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菜譜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貓膩!


    先是她和孟舅舅能打聽到衛家菜譜重出江湖的消息,消息來源是邱老板,而趙有誌也是從邱老板的親戚口裏得知,另外幾人或多或少都是從聚賓樓知道的。


    試問,他要是真想獨占菜譜,怎麽可能把消息傳得這麽遠,這麽廣?似乎是整個石蘭臨近五省餐飲界都知道了。


    其次,她和舅舅得到消息後不久,賣家忽然又像消失一般,是真的如她一開始猜想的那人在舉棋不定嗎?還是其實是在等大魚上鉤?


    然後,今天的拍賣會也很古怪,賣家全程沒有出現過,或者出現了,在遠處看著他們,隻推出少年這個代理人。


    少年穿著很新潮的白襯衣牛仔褲,運動鞋,頭發濃密,細長的眼睛白多黑少,嘴唇很薄,雖然是陽城口音,但衛孟喜覺著就是出身不簡單。


    一定是出自經濟條件和家教都很不錯的家庭,才能讓他如此自信從容。


    況且,邱老板的全程反應,很奇怪。先是不急,四萬五之前他都沒動靜,似乎是料定不可能這麽低,後來又憑一己之力把價格抬到十萬塊以上,最後再跟金維鴻打擂台,將價格拱到十六萬之巨。


    當時,大家都是在看稀奇,可衛孟喜卻覺著不對勁,所以她也就沒輕舉妄動。


    總感覺,事情不是那麽簡單……拍賣菜譜一事從去年就開始,像是衝著金維鴻做的一個局。


    當然,她對邱老板感觀還不錯,能讓拋妻棄子為老不尊的油膩金老板吃癟,她很樂意。


    所以,雖然不知道賣家和邱老板到底葫蘆裏賣什麽藥,但她也沒阻攔,甚至連趙有誌上都不會說。


    趙有誌頗有點心灰意冷的感覺,最後垂頭喪氣的走了。


    衛孟喜心裏愧疚,想要追上去安慰兩句,忽然迎麵一個姑娘騎車過來,本來是個下坡路,她刹不住,差點撞衛孟喜身上。


    自行車在長長的“咯吱——”聲裏,險險的刹住,她下意識伸手扶住那女孩,“小心。”


    女孩卻很淡定,甜甜的說:“對不起,阿姨沒事吧?”


    衛孟喜低頭,這也太漂亮了吧!


    不僅漂亮,還幹淨,雖然看著個子不矮,但麵上神情十分稚嫩,應該才十歲出頭的樣子,最多不會超過十二歲……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在小姑娘身上看見一種跟剛才拍賣會男孩一樣的氣質。


    倒不是說他們長得相像,而是那種在經濟優渥充滿愛意和安全感的家庭裏長大的孩子的共性——自信,從容,禮貌。


    “阿姨怎麽啦,要不我送您去醫院吧?”女孩笑眯眯的,話是這麽說,眼睛瞅著沒人注意這邊,卻迅速地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牛皮紙包著的東西,“這是有人送您的禮物,阿姨加油,一定要重振門楣哦!”


    衛孟喜還沒反應過來,馬路對麵有位神情嚴肅,不苟言笑的銀發老太太叫她,“貓貓你這丫頭,你哥和小斐呢?”


    “嚴奶奶,您別過馬路,我這就過去。”說著,衝衛孟喜揮揮手,瞅著路上沒車了,自行車一蹬就過去了。


    很快,一老一少消失在視野中。衛孟喜這才打開她遞過來的東西,捏著薄薄的,也很輕,像一本書。


    牛皮紙把邊角包得十分整齊,形狀規則,線條完美,能感覺出來包書的是個心思細膩的人。


    她心不在焉,剛走了兩步,忽然腳步就頓住,這,這,這……封麵上豎排版的“珍珠錄”三個字,是她魂牽夢縈的。


    她忙輕輕打開翻了兩下,越翻越震驚,她可以肯定,這是真正的她小時候見過的《珍饈錄》!


    因為她當年背“衛家鹵”的時候,覺著“鹵”字裏麵好多好多點點呀,就悄悄拿筆在那裏麵多點了四個點,變成八個。


    這是她自己標記的,絕不會弄錯。而剛才金維鴻以十六萬高價拍走的,卻沒有八個點!當時她還微微怔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眼花。


    可如果這本是真的菜譜,那剛才那本……又是啥?


    價值十六萬的東西,一分錢沒要說送就送給她了?


    最關鍵的,是誰,委托那個叫“貓貓”的小女孩送給她?還說讓她重振門楣,絕對是知道她的出身。


    衛孟喜心頭狂跳,不收是傻子!


