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陸家人也沒覺著讓她伺候妯娌坐月子有啥不對,所以不僅不體諒她,還覺著她為了點雞毛蒜皮的事迴娘家是不懂事。出門之前老頭老太可說好了,讓老大去非得當著老丈人的麵好好教訓她一頓,不然以後還不反了天?


    最好是能逼著老丈人親自把這不省心的閨女送迴來,他們還要好生臊臊親家公的臉麵呢!


    誰承想,老大一去幹脆也不迴來了。


    老兩口頓時氣得捶胸頓足。


    大房的一家子不在,老二又饞又懶,老四上大學去了,老五去年沒考上,今年繼續補習,這家裏所有活計全丟給了陸家老兩口,不叫苦才怪!


    陸老太中風還沒完全恢複,右邊嘴角下拉著,口水不受控製的從那個角度漏出來,“要……要是衛孟喜還在就好了。”


    是啊,當年誰不誇她是頭合格的老黃牛呢?工分能掙,飯能做,還打不還口罵不還手。


    “老頭子你說,他們會不會迴來跟咱搶糧食?”畢竟,老三都說了,他們煤礦效益不好,要下崗呢,萬一真下崗了,可千萬千萬一定別迴來。


    老五也說了,他們在那邊連住的房子都沒有,一家子擠在漏風的窩棚裏,下腳地兒都沒有。


    “想得美!呸!要敢迴來搶糧食,除非是踩著我的屍體進門。”


    陸老頭的怨念比老婆子還大,老婆子至今還糾結在去年的事情上,可他看見的卻更遠——原本好好一個家為什麽會分崩離析,一直很聽話的三個兒媳,為什麽跑的跑,迴娘家的迴娘家?


    因為衛孟喜去年的逃跑,給他們鐵桶一般的“統治”開了個口子,從此大家都知道,即使不聽他們的話也沒什麽,因為衛孟喜不照樣在外頭山高皇帝遠?


    “哼!等著吧,以後吃不上飯還是得迴來求咱們,這十二畝責任田裏產的,哪怕是一顆糧食,也進不了他們嘴。”


    要是衛孟喜聽見,估計能笑抽過去,他們以為這是什麽年代?農民還必須背靠土地生存嗎?他們想要挾製她的東西,她是一點兒不稀罕!


    此時的陸村長,也是一樣的目瞪口呆,再一次確認自己剛看到的景象,他使勁揉了揉眼睛,“廣全,小衛,真是你們?”


    陸廣全變化不大,但小衛和幾個孩子,他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


    以前那個灰頭土臉,瘦骨嶙峋的衛孟喜,她居然穿著一身白底印藍花的連衣裙,露出修長漂亮的手臂和小腿,腳下則踩著一雙帶跟的米白色皮鞋……抬頭挺胸,以前曬得黑黃的皮膚現在又白又嫩,頭發烏黑發亮……這這這,說畫報上的女郎也有人信,怎麽還可能是以前那個衛孟喜?


    衛東四個長高很多,都像大孩子了,以前畏畏縮縮,小老鼠似的偷著看人,現在大大方方任由他們打量。


    這說明啥?孩子的自信從哪兒來?錢唄!


    但要說變化最大的,還數小呦呦。去年一臉青黃,肚子脹鼓鼓,病得都快不行了的孩子,現在居然圓潤潤粉白白的,比年畫上的娃娃還好看!穿著一身他也沒見過的粉色的沙沙的裙子,帶花邊的白襪子,米白色的小皮鞋。


    他相信,光這一雙巴掌大的小皮鞋,就比他脖子上這假領子還貴!


