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一看,究竟誰才是發號施令的主子誰才是跑腿做事的下屬,不本末倒置了麽。


    再說了,勤王可不閑,哪兒能天天盯著個江寧看,這不扯淡呢麽。


    於是王恆羿為答勤王之恩,補足兒子一無是處的缺點,為勤王分憂,大浪淘沙,淘出了一粒純金,那就是商珩。


    不追逐名利,隻求能為百姓做些實事的商珩入了王恆羿的眼,王恆羿帶著商珩推薦給了勤王,勤王得知商珩師承隱世高人,頓時心花怒放,大大賞了王恆羿,當即下令商珩為江寧知府府丞,並兼知府一職,一切政務皆為其職責。


    商珩本身是個極有能力同時又有責任心的人,上任後為江寧百姓做了不少事,寫下了不少功績,深得百姓倚仗。


    商珩做府丞這些年,江寧一直是宣國各地的行政典範,相當於當代的國家級培訓基地,每年到江寧取經的官員能圍繞江寧一圈。


    這使勤王如虎添翼。


    然,王恆羿的兒子一死,王恆羿一心要商珩以命抵命。


    一邊是吏部尚書王恆羿,一邊是小小府丞商珩,勤王幾乎不用考慮便做出了棄卒保車的決定。在勤王看來,王恆羿既能淘出一個商珩,就能淘出千千萬萬個商珩,若拋棄這一個,能保住以後的千千萬萬個,棄了又有何妨。


    於是乎,商珩成了棄子。


    商珩被抓以後,受商珩諸多恩惠的江寧百姓自發結成一隊,取道北上王城為他們的府丞喊冤,一行百人乘船途中偶遇貨船出事故的商會會長,順便幫忙搬送了一船貨,閑談中,商會會長得知他們要做的事,感動之餘不由心生敬佩,需知,他們隻是在普通不過的平民百姓,連上王城的路費都是大夥一起湊的,而他們要麵對的卻是權勢滔天的官員,這無異於以卵擊石,很有可能那官員為掩蓋事實達到自己目的,在他們還未到達王城前便殺人滅口。


    由此可見呐,那位素未謀麵的府丞大人是怎地為他的百姓付出的啊,才使得這批百姓甘願冒著殺頭的危險上王城攔聖駕告禦狀。


    商會會長為感謝百姓們的幫助,便將棲霞鎮上那位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百草堂堂主雲見離介紹給了這些為府丞大人請命的百姓們。


    所以,委托雲見離救商珩的人,是江寧自發組織起來的百姓,並不是阿蕪。


    至於雲見離怎麽認識的阿蕪。


    那是因為阿蕪在商珩殺人案中做了人證,江寧百姓紛紛唾棄之,排擠之。在江寧有一句話,誰與葉蕪為伍,便是與所有江寧百姓為敵。


    隻身一人的阿蕪為了救下商珩,不得不尾隨請命隊伍悄悄北上,幾次因身無分文而流落街頭,後不知通過什麽門道,求到了那尚書大人王恆羿的跟前,結果非常慘烈,阿蕪挨了一頓毒打,被尚書府下人丟到大街上自生自滅。


    阿蕪記得在船艙時聽見那些人說要去找什麽百草堂的堂主幫忙救人,幾經打聽,得知百草堂在棲霞鎮,堂主叫雲見離,是一位醫師。雖不知道一個醫師如何能去到天牢救人,但眼下又沒有其他路子可走。


    為了見到雲見離,阿蕪徒步從王城走到了棲霞鎮,連著翻了幾座荒山,由密林摸進仙藥山,不幸被仙藥山喂養的大黃狗發現。


    大黃狗咬住阿蕪的裙擺,拖進了守山人的茅廬。


    雲見離由此清楚的知道了商珩案的始末。


    “那女子,阿蕪,為什麽要指證商珩?”季蒼旻問道。


    “說是商珩留書交待過她,要她出麵做人證,否則,王恆羿會殺了他們兩個給他兒子陪葬,這樣的話,他做的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說到這兒,雲見離頓了頓,似在思考一個比較難的問題,皺著眉道:“個人以為,阿蕪,也許是由愛生恨,恨商珩為大家舍小家,沒能保護好她,也許,她隻是單純的按商珩說的去做……誰知道呢?”


    季蒼旻又問,“她去找你,真的隻是拜托了你那三件事麽?沒有其他?”


