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孟喜抬頭一看,這是一棟二層小木樓,跟她買的臨街門麵差不多,但在二樓之上,還多了一間小閣樓,蘇奶奶就在閣樓裏。


    衛孟喜心頭大怒,本來老人就摔斷了腿,行動不便,不讓她住最低最近的一樓,卻給安排到最高的閣樓,這存心就是不想給她下來啊!別說她腿動不了,就是好手好腳的也很難下來,那樓梯窄窄的連扶手都沒有,年輕人都不一定敢上去。


    衛孟喜一把推開廖老太,“咚咚咚”跑上去,小心翼翼扒著窄窄的小樓梯爬進閣樓,十月天已經微微涼了,但閣樓還是四處漏風,下雨估計也要漏雨的地方,小小的地方隻容得下一張簡易木板床,蘇奶奶靜靜地躺上頭,身上蓋著床黑乎乎的被子。


    要知道老太太有多講究,衛孟喜給她在倉房裏住,還必須答應她不許養豬養雞,連紅燒肉都是她格外開恩才允許留下的,更別說被褥,那都是一周一洗,甭管刮風下雨,她住的穿的可以破爛,但不能髒。


    可現在,原本黑多白少的頭發髒得一縷一縷的,長期臥床導致頭發滾在一起,團成一個雞窩,臉上的油垢都不知道敷了多久。


    原本緊緊抿著的雙唇,變得青紫起皮,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喝過一口水。


    閣樓裏還有個尿壺,也不知道多少天沒倒空清洗過,混雜著大小便……衛孟喜差點惡心吐了。


    被人背上來就一直窩在這小閣樓,至少窩了半個月,老太太這是咋忍下來的啊。


    恨鐵不成鋼地說:“您拿出平日裏對我的兇,就不用受這罪了。”


    “哼。”老太太冷哼一聲。


    衛孟喜看她才半個月仿佛瘦了二十斤,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再怎麽兇的老太太,人又給她“養”到閣樓裏,除非跳下去,不然她還真沒法子。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我也背不動您,您等一下,我去找人,給您弄出去。”衛孟喜才不管她願不願意呢,就這樣了她還要嘴硬的話,那真就是沒救了。


    果然,蘇大娘啥也不說,隻輕輕的“嗯”一聲。


    當然,衛孟喜下到二樓,順手就將梯子扛起,扔到隔壁那家人的院裏去,確定那邊沒人,不會砸到人。


    這不,她倒是騎著摩托車一溜煙沒影兒了,廖家老太太卻急得都快哭了,梯子不見了,她上又上不去,隻能在二樓哄:“蘇大姐您這親戚咋迴事啊,一來就給我甩臉子,就像我苛待你似的。”


    她還有氣沒處說呢,本來家裏就不寬裕,女婿還要接個受傷老太太迴來養,硬說是自己的遠房姑媽,她和老頭本來還想發火來著,養他一個白吃飯的不夠還連姑媽也要養,誰知女婿卻說這姑媽不簡單,以前是大戶人家,傳說的“蘇半泉”家唯一的後人。


    蘇半泉啊,這老書城人就沒有不知道的。


    古時候的銅板不是外圓內方,象征天圓地方,周流四方嘛,常用“泉”代替“錢”,文雅的誇人有錢唄。而蘇家的錢就是多到能買下半座書城的地步,但蘇家人謙遜,不讓人叫“蘇半城”,外人就投其所好,改成“蘇半泉”。


    蘇半泉以前在書城那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期間,自願給紅軍捐獻過很多物資,包括盤尼西林這類十分珍貴緊缺的藥物,聽說當年蘇家一半的船隻都是給運這個的。所以解放後很是受政府優待,不僅保留了他們矗立在省*政府大門口的花樣洋樓,還聘請了蘇半泉本人到省商業廳做顧問。


    外麵處處鬥地主分田地,他們家也自覺,把自家名下的天地全部讓出,隻留下幾棟老房子,政府和老百姓送的錦旗都掛滿了一整麵牆。


    那兩年,很是風光過一陣子。


    後來遇上公私合營,他們家也自願將自家的產業商鋪捐獻給政府,外人看來,就是因為隻有一個獨生女兒,不捐獻出去以後也是便宜了外姓人不是?