    要不是五官還像這兩口子,他簡直懷疑去年那個小呦呦是不是早沒了,手裏牽著這個是撿來的。


    根花四姐弟很懂事,乖乖叫了聲“伯伯”,就好奇的打量這個他們長大的地方。其實,真沒多大變化,大槐樹還是那棵大槐樹,下頭的老奶奶還是以前那幾個愛嚼舌根的,唯一的變化就是村裏通了公路,車子能直接開到村口。


    陸村長的驚詫,簡直呆若木雞,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這一家子,在金水煤礦過上好日子咯!


    不說孩子變化,衣著打扮啥的,就單看那小轎車,在朝陽縣城他還沒見過呢!說明啥,說明他們的日子比朝陽縣長還好過!


    陸家老兩口還一直說衛孟喜帶孩子去討飯,連迴家的車費錢都沒有,活該她死在外頭啥的,這……明晃晃的打臉,誰過得不好,他又不瞎。


    陸村長心裏酸溜溜的,說話也有點結巴,“廣,廣全你們一家子迴來就好,最近搶,搶收糧食,你媽他們估計還在田裏,要不我讓人去叫?”


    村裏的孩子們,眼睛直愣愣盯著衛東幾個的穿著,衣服是新的,褲子是新的,旅遊鞋是新的,就連他們手裏拿著的零嘴也是他們沒見過的……這還是以前那幾個被他們壓在地上打得嗷嗷叫,被鐵柱騙著吃狗屎的拖油瓶嗎?


    他們看傻了眼,居然沒人想起來跑陸家去叫人。


    不用妻子提醒,陸廣全也知道辦正事要緊,止住村長想要使人去叫人的動作,“我們這次迴來是遷戶口,六哥要不忙的話先幫我們辦了,有空再登門拜訪。”


    這句話,就是一滴水珠子掉進油鍋裏,炸得所有人“嗡嗡嗡”的。


    村長懷疑自己聽錯了,“遷,遷誰的戶口,你的不是早就遷出去了嗎?”


    “遷他們娘幾個的。”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居然沒人敢說話,片刻後,還是陸村長結巴道:“遷,遷到哪兒?”


    陸廣全輕咳一聲,他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不斷被人問話,已經不耐煩了。


    衛孟喜適時地插嘴,“遷到金水煤礦那邊去。”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說的模棱兩可,猜吧猜吧你們就。


    果然,大家夥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了,“你們能把戶口遷到煤礦上?”


    “那以後不就是吃供應糧的?”


    “哎喲,小衛你們這是咋啦,廣全給你安排工作了?”


    有的人幹脆毫不客氣的問起了工資多少,有沒有三十塊。


    因為在他們的認知裏,三十塊就是頂頂了不起的高工資了。卻哪裏知道,人小衛同誌不僅在市區有一套價值四五千的臨街鋪麵,還有兩個日進百元的鹵肉店,哪怕啥也不幹,一天掙的錢依然是他們一家子一個月也掙不到的!


    揚眉吐氣,衛孟喜腦海裏冒出這幾個字,但她不會表現出來,就這麽悶聲發大財,讓他們羨慕嫉妒恨又幹不掉的,爽感加倍。


    她這次迴來,其實就是炫富來的,為啥不炫啊,她的錢是幹幹淨淨來的,合法的,現在的小轎車是借的,但不久的將來,她相信她一定能買上一輛自己的桑塔納!


    當然,這都是後話,衛孟全程笑臉以對,拿出那邊的接收證明的介紹信,“麻煩六哥了。”


    村長把這兩份文件正過來倒過去的看,可他就是個小學水平,有些字還認不全呢,隻能幹笑,“你們真想好了?”


    “想好了。”衛孟喜甚至連鋼筆和信簽紙都給他準備好了,畢竟陸家人就快來了。


    陸村長連思考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他們一家子推著來到以前的大隊部,這裏放著公章和各種介紹信證明的樣本,他隻需要依樣畫葫蘆就行。


    而陸家那邊,老兩口正過嘴癮呢,忽然聽見有人在外頭喊:“你家廣全哥一家子迴來咯,就在村口呢,趕緊去看看!”


