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至此,許多人臉色都微妙起來。


    杜家大小姐施粥之事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也讚賞了一聲大小姐心善。但……昌平施粥也就持續了數日, 後來更是有官府接管。這裏住的都是中上之家, 不少人也管過家務,稍稍一算便知道杜府施粥所用銀兩絕對不會超過百兩。


    府裏也有些小輩稍稍做些成績,家中長輩便欣喜不已,大加賞賜的。


    風氣如此,也沒多少人在意。


    隻不過現在被擺在明麵上了說了, 一些人便笑的略有深意。尤其是被府裏長輩借口敲打不會教育小輩的太太姨娘們,現在心裏都有些莫名的快感。——說什麽人美心善,結果與其他府中小輩也沒什麽不同嘛。


    “我家夫人也說了,大小姐畢竟年紀小,做事有些不周到的地方,還望諸位街坊四鄰海涵。如今迴到老宅後能想著施粥周濟窮人,本性上也是心善的。”姚管事一揮手,身後四個小丫鬟便端上了從京城帶來手禮,向街坊四鄰每人送了一份。


    不少人含蓄的笑了笑,紛紛表示,遠親不如近鄰嘛,杜大人是昌平走出去的官兒,如今還能想著昌平的老人們,如此不忘本,他們肯定會照顧杜大小姐的,又說杜夫人真是周道人兒,遠在京城呢,還想著他們這些老街坊們,太不容易了。這後麵幾句話,倒是有幾分真情實意了。


    姚管事這一番話,聽起來句句屬實,就連杜英派來的隨從也沒聽出什麽問題——姚管事說的是事實啊。


    的確是老爺命府裏給大小姐送五百兩銀子,太太知道後,還送了幾個伺候的丫鬟過來,老爺也同意了。現在太太給街坊四鄰送禮物也是情理之中,這也是替老爺交個好人緣嘛。


    他卻不知,當初江氏等人來的時候,正值杜秋蔓失蹤,哪裏還有什麽心情去結交街坊。而且為了保護杜秋蔓的名聲,江氏更是勒令府裏上下都要低調,不得在外麵亂說亂走動,方氏等人也不會為了杜秋蔓去結交鄰居們。待杜秋蔓迴來後,又是一堆事要解決,加之她是迴來替親娘守孝的,更是不宜出門交際,所以並沒有向米氏這樣專門去給每個街坊送手禮。


    都說拿人手短,不少街坊此刻已經開始竊竊私語。就憑姚管事這幾句話,杜秋蔓已被他推向風尖浪口。


    用小善以媚長輩,實則生活奢靡。沒瞧見這杜家大小姐沒兩天就買了兩匹馬麽!住在他們這裏的人家大多是養驢,能養上一匹已是奢侈了,這杜家大小姐不僅買了兩匹馬,其中一匹還是草原上來的,足足花了一百兩呢!


    “姚管事,你在門口說這些作甚!我們在這裏一應吃喝都有莊子上供著,哪裏就用的五百兩這麽多。”江氏幹巴巴的解釋著,“既然來了,就先進府裏來吧,莫要再給街坊們添亂。”


    姚管事尖酸道:“姨娘您這話什麽意思?以前姨娘在府裏時不懂交際,如今我奉夫人之命,給街坊四鄰送些手禮,這哪裏是添亂。”


    江氏被他臊的抬不起頭來。她隻是個姨娘,又不得寵,自然不能像其他婦人那樣出門。


    “我當是誰?原來是姚管事。”


    一個嬌俏的聲音響起,眾人的目光頓時朝來人望去。杜秋蔓毫不畏縮,大大方方讓他們看,嘴角還帶著笑,露出兩個淺淺酒窩,身著一襲水煙色百褶裙,胸前掛著長命鎖。尤其是那雙眼眸尤為明亮,像是閃爍在陽光下的黑曜石。


    僅看到她的模樣,方才還覺得杜家大小姐揮霍無度的人又動搖了。


    ——小蘿莉實在是太萌了!


    自家要是有這麽個閨女,肯定也舍不得讓她吃苦啊。


    “大小姐來了啊!”姚管事挑著眉,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小的給大小姐請安。小人奉夫人之命,將您的月例送來了。另外夫人得知您這裏缺了伺候的人,特地挑了四個機靈的丫鬟過來。夏荷、夏蓮、寶紅、寶雲,過來拜見大小姐。”


    “不急。”杜秋蔓抬手,問道,“姚管事,你是奉夫人之命來的?”