    東西本來就是她衛家的,對方想要物歸原主,她就安心受著,省得便宜那些投機份子。


    她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將牛皮紙往懷裏一塞,這才趕緊往約定好的地方去。


    剛才她把胡小五和劉利民支去拿貨了,此時見麵,他倆忽然發現,衛姐(嫂子)怎麽這麽高興?


    跟白撿了一大筆錢似的!


    對現在的衛孟喜來說,何止是撿錢啊,是她父親,她先人的東西迴來了!


    一路上,衛孟喜那叫一個警惕,但凡有人或者車子靠近,她就讓胡小五猛打方向盤,避開避開,通通避開,莫挨老子!


    迴到家,她先把東西藏好,忽然想起舅舅怎麽還沒到?不是說今天就要來幫她帶孩子的嗎?


    “舅公早上來電話,說孟淑嫻不來了,他也不用來了,媽媽,孟淑嫻是誰呀?”電話是衛紅去接的,她一字不落給背下來了。


    衛孟喜苦笑,看來舅舅不是真的多喜歡礦區,而是為了給她撐腰,鬼知道孟淑嫻怎麽又不來了。“一個熟人。”


    他當著孩子都能直唿其名,可見心裏是有多不待見這個堂妹。


    衛孟喜更不可能說這是孩子們的親姥姥,她配嘛?


    但孟淑嫻來不來是她的事,衛孟喜心頭的巨大喜悅和疑問,卻必須跟舅舅好好商量一下,“你們在家裏好好待著,我去打個電話。”


    電話打通了,想說菜譜的事,又擔心萬一電話被監聽了怎麽辦?畢竟,“賣家”能知道她是衛家菜的傳人,說不定別人也能知道她的一舉一動。


    索性,她隻在電話裏說,有急事,需要舅舅來一下。


    啥急事呢?可憐的衛東小盆友又背鍋了,媽媽說他最近不省心,鬧離家出走,讓舅公來管管。


    孟金堂隔著電話線急眼,“這小子,欠收拾,小喜別急,讓我去管教,他最聽我的話。”


    衛東:“???”媽媽你禮貌嘛?


    孟金堂的速度很快,說來,第二天中午就到了,進門就問衛東小子呢,舅公要跟他“好好談談”。


    衛孟喜笑嘻嘻的挽住他胳膊,“舅舅您別急,先聽我說。”


    ***


    半小時後。


    “所以,衛東沒惹你生氣,是有人把菜譜物歸原主了?”孟金堂摩挲著下巴,在屋裏踱步,“誒等等,你說你覺得邱老板像是賣家的托兒?”


    衛孟喜點頭。


    “那菜譜就應該是賣家還給你的,那人知道你的身份,卻一直隱忍不發,一直未曾露麵,最大目的或許是為了坑金維鴻一把?”


    不待衛孟喜點頭,他又繼續分析,“你這兩年有沒有認識什麽人?”


    衛孟喜搖頭,她昨晚睡不著,已經把自己能認識的人都梳理了一遍,還真沒有這樣的人,況且應該是沒人知道她的衛家後人身份的。


    “蘇奶奶是我最近兩年認識的能有這個能力的,恰好也在去年返還祖產,但我從未跟她提起過自己衛家後人的身份,她也從未吃過我做的鹵味,不可能從衛家鹵的味道察覺我的身份。”大娘可是非常矯情的,別說下水不吃,就是鹵過下水的鍋洗幹淨,再單獨給她鹵的雞,她也不吃。


    每次一看見她的下水迴來,大娘就兜著呦呦往外頭跑,煤嫂們都說她這保姆當得,比正經婆婆還囂張享福。


    孟金堂想了想,“據我所知,她跟你父親應該是沒交集。”


    他之所以認識蘇半泉的獨女,是因為自己已經在學著做生意,接手家族事業,但衛衡是個文人,一點銅臭不願沾染的,對這些商場上的人物避之不及。


    一個在省城,一個偏安一隅,沒交集才是正常的。


    衛孟喜歎口氣,排除蘇奶奶之後,她還真想不到還有誰了。


    “對了,你說那個給你菜譜的女孩叫‘貓貓’,她稱唿那老太太‘嚴奶奶’?然後那一片又是省政府附近?”


    衛孟喜點頭,“老太太人很嚴肅,頭發花白,腰板挺直,很瘦。”


    “我估計就是前任女省長高美蘭女士。”


    衛孟喜眨巴眨巴眼,這個名字她隻是在廣播裏聽過,電視上沒見過,還真不知道長啥樣,咽了口唾沫,緊張地問:“真,真是省長?”


    “對,前兩年因身體不好,差點殉職,搶救過來後就療養去了。”


    衛孟喜長這麽大,見過最大的領導也就是徐良,徐良之上的,就連那誰菲菲的父親她都沒見過,這種級別可真夠高的,難怪金維鴻想要扒拉這根粗大腿,誰不想啊?


