的不單單是一塊手帕。漫長的、自幼時便被苛責的時光裏,突然便照進來了一縷光。


    他接過手帕,便也自願握住了那束光。


    司顏想,幸好,幸好他還有握住光的勇氣。


    ……


    下午分別時分,見二公子也親自來到門口相送,司府上下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看來,這件事便真的成了。蘇狀元,很快就要娶二公子了!


    聖旨也沒有眼前的一幕有衝擊性,門口的一雙璧人同樣出色,雖則保持著距離,但偶爾兩人也會淺笑地看著彼此,看著最是般配不過。一時間,大家都有些感動,二公子溫潤純良,覓得如此妻主,便是一輩子的平安喜樂了。但身為男主子,葛正君顯然比她們想得更多。


    送走蘇墨墨後,葛正君便來到了大兒子的院子裏。他首先進了寢室,查看了一番擺設,滿意點頭後便來到了書房,開始翻看他桌上的書籍,以及書架上的擺設。


    端起一側的硯台,見薄了些許,葛正君便皺了皺眉。恰好這時司顏迴來,踏進書房,葛正君便拎著硯台,質問道:“顏兒,你最近又熬夜作畫了?”


    司顏頓了頓,唇角笑意淺淺,一點未曾改變。但心中,自子墨離開後,便有些低落的情緒,卻更加難受。好在生下妹妹後,父親的狀態已經好上許多,他應該高興才是。


    “父親,司顏知錯。”他聲線清淺,卻是率先道歉。葛正君的眉頭鬆動些許,放下硯台,坐在了椅子上,轉而詢問起了湖心亭之事。


    司顏簡單說了幾句,關於“子墨先生”“假成親”之事,自是不曾提及。他了解自己的父親,倘若讓他知曉這些事,也不過是平白焦慮罷了。或者,他還會氣得頭疼,覺得兒子沒做好,會被對方嫌棄。


    就像幼時,明明是教習夫子琴的問題,他彈斷後,私底下父親便會責怪他不曾認真學習,如此懶怠,未來必定會被妻主嫌棄。


    其實那時,司顏並不知曉妻主是什麽。後來知曉了,他卻將“妻主”視為洪水猛獸。為了妻主高興,他便需要整日學習琴棋書畫,不曾像隔壁的哥哥一般去放風箏。


    因著繪畫耽誤了時間,父親還會毫不留情地撕碎他的畫紙,指責道:“司顏,你要成為皇城最完美的公子,嫁最出色的妻主,而不是成為一名畫師!”


    可是,他明明最愛的就是繪畫呀。


    因此,後來認識了丞相府的寧芝姐姐後,司顏也沒有太大的好感,才會在12歲的時候做出了那幅畫,那被圍在中間的花便是寧芝姐姐,無數人愛慕她,可是自己卻是那隻蝴蝶,隻想離開這繽紛熏人到有些窒息的世界。


    想到這裏,司顏又想起了12歲那年的事。他的哥哥,朝著寧芝姐姐表達了愛慕之意,眾人嗤笑不已,最終他被母親送到了莊子上。再之後,與人私奔,不知所蹤。


    司顏和這同母異父的哥哥關係並不親近。哥哥雖比他大兩歲,但父親從來不許他和哥哥一同玩耍。就連後來的院子,兩人都隔得很遠。


    他對於哥哥的印象,便剩下那無比美麗的容貌,以及有些高傲跋扈的性情了。


    從小,他便要學習各種儀態,哥哥卻可以肆意玩耍,那時,司顏是羨慕哥哥的。雖然完成了父親的任務後,他也可以拿到玩具,但那時,他似乎也興趣不大了。


    而一旦懈怠,怒火中燒的父親還會罵道:“你本就沒有司清長得好,倘若再不努力,你拿什麽和別人比!你記住,你是司書的兒子,你不可以丟人!更不能輸給那司清!”


    那段時間母親納了幾個侍君,還迴了祖宅一趟,聽說是祭拜什麽人,父親的狀態便開始不正常。年幼的司顏不敢反駁,但也深深記下了父親的話。他便記得,哥哥是美的,不需要努力的。他沒有哥哥長得好,他必須努力。


    而高傲跋扈,則是因著哥哥總是搶他的玩具。若不是父親在一旁,司顏很想說,這些玩具他都不喜歡,他可以送給哥哥的。看著哥哥那搶到玩具後開心的笑容,司顏想了想,不說的話,哥哥會更開心吧。


    想起流觴曲水宴時,看見的那雙熟悉的眸子,司顏也不確定,那究竟是不是失蹤了6年的哥哥。那據父親說,到了莊子後,和路過的俊秀富商私奔的哥哥。


    但他不想管這些事了,司顏隻知道,現在,他終於要脫離這熏人到窒息的世界了。


    他會前往那名修竹般的女子身邊。


    成為她腳畔的一顆小草,從此,以她為依靠,終身侍奉於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有絕色美人光環[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棵番茄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棵番茄樹並收藏我有絕色美人光環[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