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個不錯的開頭,倆人也展示了彼此的善意,簡單說了下各自的情況,這大概就是緣分。如果是平時,趙春來和衛孟喜都不是能主動向外人介紹自己真實情況的人,可就在今天,1981年的正月初五,他們都在彼此的眼神裏看見了希望。


    那種“希望”是——對麵的這個人以後或許有用。


    準確來說,應該是一種同類人的信號。在商言商,大家都是成年人,他們都是家裏等著自己掙錢迴去吃飯的,沒時間交朋友,現在認識對麵這個人,跟朋不朋友的沒關係,但以後說不定能互相幫助。


    聊了一會兒,衛孟喜就迴家了,中午把該洗的洗幹淨,下午鹵上,明兒一早正好能賣。


    不知道是剛過完年肉聯廠人手不足還是怎麽迴事,今天的下水處理得不怎麽幹淨,衛孟喜自己清洗了七八道,心裏還有點毛毛的,幹脆用醋泡一下。


    洗了太多水,大水缸都空了,她準備去挑兩擔,剛要出門,忽然門口傳來一陣哭聲。


    是小呦呦的。


    她忙扔下扁擔跑出去,“咋啦?”


    小呦呦一整個撲在厚厚的雪地裏,吸入了太多雪,還咳個不停。老母親的心都快碎了,一麵跑一麵把誰家的小王八羔子罵個半死,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這麽小個孩子說推就推,那可是雪地,要是長時間爬不起來會死人的!


    她的崽,她平時連手指頭都舍不得動一根!


    被媽媽抱進熟悉的懷裏,小丫頭一連咳了好幾口才喘過氣來,小臉通紅通紅的,嘴唇卻又是青紫的,不知道是嗆的還是凍的。


    “乖乖,告訴媽媽怎麽啦。”


    小呦呦咬著下嘴唇,大眼睛裏蓄的是晶瑩剔透的淚珠子,“哥哥,打!”


    “衛阿姨,你家根寶跟人打架,就在村口。”虎蛋唿哧唿哧跑過來,還不忘輕輕拍拍小呦呦,嘚吧嘚吧把事情原委說了。


    “啥?!是根寶,不是衛東?”打架這種事,小暖男怎麽會幹呢。


    正是因為二哥打架破天荒第一迴 ,要是小四哥她不會跑這麽快,說不定還要看會兒熱鬧……誰知跑太快一頭衝進雪地裏,撲了個滿臉,虎蛋在後頭遠遠的看見,來不及拉住她……衛孟喜心頭這一口氣才終於放下,不是被人推的就好。


    心裏再著急,她也不能舌下最小這個,隻能先抱進屋暖暖,灌熱水,等嘴唇轉正常才放心。


    小呦呦緩過勁來可急壞了,指著門外說:“哥哥打,媽媽要幫忙。”


    “就你知道護你哥,好好在家待著,我去看看。”急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你知道是為什麽事打架嗎?”


    “壞阿姨,說……說媽媽壞壞。”


    這下,衛孟喜聽出來了,是有阿姨說她的壞話,然後根寶跟人打架?


    事情是這樣的,衛孟喜不是早出晚歸的跑嘛,那輛二八大杠每天滿載而歸的模樣,窩棚區多少雙眼睛看著呢。


    滿滿一後座,快把車子壓垮的是啥?難道光是豬頭肉和下水嗎?那她一天得進賬多少啊?


    有的人不信,要是真能掙那麽多錢那她咋不給自己買幾件新衣服?不去學城裏人燙個頭發?肯定是還有點別的。


    可到底是個啥,大家抓心撓肝的都想知道,衛孟喜潑辣名聲在外,她們不敢湊上去自找沒趣,但可以問孩子啊。


    尤其是憨兇憨兇的衛紅衛東,這倆一看就不像根花根寶嘴緊,用三瓜倆棗說不定就能撬開。


    誰知道衛紅最會扮豬吃老虎,表麵看著憨憨的,嘴巴大大咧咧的,給吃的她都接著,甭管是瓜豆還是棗,一個不嫌少,兩個不嫌多,三個四個還真好!


