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孟喜專心賣自個兒的,也沒留意李秀珍,隻知道一會兒就賣光,還喊了幾聲“狗蛋”“虎蛋”,這倆孩子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鑽出來。


    她揣著手,帶著小秋芳悠哉哉迴家了,留下兄弟倆給收拾殘局。


    蒸籠有五六層,摞一起比成年人還高,狗蛋雖然比同齡孩子高,但也隻有八歲,踮腳夠不著,想要爬到旁邊的石獅子上。


    礦區大門左右各有一隻巨大的石獅子,一直都是孩子們的“兵家必爭之地”,沒事就在上頭爬來爬去,當馬騎,當哨所守,早就被磨得滑溜溜的都快包漿了,很容易踩滑。


    衛孟喜看在眼裏,心裏歎口氣,這兄弟倆,雖然未來……算了,還是直接過去幫他們把蒸籠一層一層拿下來,她的個頭都還挺吃力的。


    “謝謝阿姨。”狗蛋的五官其實長得很好,隻不過因為一直沒洗幹淨臉,皮膚也是黑黃黑黃的,看不出來。


    出於對兒童的關懷,衛孟喜還是多說了兩句:“石獅子很滑,你要是摔了哪兒,還咋上學?”


    狗蛋抿了抿唇角,“嗯。”


    每拿下來一層蒸籠,虎蛋第一時間湊上去,可惜裏頭除了一層紗布空無一物。有的紗布上還沾著一點點包子皮兒,又稀又爛,他先是用手摳,摳下來全糊手指上,他懊惱的舔了舔手指頭,後來幹脆就用舌頭舔紗布了。


    衛孟喜哪還看不出來?剛才她就聽見狗蛋肚子咕咕叫了。


    這李秀珍真是,自己就是賣包子的,小秋芳吃包子都隻吃餡兒不吃皮,這兄弟倆卻是連包子皮也摸不到一塊!


    這不,虎蛋也看見地上的包子皮了,“哥,包子!”眼睛亮得就像發現新大陸。


    兄弟倆小心翼翼撿起來吹了吹,但沒用。


    “哥咋吹不幹淨呀?”虎蛋是又餓又饞又委屈,眼淚嘩啦啦的流,這麽白的好東西他們跟奶奶在老家都吃不上,怎麽能弄髒呢。


    地上的雪一化就成了泥漿水,包子皮還被踩過幾腳,早就麵目全非了。


    虎蛋還小,會委屈正常,狗蛋的眼睛卻也有點紅,“別人踩過的咱不要。”


    “不,能吃的,奶奶說糧食不髒,吹一吹就好了。”


    狗蛋伸手要搶來扔掉,虎蛋不讓,兄弟倆就在那兒大眼瞪小眼,一個氣唿唿,一個委屈巴巴,反正誰也不肯退讓。


    雖然……衛孟喜心頭發酸,“都別爭了,來,阿姨給你們一人一份熱飯,就在這兒吃。”鬼知道帶迴家李秀珍會不會允許他們吃,她現在嚴重懷疑那天的餡餅他倆一口也沒吃上。


    虎蛋眼睛一亮,狗蛋卻強忍著口水說:“不了,謝謝阿姨,我們迴家吃。”他們每天都在聞著阿姨家的飯菜香,傻弟弟還說哪天要是能吃一頓阿姨家的飯不知道得多幸福。


    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可他依然拒絕了。


    虎蛋的委屈在此刻達到了巔峰,“哇”一聲嚎啕大哭,嘴裏含糊不清的喊著,“哥我餓,我給衛阿姨當兒子,把我過繼給衛阿姨吧,我要吃飯。”


    以前在老家的時候,大伯娘就是這麽跟他們說的,隻要答應過繼給大伯家,叫大伯娘“媽媽”,就能不用餓肚子,永遠不餓肚子。


    張家大伯其實是有兒子的,但先天不足,經常生病,算命的說他活不過十五歲。兩口子就想先過繼一個侄子來,當作以後養老的備胎。


    但大人也是有選擇性的,他們更願意過繼虎蛋,因為他年紀小還不怎麽記事,脾性看著也軟和,養兩年就能讓他記住生恩不如養恩大。倔得像頭牛,還頗有自己主意的狗蛋,大人就看不上,這樣的孩子心思多,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狗蛋紅著眼眶,恨鐵不成鋼,“衛阿姨自己有兒子,不需要過繼。”


    是啊,衛阿姨家有兩個兒子呢,還一個比一個健康聰明,不像大伯娘家的哥哥……這一刻,虎蛋覺著自己的世界都坍塌了,衛阿姨居然不需要兒子啦!


    可衛孟喜的心情,卻十分複雜——這倆孩子,不簡單呐。


    第36章


    衛孟喜的心情十分複雜, 這種複雜從狗蛋虎蛋出現那天就揮之不去。


    怎麽說呢,這兄弟倆,如果隻是看他們現在的表現, 她相信任何一個成年人都會同情, 都會心酸。可誰又能想到,十幾年後, 她家庭的最大禍端就是這倆小子引起的呢?


