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往的歲月裏,任定簡送過很多人上刑場,但是今天有些不一樣,他是要自己上刑場。因此,心境頓時有些不同了。


    一時之間從雲端墮入塵埃,任定簡起初是茫然地,到最後便釋然了。


    改朝換代,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別卿筠想要站穩腳跟,就不能將他這個前朝皇帝留下來,否則便是給鏡國留下莫大的隱患。換做是他,他也不能留住前朝皇帝的性命。


    沒有人會拿親手打下來的江山做賭注。他不會,身為鏡國國主的別卿筠也不會。所以,今日他必死無疑。


    任定簡對此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並不奢望著會有人來救他。


    獄卒與侍衛押著他走出牢房,一抬頭便能看到頭頂的青天,日頭正毒。他迴想起當日自己登基為帝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個好的天氣。


    “愣什麽,還不快上去!”


    身後的獄卒推了他一把,任定簡手腳都銬著鎖鏈,行動有些不便,路上險些摔一跤,但跟快就被推入囚車之中。


    獄卒將囚車鎖好,然後一行人推著囚車往菜市口去。


    囚車一路來到街上,獄卒與侍衛將街上的百姓趕走:“讓開,都讓開!”


    遠遠的,百姓見到囚車來到,紛紛避讓,同時又好奇地往囚車那邊看過去,頓時,議論聲四起:


    “這押送的是誰?”


    “不知道了吧,那可是大周的皇帝!”


    “大周……”那人愣了一下,心說,大周已經被鏡國所滅,已經是前朝了。於是說道:“傳言都是真的?前朝皇帝當真是落在了咱們國主的手裏?”


    “這不是明擺著的麽?若不是早就被國主拿下,大周末代皇帝怎麽能在這時候被送去砍頭?”


    “認真說起來,這任定簡當皇帝以來,其實並沒有什麽錯處,隻是……”


    “隻是也沒什麽政績。在他手底下的那些大臣,一個一個的,都貪贓枉法,不知挪用了國庫多少銀兩。先不說去年江南水災,便說今年西方大旱,那一個一個的難民喲,多少人是餓死在路上的?結果看看咱們京城的這些大官兒,吃的身上長膘。”


    “這話說得不錯。若不是拜這些吃著民脂民膏的大官兒所賜,咱們老百姓的日子不知道過的有多舒坦呢。”


    “唉,若是這任定簡能早一步徹底清除官場貪汙舞弊,或許鏡國大軍也不會這樣早便攻入京城。”


    “說那麽多有什麽用,現在堂堂一國之天子,還不是落得個階下囚的下場?”


    ……


    任定簡是習武之人,五感很是敏銳,自然是聽到了周圍百姓的議論聲。他有一種恍然隔世的錯覺,雙眼再次迷茫起來。


    他不由得在心中想,原來在他的手下,百姓的生活竟是如此困苦?原來有那麽多人,對大周抱有怨言?


    可是他都不知道。


    在所有大臣上交的奏折中,無不是稱讚他英明神武,百姓安居樂業,國家風調雨順的。沒想到,是是竟是如此。


    忽然間,他笑了。


    “看來這場仗,大周輸的不冤。”


    鏡國顯然是贏得了民心,才能一舉攻入京城的,而大周不過隻是強弩之末罷了。在經過與西陵的戰事之後,三軍早已疲敝,朝中無大將,大周敗亡是遲早的事。


    想通這一點之後,任定簡背靠在木柵欄上,心想:但願別卿筠能比我有本事些,為這些百姓帶來真正安穩平和的生活。


    *


    囚車最終來到了菜市口,彼時,刑場周圍站滿了人,不少禁衛軍在維持刑場的秩序,以免百姓擾亂刑場。


    任定簡被獄卒抓著送到斷頭台,此時此刻,他身邊站立著八名禁衛軍。他站立在原地不動。忽然,身後的獄卒在他膝蓋上忽然踢了一腳。


    劇烈的疼痛讓任定簡臉色一白。他身形一晃,緊接著雙膝一彎,跪了下來。他內功被封,渾身上下沒有什麽力氣,旁人隨便這麽一踢,他屬於皇帝的尊嚴就這麽沒有了。


    頭頂著太陽,任定簡跪在斷頭台上。他的前方,是空置的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一桶行令牌,還有幾張紙。


    他知道那是行刑官的位置。


    隨後不久,行刑官在眾人注視之下來到刑場,坐上了那張椅子。任定簡不認得這個芝麻大點兒的小官兒,推測對方是被別卿筠扶持上來的官。


    行刑官抽出行令牌,將其往下一丟:“行刑!”


    話音落下,任定宗身後的劊子手便拿幹淨的帕子擦擦手中大刀。在日光的映照之下,任定簡能清楚看到長刀即將在他頭頂落下。


    死亡即將來臨,任定簡大腦一片空白。他什麽都沒想,什麽都來不及想,便輕輕合上了眼睛……


    忽然,周圍爆裂聲響起,行場上忽然漫起一震煙霧。在這片煙霧當中,任定簡感到背後的繩索被人一刀砍斷了,同時,一股力量拉扯他從地上站起:


    “皇上,卑職救駕來遲,還請皇上速速與我等離開京城!”


    任定簡一驚,即刻迴頭。他看到對方穿著一身夜行衣,還扯下了臉上的黑布:“是我,皇上,卑職來救您了。”


    “於將軍。”任定簡將人認出來了。


    於世威乃是平陽侯府的小世子爺,在登基為帝之前,任定簡與他有幾分交情。


    後來他當了皇帝,於世威從軍。雖然於世威沒拿下什麽功績,但是一身武功還是不錯的。


    “你帶了多少人?”任定簡問。


    於世威以為他是在擔心眾人無法逃脫,於是道:“共有二百餘人。您放心,咱們手裏頭不止這麽些人,加上城外的兵,少說也有三千人。您快跟我們走,等離開京城,皇上便可東山再起!”


    那一瞬間,任定簡心中湧現一股異樣的感覺。不是被搭救的狂喜,更不是對將來的期望,而是……擔憂。


    他總覺得今天的刑場有些不太尋常,但是說不上哪裏不對。


    於世威拉著他要往外走,同時,周圍潛伏的暗衛與現場的禁衛軍打在一處,耳邊夾雜著一片唿喊聲:“有人劫囚,有人劫囚!”


    緊接著,是行刑官的怒喝聲:“大膽,快將人拿下!”


    任定簡此刻沒有武功傍身,隻能一路奔跑。忽然,他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女子的聲音:“想跑,那還真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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