    拿了這麽多好吃的,她總該倒豆子了吧?反正這些長舌婦都想好了,她們一定要把衛孟喜掙錢的門路搞清楚,她這麽多貨到底是哪裏進的,成本多少,利潤有多少,鹵的時候都有啥秘方。


    誰知道這個小衛紅,東西吃了,好話聽了,但媽媽做生意的事她愣是一個字不露。


    把那些滿心滿眼想搞衛孟喜秘方的人,氣得牙癢癢。關鍵吧,想要逮著小衛紅罵一頓,把吃的吐出來,她們還真找不到機會,這丫頭每天不是躲家裏就是跟著衛孟喜,她們再喪心病狂,也不敢惹衛孟喜的。


    今兒正好讓她們逮著個機會,想要上去教訓幾句。正罵著呢,根寶來了。平時小男孩總是溫溫柔柔的笑,禮禮貌貌的打招唿,風評不像衛東那麽“兇”,所以那幾個煤嫂也沒收斂,繼續嚼衛孟喜的舌根子。


    根寶找她們理論不成,還被嘲笑“娘娘腔”,兔子急了也會咬人,頓時就衝上去打她們。


    但一個五歲都不到的孩子,和一群長舌頭的成年婦女,這明擺著是以卵擊石嘛,難怪小呦呦摔了一大跤也要拉著媽媽去“幫忙”。


    衛孟喜趕到的時候,他已經被徹底製服了,不僅他,還有陸家的戰鬥人物衛東。


    根寶因為瘦弱,危險性不強,隻有一個大人攔著他,衛東那刺頭可就慘了——劉紅菊捏著他的胳膊扭到身後,嘴裏還不幹不淨的罵著。


    “小臂崽子,跟你媽一樣,臭不要臉,還敢打老娘,老娘今兒就弄死你先!”


    根寶不服氣,“呸”一口唾沫直接吐她臉上。


    “好家夥,你牛啊,老娘……啊,誰打我?”


    衛孟喜手裏拎著的正是那根毀了她小飯館的鋼筋條,一棍直接抽她腿上,痛得她撕心裂肺,鬼哭狼嚎。


    衛孟喜趁她鬆手,一把將衛東拉過來,擋在身後,又趁機搶過根寶,“在媽媽後麵看著。”


    她眼睛死死的盯著劉紅菊,就像一頭殺紅了眼的母狼,在對方衝上來之前先晃了晃鋼筋條,一端已經被她磨得尖尖的,足足有四五公分長,深可入肉,戳哪兒哪兒一個血窟窿。


    果然,劉紅菊頓住了,這是個狠人。


    “劉紅菊,你是我啥人,也配碰我的孩子?”


    她的聲音不高,也不兇,但不知道為啥,劉紅菊就是覺著腿肚子軟。她咽了口唾沫,“這麽多人可是看見了的,你家根寶先撞我踢我,衛東當幫兇,一點家教也沒有,我是替你教孩子。”


    其他幾人紛紛附和,確實是根寶先動的手,而且她們就揪住這點不放,就是要把一頂“沒家教”“動不動打人”的帽子扣倆孩子頭上。


    衛孟喜怎麽可能任由她們扣帽子,“根寶你說說,到底怎麽迴事。”


    “她們說你壞話。”


    一夥婦女臉色訕訕的,“哪有的事,這孩子別瞎說。”背後嚼啥那是肯定的,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們也心虛,尤其正主還是一潑婦。


    動靜不小,很快有人圍觀過來,就是前頭礦區的工人和家屬也來了不少。衛孟喜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鼓勵根寶:“那你說說,她們都說了啥。”


    根寶張了張嘴,委屈道:“那是壞話,不能說。”


    “別怕,她們是成年人,她們都能不要臉的說出來,你怕啥,你隻是個孩子,要壞也是讓她們帶壞的。”


    婦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有點臊。


    根寶不好意思說,這可是罵媽媽的話,他說出來不就是他也罵媽媽了嗎?那可不行。


    建軍也來幫忙了,衛孟喜讓他說,小男孩紅著臉,“那種臊人的話我才不說。”


    得吧,圍觀的也不是瞎子,連五六歲小孩都嫌臊人說不出口的話,這一群成年人是咋說出口的?她們沒有臉的嗎?