    準確來說是虎蛋引起的。


    上輩子的衛紅和根花,一開始隻是小矛盾小摩擦,裙子鞋子書包頭繩之類的小事件,但當她們十五歲那年, 一個叫張江的男孩出現在她們生活中之後, 姐倆的關係就徹底不一樣了。


    在這個閉塞的礦區,張江從一輛桑塔納小轎車上下來,成為了金水中學的一名插班生。


    大城市來的, 有錢人家的,長得高大英俊的男孩子, 中間各種青少年男女的情竇初開衛孟喜這當媽的也不好提, 等她發覺不對勁的時候, 姐倆已經反目成仇了。


    倆人都覺著自己才是跟張江談戀愛的人, 對方都是插足的第三者, 可事實呢?衛孟喜調查過, 這小子是個十足的花心大蘿卜, 但凡中學裏好看的女孩他都獻過殷勤。


    衛雪文靜精致, 衛紅活潑可愛,雖然個有高矮, 膚色有差別, 但都是中學裏不可多得的漂亮女孩, 他一天給衛雪送筆記本,一天又給衛紅送鋼筆,過幾天給衛雪送磁帶,又給衛紅送口琴……她們並不是真的缺這些小東西,但凡她們開口,衛孟喜也會給她們買的。


    但青春期的女孩就是那麽奇怪,莫名其妙陷入熱戀,等發現對方還有“第三者”的時候,她們的天塌了。


    當發現這個“第三者”還是自己的姐姐(妹妹)時,她們的小宇宙徹底爆炸了。


    後來張江轉學走了,但姐倆的關係卻迴不到從前,一個被嚇瘋了,一個自暴自棄胡亂嫁人,結局都不好。


    衛孟喜上輩子是真殺了張江的心都有,但凡他不要玩曖昧,不要左右殷勤,喜歡誰不喜歡誰一次性說個清楚,兩個女孩也不會被傷那麽深。所以現在,衛孟喜看著這個軟萌萌的可憐男孩,心情真是微妙極了。


    恨他吧,他現在隻是個餓兮兮的孩子,還沒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


    不恨他吧,衛孟喜也做不到,一聽見這個名字她就想起女兒們的不幸,生理性厭惡。看來她的重生真的改變了很多事,早死的繼妹還活著,原本早應該過繼給有錢人的張江也沒過繼出去,就連張川也還好好活著。


    上輩子她好像聽衛雪說過,張江有個哥哥叫張川,以前家境不好疏於管教學壞了,好像是跟著人家去西南邊陲背大煙,後來死在一場金三角的槍戰中。當然,當他眼含熱淚說出這件事的時候,哪個女孩不會心疼他呢?


    男孩把他內心最深處的傷疤,血淋淋的撕開給你看,你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人——這樣的套路,哪個中二期純情少女頂得住?


    不知張川的故事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張江為了博取女孩同情編造的,反正連帶著她對這個人也沒好感。


    可能是感覺到她的態度變化,狗蛋很著急,對著弟弟是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張江你能不能別哭了,你忘了奶奶說的,咱們不能白吃別人的飯?”


    奶奶說的有道理,可是……他真的好餓,比在老家還餓。


    虎蛋的委屈就像開閘的河水,止都止不住。


    “誰說你們白吃我的飯?”衛孟喜脫下手套,揩了揩手,“你們幫我幹活,我感謝你們,這是等價交換。”


    狗蛋不懂啥叫“等價交換”,但他聽懂了,這頓飯不是白吃的,心裏鬆口氣。“阿姨那你給我弟弟飯吧,我不吃,活我來幹。”


    衛孟喜搖頭,“這可不行,我的活計很累很辛苦的,你一個人幹不了。”


    她又補充一句,“要是不能按我的要求完成任務,我的飯就虧了。”


    狗蛋捏了捏拳頭,眼神堅定地看著她:“好,阿姨你說吧,需要我們幹啥。”


    衛孟喜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到有啥是他們能幹的,她的快餐車不需要他們推,打飯打菜也不需要他們幫忙,麵對這個主見非常大的男孩,說謊還不能說得太敷衍。


    “保密,你們先吃飯,晚上來我們家,我把任務交給你們。”本來想加一句“可以嗎”,她平時都是這麽跟孩子說話的,要讓他們有一種被商量的感覺。


    可這個男孩,她還是憋住了,萬一人家說“不可以”,這不就聊死了嗎?


