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覽不知是氣的還是惱的,眼角飄起可疑的緋色。


    他目光兇戾地盯穆無霜,瞳孔的猩紅色濃得好似要滴出血來。


    隻是一開口,歸覽的聲音便悶悶的發著沉:“你一直親近我,究竟有什麽意圖,直說便是。”


    穆無霜:?


    穆無霜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大護法匪夷所思的腦迴路了。


    她幹了什麽,讓他覺得自己要親近他啊。


    而且,自己好心給他摸背順氣,歸覽居然還以為她要摸他頭躲開了?


    穆無霜火氣噌噌上來了。


    不喜歡被摸頭是吧?


    就摸就摸!


    於是少女魔尊直接出動雙手,全方位無死角地揉搓了一遍歸覽大護法的狗頭。


    搓完後,穆無霜解氣地甩甩手,心頭舒暢不少。


    她望著歸覽幾乎要和她同歸於盡的目光,壞心眼地笑起來:“我的意圖就是搓你的狗頭啦,畢竟以前在修真界沒養過狗。”


    被揉亂頭發的歸覽依舊神色冰冷。除了眼角麵頰的薄紅和指節的微微蜷縮之外,可謂毫無破綻,冷酷天成。


    同被蹂.躪前相比有所不同的是,這迴,歸覽臉色中少了些磐石般的堅硬韌性。


    像是被這一通糟踐揉屈服了,少年眉眼倦怠低垂,丹暉薄唇微抿。


    “要怎樣才能放了我。”


    他語聲平淡地問。


    穆無霜托腮,作出思量狀,鼻間發出重重的“嗯”聲長音,顯現出一副用心斟酌的模樣。


    一長串嗯聲中,歸覽眼皮都沒掀起來一下,似乎已經完全抵禦了穆無霜的挑釁做法。


    穆無霜做作地思索了半天之後,才說道:“要放了你感覺有點虧啊,你是前魔尊,肯定時時刻刻想要殺我的。”


    言下之意,放跑了你很危險,當然不能這麽輕易放你。


    一通拖拉下來,歸覽竟也沒生氣。他淡淡應聲,道:“我不會殺你了。”


    他的確不會再殺她。


    雖然穆無霜說話冒冒失失,但行為舉止上卻並不像是要害他。


    一而再再而三地撫摸他的要害卻不下手,這樣的親近示好之意堪稱赤.裸。


    歸覽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從他來魔界起的一刻,身邊的人就沒有不想要殺他的。


    他眼睫微斂,漠然想著。


    真的會有這樣無條件散發好意的人嗎?


    有待考量。


    穆無霜並不知道歸覽心中的百轉千迴,聽見歸覽這句冷淡的“不會殺你”,她心底正暗自嗤之以鼻。


    隻是麵上很好的掩去了那點不屑。


    穆無霜虛情假意地甜甜一笑:“口說無憑,歸覽大護法,我們不若談些實質性的東西吧。”


    歸覽頷首:“可以,你想要什麽,本尊都能給你。”


    這話倒不是誇大其詞。歸覽在荒川澤經營多年,雖然落了個人嫌狗憎的名聲,但背後長出的參天根係卻是極驚人的。


    穆無霜道:“喚一聲魔尊姐姐,就放你。”


    歸覽眼皮一跳,唇瓣罕見地抖了抖。


    “你說什麽?”


    “喊姐姐,喊魔尊姐姐。”穆無霜笑容甜美,眼波中狡黠盈盈。


    歸覽不答,隻是盯著穆無霜,答非所問地冒出來一句:“你,年歲幾何?”


    穆無霜表情茫然了一刻,旋即低頭掰了兩下手指。


    她確實不怎麽關注年歲。


    山中無日月,她麵壁獨修百年,小有所成後又四處曆練除魔,並不是會將生辰記掛在心上的人。


    須臾,穆無霜猶疑道:“大約是——一百二十五歲,吧?”