    有些人的鄙夷,已經擋不住了。


    衛東是剛從後山下來,看見根寶打架,後來才加入戰鬥的,倒是真不知道她們說了啥,急得跺腳,“二哥你倒是快說啊,她們說啥了?”


    根寶又急又羞,還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委屈,馬上就哭了。


    衛孟喜不能再逼孩子,正想說那就算了吧,說不出那就幹一架,她今兒要把劉紅菊的屎給打出來,哪隻手碰了她的孩子她就廢她哪隻手。


    忽然,有個男孩站出來,“阿姨,我也聽見了,我可以說。”


    居然是狗蛋。


    衛孟喜很意外,這兄弟倆跟窩棚區的所有孩子都不一樣,他們是遊離於這個小群體之外的,尤其是狗蛋。這孩子太像個大人,太有主意了,尋常孩子在他跟前就不是一個量級的,不知道是過於早慧,還是心裏對這個地方沒有歸屬感,他基本不跟這裏的孩子玩。


    一開始,衛東幾個叫他,他還勉強應付一下,最近是衛東主動邀約很多次,他都不參與。


    孩子也是有他們自己的社交禮儀的,約十次不來一次,他們也就不理他了。


    同時,因為不跟這裏的人玩,他也從不管這裏的事,就是走路上遇到誰家比他小的孩子摔倒了,他寧願從旁邊繞過去,也不會扶一把。


    窩棚區以劉紅菊為首的婦女,背後都說他是個天煞孤星,小小年紀就冷心冷肺,以後肯定是有人死他跟前他都不會多看一眼的類型。


    李秀珍也附和,可不是嘛,這個繼子她嫁過來的時候,就總是用一種大人樣的眼光打量她,她也曾哄過他的,可他壓根不理,經常像野狗一樣遊離於人類社會之外……後麵是她實在覺著這孩子的眼神嚇人,鼓動張毅想把他送出去。


    當然沒成功,婆婆還識破了她的意圖,自然不會放過她,這一鬧就隻能跑金水礦來了。


    說實在的,衛孟喜對這兄弟倆的感觀很微妙,並不想自己和孩子跟他們有太多接觸,上次說的勞動換一頓飯,兄弟倆找過她好幾次,追著問“任務”是啥,啥時候去執行,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她都推說已經完成了,不需要他們幫忙了。


    可在孩子心目中,他們還是覺得欠著衛阿姨的,所以一直不管閑事的狗蛋才忽然願意指認一群婦女。


    “那我開始說了哈,她們說你是不要臉的狐狸精,背後不知道幹啥買賣,一定是想男人想瘋了,偷男人,還說……”狗蛋的臉也有點紅,臊的。


    他跟衛東建軍不一樣,他們隻是單純覺著話髒,但他是已經能理解“髒”在哪兒,為什麽髒的。


    果然,此話一出衛孟喜臉色就變了,鋼筋條一甩,直接指著劉紅菊,以及她身邊那群長舌婦,挨個,“你們誰看見我偷男人?”


    鴉雀無聲,麵麵相覷。


    衛孟喜能這麽放過她們?“你們誰看見我找野男人?今兒你們這幾個人,劉紅菊,王芬,李梅香,你們要是不說清楚,誰也別想走。”


    幾人咽了口唾沫,都有點緊張,畢竟做了虧心事的是她們。“這……孩子亂說的,小衛你也是,當啥真。”


    狗蛋梗著脖子,“我沒亂說,劉紅菊阿姨站在那棵樹下說的,當時身邊還有……”他居然把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說了什麽話,說話的時候正在做什麽,身邊有什麽人,哪個人站在哪個位置說得一清二楚!