    蘇大娘就是這個獨生女,六零年代初期結了婚,結果生下的也是閨女,很多人都說這蘇家的根是要斷了,可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麽多家產也不知道要便宜誰。


    派去監視不成反監視到床上的表妹,自覺對不住蘇玉如,一直待在蘇聯不願迴國,孤身歸來的贅婿,自然又是一番真情實感發自肺腑的認錯道歉,蘇玉如看在閨女的麵上暫時原諒了他,倆人也曾甜蜜過一段時間。


    然而,從六六年開始,蘇家開始倒黴。先是蘇半泉受不住屈辱自殺,後是贅婿見風使舵,火速離婚並撇清幹係,不僅分走了大半家業,還反手就是一個“大義滅親”的舉報,可把蘇家坑慘了。


    也是運氣不好,沒多久,蘇玉如被押送到鄉下牛棚,就連生下的小閨女也被人拐走了,蘇家算是徹底斷了根。


    當然,那個時候誰也不敢跟蘇家來往,他們家所有產業都被沒收了,蘇大娘還被抓進牢裏蹲了幾年,聽說是前兩年才被平反放出來的。而他們家的祖產也在上個月歸還了,廖興源不知道打哪兒聽說這事,把利害關係跟嶽父母一說,這才有接她來養傷的事。


    蘇家的東西還迴來了,蘇家唯一的後人就隻剩蘇奶奶,隻要把她伺候好了,哄開心了,她老人家隨便從手指縫裏露出一點點來,都夠普通人家吃一輩子。


    可惜啊,蘇奶奶那麽警惕的人,又怎麽會不知道他們的主意,一來就把他們識破了,她就是心情好的時候也不可能給好臉色,更別說現在,天天擺個臭臉,動不動打雞罵狗的。


    廖家人一開始也好生伺候,頓頓有魚有肉,好言相勸的,可耐不住她臉色臭啊,伺候了幾天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似的,再加上廖家本就經濟困難,也沒了耐心,家裏吃啥她跟著吃啥,後來有人想來租房子,說想把一樓蘇奶奶住那間租出去一個月能掙六塊錢,頓時更不猶豫,把她背到閣樓上去了。


    廖家人打的啥主意,衛孟喜也能猜到,說想要熬死老大娘還不至於,因為還沒到那一步,真到了,熬死了他們非親非故的也繼承不到遺產。


    畢竟,廖興源跟蘇大娘,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他母親當年是蘇玉如身邊的大丫鬟,貼身伺候蘇玉如的,伺候到二十二歲,蘇玉如就把她放出去嫁人了。


    沒幾年解放了,就不存在啥丫鬟和主子那一套,大家都是一樣平等的人,廖興源母親為了扒住這根粗大腿,經常帶著中年得來的兒子上門打秋風,直到後來蘇家敗落,兩家人才斷了聯係。


    廖興源也是個有心的,他親娘都沒了,這麽多年他依然關注著蘇家的情況,這才能第一時間知道返還祖產,第一時間上門送溫暖。


    蘇玉如要真死了,這麽大的家業就是上交也輪不到廖興源。


    他們之所以破罐破摔,不過就是軟的不行來硬的,想要讓蘇奶奶吃點苦頭,為了自己早日養好骨頭,少受點罪,隻能拿出點東西先給他們,穩住他們。


    到時候他們再騙著哄出一套房子啥的,也不枉照顧這麽長時間。


    可惜啊,他們還是低估了老太太的脾氣,別人是吃軟不吃硬,她是軟硬都不吃的老骨頭,以前在紅衛冰手裏啥苦頭沒吃過,她都咬牙不認的,現在這點小伎倆她壓根不放心上。


    “蘇大姐您別生氣,我們不是故意苛待您,是這家裏的條件您也知道,都快沒米下鍋了,您看您這手頭要是……”


    蘇大娘冷哼一聲,側頭躺著,她的腿實在動不了,她是知道點醫學常識的,真怕現在養不好以後成瘸子,要換她好手好腳的時候,提腳就走,還等著他們軟硬兼施?