    她是徹頭徹尾的商人,也是很想很想的。


    但,衛孟喜不覺著自己現在的成就能讓人看她一眼,在那樣級別的大人物眼裏,她頂多就是個自謀生路還幹得不錯的個體戶吧。


    難怪,高省長雖然嚴厲,但看貓貓的眼神卻很溫柔,有一種對自家孩子的寵溺。


    就這樣的家世,貓貓家肯定也差不了,所以才能養出性格那麽好的孩子。衛孟喜很羨慕,她希望自家這五個崽不說有人家一半,能有三分之一的氣度也不錯了。


    錢能培養孩子的見識和眼界,愛能給孩子安全感,這兩樣她都不會吝嗇的全給他們,但那種天才少女的自信,卻是要他們自個兒修煉的。


    “不過,能使得動省長家小孩幫忙跑腿,給我送菜譜,那應該不是蘇奶奶。”


    畢竟,蘇玉如可是很討厭跟官場上的人打交道的,就連張勁鬆李奎勇她都懶得搭理,更何況是就在自家祖宅對麵辦公的政治人物,說不定看著她就會勾起以前的苦難迴憶,恨還來不及呢。


    孟舅舅終究是見過大場麵的,“算了,想不通就算了,這人隻要認識你,或者背後默默關注你,總有忍不住的一天,等他來主動相認便是。”


    “要實在想知道,可從金維鴻身上下手,看看這世上最恨他的人是誰。”


    衛孟喜點點頭,這些都不著急,她現在就跟個孩子似的,得意的捧出菜譜,“舅舅你快看。”


    一老一少在白熾燈下,把一本舊書翻來覆去的研究,最終得出結論——“東西是真的,但最好是謄抄兩套下來保存,用隻有你能看懂的符號,保密。”


    這倒是跟衛孟喜的想法不謀而合了,萬一真本壞了或者丟了,就相當於多做幾個備份,而用自己才能看懂的記號來標記,衛孟喜自己上輩子就是這麽幹的。


    她經過多年餐飲經驗、客人反饋反複試驗總結出來的幾道拿手菜,都是自己記在小本子上的,但她不認識幾個字,這就是最大的劣勢,在這種時候反倒成了優勢——無論誰偷走她的菜譜都看不懂。


    當然,謄抄幾份不算,衛孟喜還要背下來。


    紙質的東西會毀壞,但記憶卻不會。


    至於剛計劃要買門麵,也暫時先擱置一段時間,菜譜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接下來幾個月,金水煤礦的群眾發現,小衛老板跟小和尚念經似的,無論走哪兒嘴裏都念念有詞,可走近吧又聽不清到底是啥。


    陸工也發現,自己妻子現在不忙著看書了,而是背書,還是背一些他聽不懂的東西。


    首先,菜譜大多數都是繁體字,她為了轉化成自己認識的簡體字,鬼知道她光查字典就查了半個月。


    《珍饈錄》雖然已經竭力精簡了,可做菜跟寫文章不一樣,沒一個多餘的字,凡是寫在上麵的都有用,例如幾分熟,去滓煎,再煎,後下,烊化,包煎啥的,看起來很像煮中藥,但凡錯了一個字,或者少了一個字,做出來都不是那個味兒。


    再說烹飪器具,同樣是銅製的,有銅鍋、銅杯、銅爐,烹製菜品不同,使用的器具也不一樣,衛孟喜簡直歎為觀止!


    更何況除了這些必須分毫不差的死記硬背的東西之外,還有很多烹飪理論,例如衛家先人認為,飲食應與陰陽五行五味五穀五季五色五音等因素相協調,這些理論知識不僅要背誦,還得理解。


    孟金堂雖然學過古文,能解釋一些,但很多還是不知道的,譬如人們常說“一年四季”,但在衛家先人的菜譜裏,卻是一年五季,中間多了個長夏。


    這就完全觸及衛孟喜的知識盲區了,長夏具體是哪個時間段,能吃啥不能吃啥,吃啥能補哪個髒腑,會損哪個髒腑,就是古人說的“補不足損有餘”……她光學這個就花了兩個多月。


    這還是有孟金堂輔佐,又有柳迎春從醫學院給她請了一名中醫學教授,好好的惡補了中醫基礎理論才學會的。


    陸工麵上依然淡淡的,但心裏十分震驚,他隻知道妻子會做飯,喜歡做飯,卻不知道她為了學做飯居然連中醫都給學上了。


    這種不嫌麻煩的精神,或許就是她能成功的內在原因吧。


    光背誦和理解不算,因為記憶是分短期和長期的,衛孟喜必須不斷強化,正背倒背,背完一遍又一遍,就連做飯的時候也在背。


    於是,孩子們發現,媽媽做的飯越來越好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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