    “是啊。”姚管事唱作俱佳,“大小姐您可不知道,夫人在府裏可掛念您了,生怕您在老宅吃不好睡不好,這不……夏荷夏蓮是最會做零嘴兒的丫鬟,您在府裏不也是最喜歡她們兩個做的吃食麽。原本她倆是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的,夫人便向老夫人討了來。”


    一句話,塑造出一個無奈的慈母和一個不孝搶奪祖母丫鬟的刁蠻大小姐兩個模樣。


    杜秋蔓不得不讚一句這位姚管事的確是個人才。


    若是擱在原主那脾氣,聽到這樣的話也隻會與姚管事大吵一番,越發坐實自己刁蠻的名聲。


    杜秋蔓突然慘淡道:“夫人這樣做,的確是費心了。我本是迴來替亡母守墓,哪裏用得上這些人,府裏的這些也僅夠了。”


    咦?亡母?!


    幾個圍觀的鄰居頓時瞪大了眼,有些年長的倒是知道些,小聲道:“京裏的那位杜夫人是後娶的,前頭這個早就去世了,就留了一個女娃。”


    後娘和前頭原配留下來的嫡女……


    這兩個身份隻是擺在這裏,就夠大家腦補一大出戲了,更別提主角就在眼前。


    “來人,將這個顛倒黑白的刁奴給我捆了!”杜秋蔓一聲令下,吳春和吳大全二話不說就衝上前。


    “你們要做什麽!”姚管事哪裏想到杜秋蔓會突然來這一招,“我可是府裏的一等管事,你們兩個……啊!”


    吳春伸手就給了他一個嘴巴:“老實點!!”說完,就隨手塞了一個布巾在他嘴裏,省的他在瞎嚷嚷。一個小管事也敢在大小姐麵前胡咧咧,真拿自己當個人物了。


    江氏見到這一幕,早就嚇傻了。


    杜秋蔓慢悠悠走到門前。


    連翹跑來,手裏抱著一個木匣恭敬放在她的手裏。


    “大約半年前,姚管事來昌平收賬,卻暗中將我母親留下來的十畝良田換成十畝沙地。地契被你帶迴京城,但莊頭蔣老漢害怕主家責罰,又謄抄了一份留了下來。我這裏還有原本田地的輿圖,東邊的十畝田原本是良田,如今卻已被賣出,此事做不得假,諸位往農莊一看便知。”


    “唔唔唔……”姚管事拚命掙紮。他沒想到杜秋蔓這個草包竟然真的查到了那十畝良田的事情!這樣的俗事,她在府裏從未有人教過她,怎麽會懂得這些?!


    “你這刁奴欺上瞞下,當眾詆毀主家!府裏從京城送來五百兩銀子,實際是要捐給縣衙以作賑災之用,你卻偏要說是供我一月花銷,真是顛倒黑白!昌平諸位叔叔伯伯們都知道,我母親雖已亡去,但也留下了幾間鋪子以做生活,我一小女子,哪裏又需要這五百兩來開銷的!我看你是故意要將這五百兩銀子充作府裏開銷,然後暗中動手腳,像是賤賣良田那樣,將銀子偷在自己的荷包內!此事有一就有二,你姚管事不是做不出來。”


    不!才不是!


    這兩件事一點關聯都沒有!


    那五百兩銀子的確就是老爺送給你用的!


    姚管事看到周圍眾人竟然都開始相信杜秋蔓的說辭,越發掙紮的厲害。


    吳春狠狠踹了他一腳:“安分點!”


    “杜大小姐,這樣的刁奴實在是家門不幸,您最好將他送到衙門去,偷竊主家財物,還汙蔑主家,這樣不忠不義的奴仆理應打死!”


    “這這這……”杜英派來的隨從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趕緊討好的衝著杜秋蔓哈腰,“大小姐,家醜不可外揚啊,您看,咱們還是先進府?有什麽事都坐下來好商量嘛。”


    “進府就說不清楚了。”杜秋蔓道,“我們杜家詩書禮儀之家,哪裏容的了這樣的刁奴。在京裏,夫人受到他蒙騙也就罷了,如今我既然查清楚了,自然不能就此了事。這樣的刁奴不處置,長期以往,家門必亂!吳春,將姚管事送到衙門!”