    想屁吃呢。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啊,當時摔了一跤,她要是聽鄰居的在醫院住著該多好,偏要想著迴來家裏看著,怕政府來辦理返還祖產的時候她不在,讓人鑽了空子。結果迴去以後越養越不方便,鄰居也去伺候月子了,她一個人在家連水都喝不上一口。


    正好廖興源找上門來,一天來七八趟,就說不忍心她沒人照顧,還搬出她母親,說母親在天之靈也不忍心看她一個人受苦。


    蘇大娘是打一開始就知道他圖錢的,所以走之前也說好了,一個月給他們一百塊錢,好好替她養。


    結果這一家子煩死她了都,一天三次的念叨以前的“情分”,訴苦家裏難過,明裏暗裏求她補貼一點,這種乞討的“親戚”她以前見多了,偏就不願如他們的願……這才被送到閣樓上的。


    要是當時不嘴硬,主動跟鄰居開個口,請她請各保姆來家,又何必吃這種苦。


    當然,嘴硬的老太太那是一輩子硬的,哪怕小衛奚落兩句,她也不會承認。


    “蘇大姐啊,您就可憐可憐咱們老廖家吧,這日子……”廖大媽還在那兒哭天抹淚,忽然門被推開,兩名穿著公安製服的人進來,“有人報案你們非法拘禁老人,人呢?”


    廖大媽傻眼了,“這……這誰他媽瞎說的?”


    公安可不是家庭婦女,沒時間跟她扯頭花,“有老人被你們囚禁在閣樓上,街坊鄰居都聽到求救聲了。”


    蘇奶奶適時地從閣樓上喊“救命啊,公安同誌快救救我吧。”


    公安自然有法子上去把人背下來,也甭管她怎麽阻攔,總不敢襲警吧。周圍看熱鬧的街坊們都竊竊私語,平時廖家人就又窮又嘚瑟的,尤其是那上門女婿,整天說自己姑媽是啥有錢人,但別人問你姑媽這麽有錢咋舍得讓你出來做上門女婿呢,他就啞巴了。


    “呸!黑心肝的玩意兒!”


    廖大媽急得跳腳,公安她不敢扯,但街坊又算哪根蔥,“你們敢呸我,不就是看不起我老廖家沒兒子嘛,你們等著,等我女婿迴來,好好收拾你們!”


    人家呸的就是你那不要臉的女婿喂。


    而此刻的廖興源和老丈人,正好也被公安找到打工的磚瓦廠,帶走了。


    衛孟喜當時出了廖家門,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派出所報警,不管是不是涉及到虐待,也不管他違不違法,反正懶得跟他媽扯頭花,直接報警,她就是一熱心群眾。


    她號稱自己最近聽見有老太太半夜裏唿救,再把廖家多出來的老太太,老太太的的身世,尤其是剛返還祖產一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公安這兩年遇到這類案件也不少,不就是見財起意,欺負人家孤寡老人無依無靠嘛。


    頓時也不敢怠慢,兵分兩路,一路去解救老太太,另一路就是去磚瓦廠抓捕廖興源。


    當然,衛孟喜能這麽快說動公安,還得感謝唐雲鳳,她有個堂哥就在轄區派出所當副所長,她出麵一句話的事,大大增強了衛孟喜說話的可信度,反正又不是去搞打擊報複啥的,抓壞人隻要能抓到,甭管是誰提供的線索,最終都為老百姓服務了。


    等公安把老太太背下來,衛孟喜想了想還是悄聲問她:“您接下來有啥打算,是我幫您請個保姆,還是您有什麽信得過的親人,我去幫您找。”


    腿都成這樣了,再去礦區給她當保姆是不可能的。


    再說了,人家現在可是祖產頗豐的有錢小老太,不是五個月前的落魄老大娘,她和陸廣全所有身家放一起還比不上老太太身上拔根毛呢。


    她有自知之明。


    誰知蘇大娘聽見“信得過的親戚”幾個字,臉色更臭了,“我哪兒也不去。”


    衛孟喜皺眉,這可不好辦,總不能給她送敬老院吧,雖然她現在是有錢了,但這年代有沒有敬老院她還真不知道啊。


    “那……”


    “我要迴礦區。”


    “啥?”衛孟喜一愣,蘇大娘是挺可憐,她一開始也想要照顧她來著,但後來聽說她的身世背景和現在的身家後,心裏就不得勁了——你一朝不保夕的丫鬟替錦衣玉食的主子操什麽心呢?


    拿著三輩子也花不完的錢,就在自個兒大房子裏吃香喝辣不爽嗎?