    別說劉紅菊被他打得措手不及,就是衛孟喜也驚呆了。


    這還是個孩子嗎?她一個成年人都記不住的事,他居然能在無意間就記得這麽清楚,條理清楚,邏輯緊密,就像事先演練過無數次一樣。


    她清了清嗓子,“既然是你劉紅菊說我找野男人,那你就說清楚,我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找了哪個野男人?”


    “對啊,你說清楚。”


    “就是,你不是言之鑿鑿嘛,那你就把證據拿出來啊,你就像這孩子一樣,把事情說清楚。”


    圍觀的煤嫂大部分衛孟喜都隻知道名字,接觸不多,但沒想到關鍵時刻她們居然願意站出來幫她。


    劉紅菊急得臉都紅了,她哪看見啊,“我……我也是聽人說的。”


    “是嗎?聽誰說的?”衛孟喜緊追不舍,“你可別亂攀扯,說不出那就是你說的,你說的那你就得說清楚,說不清楚我手裏的東西可不長眼。”


    那根鋼筋條實在是太尖太利了,隻要輕輕一戳,哪怕是穿著棉衣,也得戳個血窟窿出來。當然,劉紅菊是被衛孟喜收拾過的,她的小腿現在還痛得打顫呢,她絲毫不懷疑她能做得出來。


    於是,劉紅菊的眼睛四下裏亂看,現在也顧不上啥了,隻能一指人群不遠處的李秀珍,“她說的。”


    “謔!”眾人大驚,大家把劉紅菊身邊那幾個婦女猜了一遍,怎麽也沒想到居然是李秀珍。


    李秀珍長得嬌小玲瓏,雖然沒有衛孟喜那耀眼的漂亮,但也是窩棚區數一數二的漂亮女人,平時說話也總是溫溫柔柔的,大家都覺著是個和氣人,怎麽背後嚼舌根的居然是她?


    衛孟喜也沒想到,她一直覺著自己跟李秀珍雖然當不了朋友,但也絕對不是敵人,至少現在還不是能有利益衝突的敵人。


    李秀珍沒想到劉紅菊這麽快認慫,一時也支支吾吾,但她終究是反應要快點,“我……我也是聽人說的。”


    衛孟喜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誰說的?”


    “我……這都多久的事了,我也沒放心上,你要讓我說我一下還真想不起來。”她故作苦惱的撓了撓後腦勺。


    衛孟喜冷笑一聲,“今兒我可就要較個真,編排我壞話沒關係,要真做過那是我活該,我把自個兒嘴巴閉上……但我沒做過的,我就要知道到底是哪個黑心爛肺說的,為什麽同為女人,她的名聲重要,我的名聲就不重要?”


    李秀珍咽了口唾沫,迴避她的眼神。


    “我辛辛苦苦靠自己勞動掙錢,現在國家也鼓勵勤勞致富,鼓勵咱們沒工作的群眾自謀生路,做一顆社會主義建設的螺絲釘,你們憑什麽這麽汙蔑我?你們汙蔑我,毀壞的是我的名聲,我丈夫的尊嚴,還有我孩子的尊嚴,必須給我個交代。”


    無論礦區還是農村,女人嚼舌頭就是常有的事,要是被正主知道了,就是吵幾句,罵幾句,然後圍觀的人再和稀泥,這事就過去了。


    所以大家都以為她會大哭大鬧,撒潑耍賴,婦女同誌吵架不就是這樣的嗎?可誰也沒想到這個漂亮的女同誌,隻是一字一句的講道理,還字字在理,字字說在重點上。


    這……讓別人還怎麽和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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