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稀奇大發了。”穆無霜嘖嘖驚歎,絲毫沒有發覺佇立在眼前的歸覽麵色愈發黑沉。


    少女說完,徑直向前,一把扯住歸覽的袍袖,把他拉到另一邊去。


    歸覽眼睫一顫,低頭看了眼方才被少女扯過的袍袖,目色氤氳,卻沒吭聲。


    他沉吟間,身後的紙人別身鑽了出來,用蒼老嗓音嘶啞說道:“來啊,殺了我便是!你要對金家趕盡殺絕,就從小老兒的屍體上先踏過去!”


    歸覽眼神微凝,迴過頭時,瞳孔卻驟然一縮。


    在他恍惚的當兒,少女已經一躍至紙人身前,帶著磅礴魔力的一掌直直轟去。


    塵土飛濺,眼前盡是飛灰,模糊一片,瞧不清任何物事。


    少年血眸爍爍。他定在原地,眼目惘然大睜,心髒有一瞬的停跳。


    胸膛空空蕩蕩,並沒有什麽劇烈的痛楚,卻偏偏像是有虛無長風穿堂而掠,掠出一片冰涼的悵惘。


    歸覽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麽感受。


    他怔怔然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等彌漫的煙塵散去。


    漫長的須臾過去,塵埃緩緩落地,視野也漸次清晰。


    其間的景象很快就要顯現,即將能夠看清的一刻,歸覽眼睫控製不住地一眨。


    視線昏黑又複明。


    漫天的白絮飛舞,洋洋灑灑,雪霧一樣落在他眼前。


    歸覽神色間罕有地浮起一些懵懂。他又一眨眼,微微愕然地張了張口。


    紛紛揚揚的白色紙屑裏,少女一步步向他走來,眉眼輕揚。


    豔若桃李,意氣風發。


    目中的驚異僅僅一瞬,歸覽麵色重歸冰冷,淡淡低哼一聲:“你還沒死?”


    穆無霜撚了撚手上碎成齏粉的紙屑,滿不在意道:“厲害吧。”


    歸覽:“……”


    他斂了眉,將手裏東西一扔。


    穆無霜伸手接過,低頭,掌心裏多了一塊玲瓏溫潤的乳白玉簡。


    她疑惑抬頭,看向歸覽。


    歸覽卻偏過頭去不看她,隻環胸發出一聲冷嗤。


    穆無霜摸了摸玉簡,腦中閃過一個驚悚的想法。


    這小魔頭,不會是想要和她交好吧?


    玉簡在修真界世家弟子之間,是很尋常的通訊工具。


    但在物資匱乏的荒川澤,美玉這類東西是極其罕有的,而玉簡的通訊法術也隻在小範圍內有傳播。


    故而沒幾個人會用玉簡,玉簡這東西也格外的少。


    揚手就拋給她一個玉簡,這舉措不可謂不大方啊。


    穆無霜悄悄瞥了眼渾身寒氣的歸覽,心底暗暗詫異。


    短短一日內,她就再次刷新了她對小魔頭的品格認知。


    繼正義後,小魔頭的第二個正麵品質:大方。


    穆無霜這樣想著,正準備將大護法的饋贈收入囊中,掌間玉簡忽然一燙。


    她略驚異地低頭。


    乳白色玉簡上泛著瑩瑩的微光,觸手潤澤溫熱,暖玉一樣。


    這是玉簡收到消息的提示,提醒執掌者有訊息到了。


    穆無霜摩挲一下玉簡的光,便有一行筆勢橫斜的狂草入目。


    ·覽覽不殺人:“你為什麽沒有死?”


    穆無霜盯著大護法的通訊代號沉默片刻,抬起手指在玉簡上勾勾畫畫起來。


    ·無霜:“你猜。”


    她寫完就按滅玉簡,抬眼去看前方的歸覽。


    他們明明近在眼前,有話不能直說嗎,幹嘛要用玉簡說?


    顯然,低頭擺弄玉簡的少年並不這樣覺得。


    他半蹙著眉,唇角壓得平平,繼續在玉簡上快速寫著什麽。


    很快,穆無霜掌中的玉簡又收到一條消息。


    ·覽覽不殺人:“紙陰媒可以篡寫時間,逆改終局。在場的隻有你我二人,他篡寫兩個人的當下應該綽綽有餘,但現在為什麽沒有出事?”


    ·無霜:“你很想我出事?”