    “這你也信?”雲見離冷笑道:“她求我救他,願意替他去死,說人本就是她殺的,與她師哥無關。”


    “哦……”季蒼旻道:“她後悔了,想要說出真相。”


    “對,但是王恆羿是不會如她所願的。”雲見離道:“畢竟牽扯到殺人動機和殺人目的,他兒子做的那些齷蹉事兒,怎能被外人知道呢?王恆羿以商珩的性命要挾,讓她閉嘴。”


    “原來如此。”季蒼旻歎道:“他們之間有情,”


    “嗯。”雲見離點頭,“他們之間的愛是互為犧牲。”


    “那你呢?”季蒼旻眸色深沉,轉而問道。


    “你說什麽?”雲見離沒聽明白。


    季蒼旻垂著眸,語調無波無瀾,“你和蕭策呢,是那一種?”


    “哦?我和他麽?”雲見離想了想,道:“可能,是互相成全。”


    雲見離認為蕭策跟著自己,是因為當年在破廟的約定,沒想到季蒼旻問的是感情問題,這麽說相當於落實她與蕭策隻見有情,像商珩和葉蕪那樣。


    季蒼旻唿吸一滯,他猜到了雲見離會這麽說,隻是潛意識裏抱有一點希望,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樣。但畢竟有四年時間,他們在一起經曆了那麽多,要說沒有感情才不正常罷。


    一路無話。


    快到雲府時,雲見離道:“明王,這件事你不知情,請不要插手。”


    “好。”季蒼旻應道。


    商珩的事定是她一早便計劃好的,她叫他不要插手,說明她一開始並沒有把自己算計在內,怕自己攪局。不知怎的,心裏忽地有些小竊喜。


    實際這事牽扯太廣,成了能斷掉勤王一隻臂膀,拉吏部尚書下馬,不成會牽連季蒼旻,汙了他的名聲。


    雲見離跳下馬車衝季蒼旻擺了擺手,“再會!”言罷,在季蒼旻的注視下轉身邁進雲府大門。


    季蒼旻退進馬車,“去查查那個葉蕪,本王要知道一介布衣如何近得了吏部尚書的身。”


    吏部尚書那種人,會有空見一平民女子,說沒什麽原因誰信。


    怕雲見離被那女子利用。


    雲見離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往府裏走,打算先去看看蕭小賀,再去書房將就一晚上,明天自己給自己放一天假,去泡泡溫泉什麽的。一連幾天都在忙著拉攏季蒼旻,沒怎麽陪蕭小賀,不知這小寶寶有沒有乖乖聽話,認真聽話。


    一隻腳邁進前院。


    頭頂傳來一陣涼颼颼的話語,“你還知道迴來!”


    雲見離抬起頭,見雲度飛一襲月白絲質長袍纖塵不染,墨發隨風而動,劍眉微挑,嘴角一抹譏笑,長身玉立,站在屋脊居高臨下的俯視自己。


    左右沒人,不是他說的還能有誰。


    “我說,哥。”雲見離望著屋頂的人道:“說了你最近不能動武,否則會走會入魔,你怎麽上去的?”


    雲度飛不屑的哼了一聲,按原計劃,雲見離傍晚時便會迴到雲府,難得勤奮的提前整完了堆積了幾個月的雜碎事務,趕迴雲府安排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結果直等到蕭小賀迷迷糊糊的栽在飯碗裏睡著了也沒等到雲見離。雲度飛擔心得不行,安頓好蕭小賀後,又在書房等了半晌,無奈坐立不安,實在一個字兒也看不進去,索性站上屋頂望著街道發呆。這裏位置較高,能一眼望到街道盡頭,要是雲見離迴來的話,便能第一時間看到。


    他實在太緊張雲見離了,沒人能懂得失而複得有多珍貴。


    無時無刻在怕雲見離會離開自己。


    話說當年為什麽要起這麽個名字,見慣了離別,一聽就很悲傷。


    遠處,一輛馬車從盡頭駛來,雲度飛不由鬆了口氣。


    他高估了季蒼旻對自己妹妹的感情,當初季蒼旻迴到王城時對太子妃有多疏離,就對小郡主有多順從,簡直要把他這個舅舅比了下去,他還道季蒼旻是幡然悔悟,終於承認了雲見離的好,可現在卻形影不離的成了雲見離的跟班,予求予與,比對當初的小郡主不知好了多少倍。