    杜秋蔓心裏冷笑。


    若是原主,聽到杜英隨從的那幾句話,估計會心軟。畢竟古代女子一要維護自己的名聲,二要維護家族的名聲,這樣以後出嫁才不會受婆家欺淩。至於這位隨從,若他真的有稍稍看中杜秋蔓,剛才姚管事在門口說了那麽一大串怎麽也不勸著點。


    無非是欺軟怕硬罷了。


    可這些要維護的東西……關她什麽事?她又不在乎嫁人不嫁人的。


    隻要杜英不犯滅九族的大罪,不牽連到她,至於其他的……她管杜家去死哦!


    第四十章 安排


    杜秋蔓去昌平縣衙都熟門熟路了。周達倒是沒有想到, 隻是幾個時辰的功夫,小蘿莉又上門了, 還似模似樣遞了個訴狀——楊明昭撰寫。


    這小郎君在書院待了一個月,不僅成績突飛猛進,連官樣文章都會寫了,真不知道他那小腦袋到底是怎麽長得那樣聰明。


    上了大堂, 周達將訴狀飛速看了一眼, 那張原本俊俏和善的臉頓時沉了下來。直接道:“來人,將刁奴姚卓押上來!”


    姚管事嘴巴還被塞著布,原本還掙紮著, 看見了帶著刀的衙役, 嚇得腿都軟了。來之前他聽夫人提起來,因大小姐給衙門捐了銀兩和糧食, 這裏的縣令對大小姐感官不錯。


    姚管事後悔了,他不該因一時逞能在門外說那些話的。可原來在府裏時, 大家這樣對待大小姐也沒見出什麽事啊,她就是個草包,遇到的事兒隻會哭鬧。到底哪裏出了岔子, 為什麽大小姐竟然還知道換田的事, 這事兒都過了快半年了,莊頭蔣老漢就是個老實頭子,大小姐更是對那些管家俗物一竅不通,她怎麽就拿到了田契?!


    等他被帶到了大堂跪下時候,就聽到上麵的縣令大人說:“可憐杜氏女年幼竟遇到這樣的刁奴, 賜座。”


    杜秋蔓大大咧咧地坐在堂下,還衝著縣令大人笑了笑:“多謝大人。”


    姚管事麵如死灰,等口中布巾一摘,大唿:“大人,小人是冤枉的啊!小人奉老爺夫人之命來給大小姐送五百兩銀子,五百兩銀子分紋未動,可以清點的!”


    周達點頭示意,主簿帶著幾個衙役便去了取了箱子到一旁清點銀兩。


    姚管事又道:“良田換沙地,也並非是小人擅動莊子。我們杜府久離昌平。昌平與京城路途遙遠,莊子上產出的糧食運到京城費時費力,並不劃算。所以除了留給莊子上的農戶,大多都變賣後將銀兩送入京城。但京中不比昌平,各色東西都要貴上許多,糧食一向價賤,賣不出好價錢,這才賣了十畝田,好折換成銀兩以解京中燃眉之急。而且換的地隻是次一等,可以種上其他作物,並非是小人擅自做主賤賣主家家產,請大人明鑒!!”


    若是糊塗點的官,聽到這番話,再用些銀兩打點,這案子也就過去了。


    但很不巧,他遇到的是周達。


    都不需要杜秋蔓辯駁,周達便蹙起眉,問道:“既然不是你擅動的,那麽是誰命你去賣的田地?”


    姚管事聶聶道:“小人在府裏一向掌著昌平事物,來昌平時夫人便對小人說可以便宜行事。”


    姚管事到底不敢將米氏拉下水,於是這話說的很活泛,米氏並沒有明確讓他做什麽事,但他的確是拿到了米氏的授權,也算是師出有名。


    但周達是個較真的人。又問:“也就是說,你見主家銀兩周轉不開,於是便自己做主賣了十畝地?是與不是?”


    “……是。”姚管事連忙著點頭,“小人也是想著替主家分憂的!”


    “據本官所知,這莊子上的五十畝田乃杜英先夫人葉氏所有,葉氏故去後,按我大梁律法,除非娘家前來討要,葉氏的嫁妝均由其子女繼承。你口口聲聲稱,是夫人讓你來管著昌平之事,這位夫人是府上的哪位夫人?”