    穆無霜存心逗弄他,不正麵迴應此事,寫完就漫不經心地望向歸覽。


    視線中,少年看見消息後眼簾微顫,但手中動作仍然飛快,寫字速度快出了殘影。


    ·覽覽不殺人:“你最好早點死。”


    ·覽覽不殺人:“…所以問題是不是出在投影上?你用了某樣東西,將紙陰媒的當下投射到了全宮中,將在場三人的當下,變成了整個魔宮的當下。”


    ·覽覽不殺人:“這樣就說得過去了。他篡寫我們二人的當下輕而易舉,但當旁人能夠窺視我們的當下時,這個‘當下’就和別人產生了牽連,篡寫過往時間便不能隻篡寫三人,而需要篡寫整個魔宮。”


    ·覽覽不殺人:“紙陰媒沒有篡寫數百人過往的能力,所以也無法篡寫他被你殺掉的當下。”


    少年低眉,飛速分析了一大通,半蹙起的眉頭終於舒展開,唇間似乎也逸出一口氣。


    穆無霜眼中倒映著歸覽舒氣的模樣,心底有些詫異,又有些鬱悶。


    不得不說,小魔頭還真挺聰明,猜得這麽快。


    她還想賣賣關子,逗他一通,然後讓小魔頭求求她的。


    失策了。


    穆無霜懷著一肚子的悶氣,忿忿在玉簡上寫道——


    ·無霜:“你真聰明,大護法,獎勵你當我的狗。”


    消息剛傳出去,“啪嗒”一聲,玉簡上泛著的瑩光頓時滅了,掌間的溫度也在一瞬間散去,玉石冰涼堅硬。


    一抬頭,宮門前的歸覽已經收好玉簡,眉目暗沉地朝她的反方向行去。


    穆無霜撇撇嘴,將玉簡收好,打算迴後山泡個溫泉。


    她如今一身鬼氣,雖然沒什麽味道,但或許是心理作用,穆無霜總覺得自己不幹淨了。


    她沒心思再管小魔頭做什麽,心不在焉地換了條路迴去。


    不知為何,穆無霜就是不太想和他順路,和他順路總顯得有些刻意。


    何況有關她的事情也並沒有結束。


    殺了鬼魄、震碎金氏傳家寶紙陰媒,僅僅隻是一個開端而已。


    背後卻忽然傳來鐵騎鏗鏘的踏地之聲,轟然入耳,陣仗非凡。


    穆無霜悄摸迴頭,見歸覽背影挺立,看上去有些肅然。


    而他身前,一列浩浩蕩蕩的鐵甲精兵翻身下馬,整齊劃一地翻身下馬,跪地見禮:“大人。”


    歸覽麵色陰沉,看著領頭縱馬的侍女:“迴去,不用來了。”


    侍女猶疑地抬頭,道:“可是精衛既出,不見血恐怕……”難定軍心。


    少年冷聲低斥:“打打殺殺成何體統,迴去。”


    穆無霜看得有些怔愣,袖中突然又有一物振動起來。


    不待她查看,一縷桃花脂粉香風悠悠然竄入鼻腔,穆無霜立時停下了掏袖子的手。


    聞香識人,不出所料,來人必是宮中最為風騷的那位男護法了。


    東尋身披淡粉薄紗,著一件飄逸卻緊身的衣裳,從天而降。


    衣物腰間略緊,能隱隱看見腰線與肌理,延伸出來的下擺卻翩然若仙,逶迤連綿拖地,優雅得宛若桂中仙子。


    穆無霜眼神落在他胸襟處綴的幾朵珠花,更加確定了一個念頭。


    心魔護法恐怕是偷了座下仙女的衣裳來穿。


    男著女裳,雖然古怪,但好在他模樣俊逸,唇紅齒白,一番扮相下來,倒也能映襯出幾分別致風情。


    倒還挺好看。


    穆無霜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而東尋一撩裙擺,感受到穆無霜的視線後,眼神發亮地對上她的目光。


    青年眸色清亮而灼眼,穆無霜忍不住唇角微揚起來。


    東尋麵上也浮起欣悅笑意,隻是在下一刻轉開眼望向歸覽時,臉上便頓時冷冽起來。


    他高聲怒斥道:“歸狗,你攜數百精兵圍堵尊上,意欲何求!”


    歸覽瞥東尋一眼,似乎不怎麽想搭理東尋的模樣。


    他對著侍女道:“迴去。”


    侍女低頭應聲,而後整一長列精兵便重新上馬,浩浩蕩蕩地向來路返迴。


    東尋的聲音再一次怒衝衝響起:“怎麽,人贓皆獲了就退兵?歸狗,你當尊上和我都是瞎子嗎?”


    歸覽漠然地看他一眼,“你確實是瞎子。不止瞎,還沒長腦子。”


    穆無霜垂憐地望向東尋,滿心憐憫。


    雖然他平日說話行事都不討喜,但勝在實話實說,盡管有時候講話不太客氣。


    隻是,東尋畢竟是她的人,還是不能讓小魔頭欺負了去。


    她收迴目光,來到二人身前,將東尋朝後一擋。


    穆無霜慢吞吞道:“可以了,不要欺負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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