    說照顧她?衛孟喜還真怕閃了自己舌頭。


    “沒聽見嗎,我要迴礦區。”蘇奶奶冷哼一聲,指著看熱鬧的一個年輕人,“你,小夥子,幫我抱這摩托車上坐好,係好安全帶,我給你兩塊錢。”


    啥,看場熱鬧還有這種好事,幾個小夥子爭著搶著幫忙,隻要錢到位,他們還能騎上車,把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


    蘇奶奶坐定,把打著石膏的腿放好,看著龍頭上掛著的排骨,嘴巴也有點不爭氣,這半個月是啥油水都沒吃上,“趕緊的,不早點迴去燉排骨你想餓死我啊,我死了看誰給你當保姆管你那群崽。”


    說到小崽崽們,老太太神情難得柔和下來,真想念掛在她身上那奶香奶香的小呦呦啊,上次教她背的詩,也不知道背下來沒,《三字經》《弟子規》倒是背一半了,就不知道有沒有每天複習,溫故而知新,再聰明的孩子掌握不了學習方法,以後也是一個傷仲永。


    想著,她更著急了。


    衛孟喜實在是搞不懂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真的,她要是這麽有錢,她別說給人當保姆,就是保姆也得請三個,一個做飯,一個打掃衛生,還有一個專門給她聊天解悶,哦不還得再加一個,給她捶肩捏背。


    她打探到的版本是,蘇大娘雖然看著老氣,但實際年齡不大,也才四十出頭,跟父親衛衡是同一年生人,這要是擱四十年後,正是摒棄青澀女性魅力爆棚的時候,說不定她還能再保養保養,出去跳跳廣場舞,登報相個親,認識幾個帥老頭……哦不,帥大叔,帥大叔。


    有錢有閑,誰他媽還找老頭啊。


    去礦區當保姆,圖啥?


    衛孟喜嘴上埋怨,但心裏卻逐漸雀躍起來,呦呦的囂張保姆迴來咯。


    第64章


    迴到礦區的蘇奶奶, 那叫一個神清氣爽,要不是因為腳實在走不了路,她還能健步如飛的出去溜達一圈。


    一到村口, 大家就“蘇大娘長”“蘇大娘短”的跟她打招唿, 問迴家去事情辦好沒,順利不, 有的看見她腿不對勁還關心怎麽了,是不是摔傷了。


    這群無所事事的煤嫂,也不是那麽令她煩躁嘛。


    而且很明顯,她們的熱情是因為她是陸家的保姆, 而不是因為她是蘇半泉的閨女。


    老太太哼一聲, 惜字如金的答應著,忽然想起東頭的宅基地,“趁著摩托車沒熄火, 載我去看看,蓋成啥樣了都。”


    衛孟喜一擰油門, 車子“轟隆”過去, 七八個工人的速度也不快, 還在打地基呢。


    因為衛孟喜突發奇想, 打地基的時候忽然想起來能不能蓋兩間地下車庫呢?現在是沒車子, 但以後肯定會有, 而且家裏人多, 肯定不隻一輛, 二十年後車子肯定不會再像現在這樣稀缺 ,到時候家家戶戶都有車子, 光停路邊都停不下, 院裏她打算種花, 不能停車,到時候多不方便呐?


    陸廣全和建築師傅都覺著她這個想法雖然很超前,但說不定還真實用。


    就是以後沒那麽多車子停靠,那用來放點工具糧食啥的也可以啊,農村不還有地窖的嘛。


    這不,想起一點加一點,進度就更慢了,現在地下車庫模型剛出來,地基都沒打完呢。


    蘇奶奶居高臨下,看著腳底下的巨大的深坑點頭,“不錯,蓋房子是大事,急不了。”


    “蘇奶奶!”一個小炮彈已經衝過來,但她沒直接撲進蘇奶奶懷裏,在近處站定,“奶奶你的腳,受傷了嗎?”


    老太太摸了摸她腦袋,“嗯,走不動路啦。”


    小姑娘可心疼啦,奶唿唿的要幫她吹吹,想摸摸奶奶的腿,又怕碰疼奶奶,就連紅燒肉也在腳邊跳啊跳的,嘴裏“嗚嗚”叫著,似乎在說,它也想這個囂張的保姆奶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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