    果然,她用命令的語氣說,狗蛋就不猶豫,“行。”


    衛孟喜自己備了幾個碗,有時候遇到沒帶飯盒的工人,就借給他們用,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一人盛一碗蓬鬆鬆冒熱氣的米飯,再給他們碗頭上一人扣一勺紅燒肉,一勺大蔥小炒肉,素菜直接盛空碗裏,“不夠我再盛。”


    當然,還有半碗“聲明在外”的鹵肥腸,一咬一口油,香得能讓人吞舌頭。


    狗蛋又說了一聲“謝謝阿姨”才吃,虎蛋吃了一口,想起來也趕緊眨巴著大眼睛說謝謝,呆萌呆萌的,還挺可愛。


    快餐車底部有爐子,所有菜都是熱乎乎的,衛孟喜還讓他們進來,蹲在爐子旁邊吃,也不知道是菜太辣了還是爐子太暖和,倆娃吃得那是滿頭大汗。


    “辣嗎?”打完一個工人的飯菜,衛孟喜抽空問。


    “不辣。”張家也是石蘭人,無辣不歡的,虎蛋也搖頭,一張小嘴巴辣得紅豔豔的,比小女孩還好看。


    “那就是熱了。”衛孟喜看了看倆孩子的手,通紅通紅的,小魚際的皸裂口子露出裏頭鮮紅的肉。


    “晚上我在院裏吹三聲口哨,你們要是手頭不忙,就悄悄過來我家,我有任務。”


    這種特務式的接頭暗號,可把兄弟倆興奮壞了,“行,阿姨。”


    吃完,衛孟喜看著他們的意猶未盡,又給加了半碗,“把嘴巴擦幹淨。”


    狗蛋聽話聽音,再三保證,“阿姨放心吧,我們不會說出去的。”萬一繼母覺著阿姨給他們飯吃是想騙他們幹苦力呢?


    他雖然還不是很懂大人的微妙關係,但他知道繼母的腦迴路,如果他們幫衛阿姨幹活,那就沒力氣幹家裏的活,繼母可不就“吃虧”了嗎?到時候罵他們事小,連累衛阿姨被誤會就不好了。


    要是衛孟喜聽見這孩子的心聲,估計能驚訝得跳起來,思慮周到,思維縝密。


    天冷,出來買飯的人也稀稀落落的,賣了快一個小時才賣完。她推著車子到家,發現孩子們咋就自己吃上熱飯熱菜呢?


    小呦呦領著紅燒肉蹲廚房裏,第一個衝上來,嘴裏說“姐姐”,手指著煤爐子,急得嘴裏冒泡就是說不出一句話。


    這是……告狀?


    衛孟喜一愣,這孩子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急成這樣,“不急不急,好好跟媽媽說咋啦。”


    衛紅根花卻得意洋洋,挺著小胸膛,“我們自己熱噠!”


    天冷,廚房的小煤爐是燒著的,隻是蓋上了蓋子,隻需要擰開蓋子通一下,火就能旺起來。而平時媽媽給他們熱飯都是把搪瓷盆放爐子上,一會兒“咕嘟咕嘟”冒泡就表示熱好了,而她們隻需要用毛巾墊著端下來就可以吃了。


    衛孟喜平時幹廚房的活都會讓他們離遠些,因為有很多不確定的危險因素,他們還沒到學做飯的年紀,因為他們還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危險。


    可是,孩子也是會模仿大人的。


    本來嗷嗷待哺的娃,忽然悄無聲息的,就能生活自理了,她是又喜又驚。“你們還太小,不能玩火,萬一燙到手怎麽辦?”


    小呦呦脹鼓鼓的嘴巴終於扁下去,小手一背,“嗯嗯”點頭。原來她要告的狀就是大姐三姐玩火啊。


    “才不會呢。”衛紅上次當著全班同學講的故事,就是她幫媽媽做飯,甭管有沒有幹過,反正講出來連老師都信了。


    衛孟喜板起臉,“這些通紅的煤塊要是燙到手燙到腳怎麽辦?以後還怎麽穿漂亮的裙子?煤星子飛濺到眼睛裏怎麽辦?”


    姐倆一聽,好像真的是,那樣眼睛會瞎的,啥也看不見哦。


    “還有你們,衛東衛國,我說過不能玩火,你們怎麽能看著姐姐玩火不製止?還能吃得心安理得?萬一她們被燙傷了怎麽辦?”


    哥倆趕緊放下碗筷,不出聲了。在孩子的意識裏,每天看著大人做同一件事,看得多了他們會覺著非常簡單,好像有手就會,也壓根意識不到這個行為背後的危險性。


    “知道肚子餓了正確的做法是什麽嗎?”


    “找媽媽。”異口同聲。


    “對,下不為例,要是再讓我發現一次,打不爛你們屁股。”


    孩子們齜牙咧嘴的笑,真是一群小二皮臉!


    不過,這一次“玩火”風波裏,最值得獎勵的就是呦呦,“好閨女,就你把媽媽的話放心上,不像哥哥姐姐,沒長耳朵。”


    ***


    晚上,衛孟喜倒是吹了三聲口哨,但狗蛋虎蛋沒過來,因為沒多久隔壁就傳來劈裏啪啦,甩鍋摔碗的聲音,還有女人的哭爹喊娘,“哎喲哎喲”的呻吟聲。


    李秀珍再怎麽小心眼會算計,那也是個瘦瘦小小的女人,男人打女人就不是啥好東西。人都會下意識的同情弱者,衛孟喜也不能免俗。


    她正準備過去勸兩句,忽然又傳來男人的哀嚎,嘴裏還不幹不淨的罵著,呻吟不斷。


    這是……互毆?


    而且,聽聲音是女打男更狠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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