    然後她便聽見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聲。


    歸覽涼涼地看一眼穆無霜:“乳臭未幹的臭屁孩子。”


    雖然手腳受縛,但歸覽此刻模樣懨懨的,沒骨頭似的半倚著牆壁,懶聲道:“本尊大你整整七十五歲,喊你姐姐?你也不怕折了壽數。”


    穆無霜聽了先是眸光驚詫,而後就冷笑起來。


    “你這脾氣,大我七十五歲?那可是真是有夠丟人的呐我的大護法,我穆家五歲的小弟都比你成熟比你懂做人啊。”


    穆無霜一口氣說完,又用挑剔的眼光將歸覽從頭至尾品評了一遍。


    “空得一副皮相,卻是個飯桶。長我足足七十五載,修為竟然被我後來居上,嘖嘖。”


    她戳了戳少年光潔冷白的臉頰,吐吐舌頭:“略略略,小廢物。”


    歸覽:“……”


    歸·小廢物·覽的臉色完全冷了下來,連眸中顏色都更深重了幾分。


    修長頸子上的喉結滾動片刻,似乎有言語要自唇間逸出。


    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許是被縛得久了,歸覽略有不適地掙動了手足,幅度不大,隻是略略想要鬆動。


    隨著掙動的幅度,霎時間,層層魔氣陡然自四周蒸騰而起。


    少年鴉青的長眉第一次蹙起來。他表情仍舊漠然,隻是眼中戾氣更盛。


    刺啦,刺啦。


    火焰般的劈啪聲響起,歸覽眉心的冷意好像被什麽不知名的物事攪動著。


    一點朱色分外刺目地自他眉心出現,像紅燭燃燒後落下的一滴熱蠟,嫣紅晶瑩。


    穆無霜從沒見過這樣的歸覽。


    他眼眉平靜到漠然,隻是眉梢眼角含著觸目驚心的戾意,渾然到頰邊幾縷烏發顏色都驚心。


    少年開口:“……魔尊姐姐。”


    字字分明,語聲沙啞,仿佛在刻意壓抑著什麽。


    “放我走。”


    “我不想殺人。”


    穆無霜很利落地解開束縛歸覽的咒術和法訣。


    原本她就沒想要歸覽什麽,隻是想惡意的欺辱欺辱他,喊了姐姐就放開他。


    不曾想,好像把歸覽激過頭了。他現在這個狀態,顯然不太對勁。


    鬆開了束縛的歸覽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緩緩屈膝,骨節彎曲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保持一個姿勢太久了,骨頭有些不活泛。


    而後歸覽起身,一步步走出去,沒有迴頭看。


    穆無霜朝門口看了一眼,隱約看見袍袖底有一線瑩瑩的靛藍光輝。


    翌日,穆無霜起了大早。


    她獨自翻窗而出,沒有驚動旁人乃至於門口的婢子。


    穆無霜徑自尋了一方斷崖立於前,舉目眺望其下。


    這裏是一個不錯的製高點,能俯瞰到地麵絕大多數的山林以及稀稀疏疏的建築。


    她很喜歡這樣睥睨的視野,每次觀望都覺得蕩氣迴腸。


    晨起的日輝總是格外耀眼觸目一些。穆無霜微眯了眼睛,覺得新奇。


    荒川澤的日出很別致,明明是晨曦時分,但天上掛著的卻是一輪夕陽,橙紅色的夕暉滿天,無端多出一種奇異的壯烈感。


    嗯,很像她除魔重傷那天的景象。


    那一天也是這樣,戰況談不上慘烈,但天邊殘陽似血,一看就像是經曆了激戰。


    穆無霜奉命到灰磨村除魔。


    她來時打聽了,說這處的都是小魔,修為很弱,隻相當於修士當中的築基期。


    隻是數量有些多,有些難纏,除此之外沒有更大的危險。


    穆無霜一個化神巔峰法修,對上築基的小嘍囉,就算以一敵百也是很輕鬆的事情。


    到了灰磨村,穆無霜也的確以一敵百了,隻是敵的不是築基期小嘍囉,而是上百個金丹期的大嘍囉。


    修為鴻溝如天塹,金丹次於化神,穆無霜對金丹,一樣能做到以一敵十。


    但這裏有一百個。


    然後她被砍去雙腿,失血昏迷,人事不省。


    事情到這裏,穆無霜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計了。


    但被誰算計了?


    消息是她親爹娘打探的,她原生家庭和睦,爹娘待她也極好,斷沒有害她的道理。


    徐徐晨風拂麵而來,穆無霜望了會兒天,略有惆悵地提步迴去。


    被人算計什麽的,都可以等她迴修真界再查探報複。


    幸好她沒有死,還能活著迴去見爹娘。


    這一身魔氣雖然不好交代,但穆無霜不覺得爹娘會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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