    仿佛當頭一棒,姚管事瞬間起了一身冷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啪!”


    一聲驚堂木。姚管事嚇得直接趴在地上。


    周達沉聲道:“你擅自挪動主家財物,不僅不思悔改,還再三狡辯!按我大梁律法,奴仆偷盜主家財物者,數額十兩銀子以下杖刑三十,二十兩銀流放!”


    “不不不!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真的冤枉啊!!先夫人去世後,嫁妝由府裏保管。大小姐她年紀太小,又不懂的這些俗事,在府裏一向花錢大手大腳,若是交給她來管很快就會敗光的啊!我們夫人也是替大小姐著想,才派了我來管理這些事。大人,這些事京城裏都知道,您隻要……”


    “住口!”好脾氣如周達都覺得些話實在是汙耳。什麽叫大手大腳,很快敗光?!光憑杜秋蔓折騰出來的白玉紙,她幾輩子都敗不光。


    “在大堂上還滿嘴胡言亂語,來人,杖三十!”周達扔了簽子,“你不要仗著你的主家年紀小就欺負她,她年紀再小也是你的主子,你既要動她的財物,就必須向她告知。本官看你也是個不明白事理的,既然道理聽不懂,那就板子來講!”


    衙役一棍子打下,姚管事頓時一聲慘叫。三十杖後,背上已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周達道:“刁奴姚卓,擅賣主家財物,公堂上汙言穢語,罰其流刑千裏,即日行刑!”


    全程杜秋蔓一句話沒說,不到半個時辰,周達將整個案子審的清清楚楚。姚管事被打的人事不省拖了下去收押在大牢,若是還活著就流放,若是死了直接埋了。周達擔心小蘿莉受不住這些血腥事,體貼道:“此案本官已審明白,會給你一個公道的,若無旁事,你便歸家吧。”


    杜秋蔓站起身福了一安:“多謝大人!”


    楊明昭從頭到尾圍觀了一場,直到離開衙門後,才小聲問:“周縣令……真的不會去京城查嗎?”


    杜秋蔓道:“他應該早就知道了。”


    楊明昭:“為何?”


    “你別忘了,他是世家子,他親爹可是刑部尚書,人就在京城。我是杜英的女兒這件事又不是什麽秘密,他肯定向家裏問過的。估計他再來昌平前,家裏就把昌平有哪些官吏的情況都與他說了。”杜秋蔓歎道,“這就是世家的力量。人們羨慕世家,不僅是羨慕他們的衣食住行,更是羨慕他們的家學,天生就有人教他們那些知識。”


    楊明昭若有所思。


    杜秋蔓鄭重道:“周大人是個好官。”原主是個什麽模樣,京城裏肯定是有話傳出來的,但周達並沒有偏聽偏信,他很認真的去分析,看到了她在昌平所做的那些事後用了一股善意來對待她的。


    想到書裏周達的結局是因卷入皇權紛爭最後死在獄中,杜秋蔓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些。周達官至幾品她管不著,但至少不能讓這樣一個好官在皇權爭鬥中被消耗掉啊。


    而書裏皇權爭鬥的導火線便是楊明昭……


    這簡直是一個連鎖反應。


    楊明昭入京,得到梁帝的賞識後,故意挑起皇權紛爭,幾個皇子各自為戰,朝中一大片官吏都被牽扯進來,而楊明昭渾水摸魚,反而獲得了梁帝的信任。那時周達已是京官,屬於中立的太-子-黨。


    書裏最後的贏家是三皇子,當時人不在京城,躲過一劫。


    在京城的梁帝,以及太子,二皇子,四皇子被楊明昭殺了個幹淨。站太子的周達,更是早期就被炮灰的官吏。喪心病狂的楊大佬一心要拖著整個大梁朝給自己陪葬,怎麽可能放這麽一個能幹的官吏在外麵給大梁續命。


    所以隻要楊明昭不入京,皇子們的爭鬥就會晚上好幾年,縱然爭鬥,也不會那樣慘烈。周達也不入京,隻在地方為官,不主動卷入紛爭,憑借雲州周氏的力量,保住他還是很有可能的。


    可現在昭哥兒在她的推動下走上了科舉之路,遲早要去京城考試。周達世家子,官路順暢,也不可能不去京城,人家親爹還在京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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