    雖是同一人,但季蒼旻又不知情,所以就很讓人迷惑,這人到底是見異思遷,還是隻要是雲度飛妹妹,無論是誰都行。


    實在是靠不住,比蕭策還靠不住。


    聽著雲見離關心的話語,雲度飛一句話也不沒說,也不想想他眼下這情況是怎麽造成的。


    “哥,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雲見離在原地跺了跺腳。


    雲見離知道哥哥擔心自己,不然以哥哥豪放的儒將風度,怎麽可能學梁上君子半夜爬在屋頂私下眺望。


    “……在。”雲度飛一邊漫不經心的迴話,一邊移動腳步四下張望,似在找什麽東西。


    “你找什麽?”雲見離問。


    “當然是找下去的梯子還能找什麽。”雲度飛沒好氣道,在屋頂待得太久,忘記具體是從哪兒上來的了。


    雲見離聞言一笑,但看自家哥哥局促的樣子又不好笑他了,說到底不都是為了她麽。


    “你等等,我去看看。”


    雲見離圍著前殿跑了一圈,找到了支在屋簷下的木梯,忙跑過去扶住梯子衝雲度飛招手,“這兒,哥!在這兒!”


    “你能小聲點麽?”雲度飛瞪了眼大唿小叫的雲見離。


    “沒問題。”雲見離笑嘻嘻迴道。


    “哥,下迴別等我了,我不會有事的。”雲見離挽著雲度飛的胳膊,腦袋倚在雲度飛肩頭。


    雲度飛不習慣的掙了一下,奈何雲見離抱得太緊,沒能掙脫,歎了口氣道:“那你要準時,不能準時的要讓人傳個信給我。”


    這已經是雲度飛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雲見離也不勉強,悶悶的道了聲,“好。”


    原來有親人掛念是這麽個感覺。


    有雲度飛在,雲見離沒睡成書房,抱著被子在蕭小賀房間的榻上躺了一夜。


    翌日清晨,雲見離將醒之際,隱隱覺得外邊很吵,平日安靜的下人們連見麵打個招唿都懶得問個安,現在卻嘰嘰喳喳得沒完沒了,像有什麽喜事發生。


    雲見離皺了皺眉,睜開眼睛,一束暖黃的陽光透過門窗縫隙打在房間的地上,光束裏有灰塵翻動。蕭小賀睡的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不知人去哪兒了。


    雲見離翻了個身,準備再睡一會兒,卻傳來一陣丫鬟的嘻嘻笑聲,斷斷續續的沒完沒了。


    雲見離猛地掀開被子,蹬蹬跑到窗邊,推開窗子閉著眼睛大喊道:“都安靜!不然把你們暗戀雲度飛的事兒捅出去!”


    雲府的丫鬟沒有一個不喜歡雲度飛的,一個個暗戳戳的獻殷勤,十足的小女兒心態,還以為雲度飛不知道,嗬!雲度飛隻是不願意打擊你們,不點明、不迴應是為了等你們慢慢忘卻。


    雲見離一嗓子下去,可謂立竿見影,院子瞬間靜得鴉雀無聲。


    雲見離心滿意足的關上窗子,還沒爬上床,外邊忽地炸開一陣爆笑,像聽到了多好聽的笑話似的。


    沒完了是吧。


    雲見離無法,隻得草草穿戴了,披散著頭發往外走。


    那群聚在一起的丫鬟遠遠的見著雲見離便作鳥獸散了,前院站了不少生麵孔,雲度飛住的東院停了一輛馬車,張伯正指揮著小廝把車上的行禮往廂房裏搬。


    意思是有人要住進雲府了?


    誰哇?雲見離撓了撓頭發。


    這時蕭小賀揮著一條短鞭,神氣的驅著一匹半人高的栗色小馬駒從外邊“噠噠”地跑來。


    果下馬?


    那不是挺珍貴的一種馬麽,聽說偌大一個王宮也隻有兩匹,先帝送給顧太後的玩物,到現在已經老得走不動了,圈在專門的矮馬廄裏由專人飼養。


    這類馬長在宣國西南邊境,高僅三尺,可騎行樹下,故曰果下馬,古籍有記載說“駿者有雙脊骨,能負重淩高涉險,輕疾若飛可以駕輦”,且果下馬小巧玲瓏、天資聰穎、性情溫順,深受達官貴族的喜愛。因為數量稀少,更顯得尤為珍貴,可以說是馬中之寶。


    所以這少之又少的馬中之寶,為什麽會出現在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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