    老兩口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啥?誰迴來了?”


    報信的人還趕著跑迴去看稀罕,“陸廣全,衛孟喜,一家子。”


    人一溜煙跑了,老兩口卻如遭雷擊,老三真……真下崗了?誰允許他們招唿不打一聲就迴來的?不知道這家裏沒他們口糧嗎?


    “不對,說,說不定他們就是,衝,衝,衝著三房的責,責,責任田迴來的。”陸老太急得嘴更歪了,口水就跟關不住的水龍頭一樣,滴滴答答。


    陸老頭也是一樣的想法,老三跟他們不親,好端端的迴來幹啥?下崗了沒工資了,誰還稀罕他“孝順”啊?趕緊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老兩口慌是慌,但終究是有過多年生活“智慧”結晶的,無需多言,對視一眼,倆人就趕緊進屋藏存折的藏存折,藏糧食的藏糧食,廚房和他們的房間弄得就跟被日本鬼子洗劫過似的。


    他們在那兒忙著藏東西,生怕他們的好三兒真迴來要存折跑工作,總覺著藏哪兒都會被衛孟喜那狗鼻子給找著,陸老太心一急,差點嚼吧嚼吧咽肚子裏去。


    而村長那邊,已經半推半就開好了介紹信和遷出證明,他吹了吹半幹的墨水和紅章印子,“拿著去鄉上找戶籍室就能辦理。”


    衛孟喜可不給他機會反悔,將東西拿過來,先檢查一遍,格式正確,要素齊全,日期簽字蓋章都合規,這才小心的折好,揣懷裏。


    就連陸廣全身上,她都不放心。


    從大隊部出來,陸村長還很貼心的將他們往陸家那個方向送,“迴去吧,叔和嬸子肯定等不及了。”心裏卻也納悶,這老兩口咋不出來呢?這麽大的稀罕不來看,不像他們風格。


    陸廣全走了兩步,想起什麽,迴頭問妻子,“你不想去的話,就先在車上等我,好嗎?”


    衛孟喜想去,可太想去啦,她做夢都能夢到今天。


    夢想照進現實,她怎麽能不親眼看看呢?


    “走,咱們好容易迴來一趟,可不得迴去看看根花根寶爺奶嘛,他們這一年在家可辛苦壞了,我也心疼啊。”


    陸廣全嘴角抽搐。


    圍觀眾人:話是好話,咋聽著涼涼的呢?


    跟她的“歸心似箭”不一樣,五個孩子是一點兒也不想去,根花小聲說能不能不去?


    其他幾個崽崽也是一副要上刑場的表情,“行,那你們先在村口等我們,不能亂跑,也不許跑散。”


    至於最小的呦呦,肯定要放他們眼皮子底下的。


    ***


    一通忙亂,累得滿頭大汗的老兩口,終於能停下來喘口氣,忽然就聽見人群簇擁著過來,心說菜花溝這些窮鬼真是沒見過世麵,老三都下崗了,他們還這麽捧他幹啥?


    “叔,嬸子,我廣全哥和嫂子迴來看你們咯!”


    陸老頭擦擦汗,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迴來就好,咋不提前說一……”


    他愣住了,本來該下崗的老三居然精神抖擻,連背也比以前直了,“你不是下……”


    誒等等,這個女人是衛孟喜?穿著那種傷風敗俗的服裝,居然還敢穿皮鞋,他活這大把歲數也沒穿過皮鞋呢!不不不,不僅她穿皮鞋,就連最小那個丫頭片子居然也敢穿皮鞋!


    她們配嗎?


    她們把下崗的老三當什麽了,有錢不孝順爹娘,咋還能給她們花?


    陸老頭平時慣會裝樣,幹啥都把老婆子推在前頭,此時實在是被氣狠了,居然沒忍住把心裏想的話脫口而出。


    於是,就在一瞬間,陸廣全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但他在忍耐,腮幫子有點鼓,臉色由黑轉青,最終還是沒忍住,冷冷一笑,“是嗎?她們不配,誰配?”


    陸老太從屋裏衝出來,嘴角掛著口水,搶答:“我呸!”


    本來想說她配,這些好東西都該是她的,可中過風後嘴巴不利索,說話漏風。


    陸廣全本來還想跟他們說兩句話,即使走,也想告知一聲,以後老人病了隻要寫信去,他都會盡一份力,當然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給的多,但至少大哥二哥給多少他也不會少……可見麵第一句話,不是問他們路上順不順利,也不是問吃飯沒肚子餓不餓,而是說他的妻女不配穿皮鞋。


    在這之前,如果說他還有兩分僥幸的話,此刻也徹底斷了。甚至,他痛恨自己的僥幸,從小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還不知道他們什麽人嗎?


    徹底失望也好,以後都不會再有期待,“雖然父親和母親不歡迎我們迴來,但該算的賬還是得算一下,以前我寄迴家的工資,既然你們一分也沒花根花根寶和他們媽媽身上,那就還給我吧。”


    “老三你放什麽屁呢!我還沒問這小賤人,她怎麽敢去冒領你的工資,她倒是拍拍屁股跑了,郵政所的人來討要五百塊錢,還有幾百斤糧票,你咋不管管她?咱們老陸家可真是被她坑死了。”這些話老太婆說不利索,是老頭子說的,平白無故被陸小玉要走那麽多錢和糧票,他差點被氣死!


    陸廣全的臉色更難看了,“我叫你一聲父親,請你尊重我的妻子,她是我孩子的母親。”


    陸老頭一噎,“小賤人”三個字確實不該他這老公公來罵,本來去年他進兒媳婦房門的事還渾身是嘴說不清呢,幹脆也不跟他歪纏,說重點:“老三啊,枉你讀了那麽多聖賢書,父母省吃儉用把你養大,你出息了,反倒迴頭跟我們要錢,你是要逼死我們嗎?”


    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衛孟喜冷眼旁觀他演。


    “我們做人父母的,把你們養大也不求迴報,但你這麽多年在外也是事實,你大哥二哥在我們床前盡孝,每天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在我們身上,你不出力,出點錢不也是應該的嗎?”


    有老人跟著點頭,是這個理兒,力氣和金錢,你總得出一樣吧。


    “你去年不在家是不知道,你娘中風過一迴,住了很久的院,把咱們家這麽多年的積蓄全搭進去了,你跟我要錢,我去哪兒給你抓……如果你真的急需用錢,要不我去問問,縣裏哪裏能賣血,我這一身老骨頭不值錢,我聽人說血倒是能值幾個。”


    說著說著,他都開始自我感動了,眼淚嘩啦啦的流。


    關於治病錢,他倒是沒誇張,老婆子中風不是裝的,當時縣醫院不敢收,是直接給轉到市醫院去的,一去就進搶救室,好幾天才轉到普通病房,那錢就跟流水似的出去,人是醒不來,他倒是想說不治了,可廣梅一根筋,紅著眼瞪著他,他要是敢說不治,閨女能跟他拚命。


    於是,硬著頭皮搶救,直到出院,各項費用加起來一共是850塊,加上後期開的藥,打的針水,至少900塊。還給陸小玉500,湊不夠糧票用錢還了120,再加他們去謝家算賬的車旅費,住宿費,這還是在派出所免費“住”了幾天呢,攏共被衛孟喜整出去1600塊錢。


    這不就是他們大半輩子的積蓄嗎?


    當時,他們真是殺了衛孟喜的心都有,要是能插上翅膀飛去金水煤礦,衛孟喜現在的墳頭草都有兩米高了。


    就這樣,還敢迴來要錢?


    陸廣全自己就是個精打細算的,在心裏迅速地算了一下,把每一個錢眼子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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