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輛知青專列,張鵬木然地坐在列車上臨窗的座位,無趣的看著站台上敲鑼打鼓,歡送奔赴祖國最北方的生產建設兵團下鄉的知識青年的人群,家裏的親人和知青們抓緊開車前的最後的一點時間話別,麵帶憂鬱的家長和一群滿臉興奮十七八的青年形成鮮明對比。這時列車拉響汽笛,噴著濃濃的白煙,‘唿哧唿哧’的喘著粗氣緩緩啟動了,站台和車上同時響起撕心裂肺的哭聲。大喇叭裏播放的《到祖國的邊疆去》的歌聲與震天的哭聲,跟隨列車奔跑的送行人群,把張鵬的思緒一下子拉迴自己經曆的一場難忘的送別。

    那是一個多月前,戰前訓練已經進入最後階段,張鵬和特務隊的戰友冒著暴雨在山中急行軍,狂風夾著雨點打在臉上生疼,背上三十公斤的裝備吸飽了雨水更加沉重,他作為尖兵走在這支十多人的小分隊的前麵。

    他們正在通過的山嶺植被稀少,裸露的岩石久經風吹雨打已經風化,在大雨的衝刷下,不時有碎石混在雨水中滾下來,張鵬打了個手勢,告訴後麵的隊員拉開行軍距離,躲避滾下的碎石,小心的清除欲墜的危石。張鵬順利的率先爬到山腰,長籲口氣,整理一下身上的裝備,解下身上的攀登繩,選了一塊牢固的巨石栓好,拋給身後的戰友。剛剛做好這一切,在一道耀眼的閃電過後,他發現被雨水泡透了的山體再也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崩塌的一塊圓桌大小的巨石夾雜在碎石中沿著他們上山的小路衝下來。

    張鵬發現險情,急忙示警,可他的喊聲與巨石的滾動聲淹沒在隆隆的雷聲中,眼看著毫不知情,隻顧躲避碎石的戰友們就要像雞蛋似的被巨石碾過,張鵬來不及細想,大喝一聲,將全身的功力瞬間集中到雙腿上,縱身跳起兩腳齊飛踹在急速滾動的巨石上。石塊經受不住猛烈的打擊,碎裂成幾塊,帶著唿嘯的風聲飛離上山的小路,跟隨在張鵬身後的分隊長看到這一幕時,張鵬已經如同一顆流星般隨著碎裂的石頭墜下山穀。當戰友們在山穀找到張鵬時,發現他抓住了一棵老槐樹,人已經陷入昏迷,卻仍然緊緊抓住樹幹,才沒被山洪衝走,掰開手指,樹幹上留下十個深深的指孔。

    張鵬被戰友們輪番背迴來,送到當地駐軍醫院搶救,奇跡般的保住性命。醒來已是三天以後,這次他傷的很重,踹飛巨石產生的反作用力,震裂了腿骨,使五髒離位,身上滿是擦傷挫傷,張鵬覺得動一動手指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劇烈的疼痛使他覺得生不如死。

    生活在給人希望的同時,往往現實又是如此殘酷。在張鵬受傷的第五

    天,部隊接到出國的命令,特務隊全體官兵到醫院向他告別。當大隊長把命令告訴張鵬時,他心裏很明白自己不可能與大家一同奔赴前線,同時失去了參軍的機會。張鵬在大隊長的幫助下,勉強站到窗前,看到生死與共的戰友們列隊向他告別時,禁不住淚流滿麵,使盡全身的力氣向大家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教導員周磊臨走時擔心的問大隊長說:“老鄭,張鵬隻差一步便成功了,現在卻成了廢人,我真為他難過,不知他以後會變成什麽樣。”

    “老周,不要杞人憂天了,張鵬隻要挺過這關,那麽他一定能成為一個最出色的戰士!”大隊長對張鵬充滿信心。

    在醫院養了半個月的傷,張鵬能勉強行走時,堅持要迴家,部隊的留守人員拗不過他,派車把他送迴江城。那是張鵬生命中最黑暗的時刻,渾身軟塌塌的沒有力氣,摧碑斷石的功夫仿佛離他遠去,走路都是一件吃力的事情,體力比一個普通人都不如,滿懷激情去報國參軍,最後卻被一塊石頭摧毀,身心的傷害,巨大落差讓他心灰意冷。

    張鵬迴到家後,常常將自己關在屋裏,拒絕走出院子一步,也不願同外人講話,似乎對一切失去了興趣。張權義夫婦看在眼裏,痛在心裏,盡量多抽出時間陪他,開導他,從醫多年的燕秀芳知道很多人過不了這關,就此沉淪,不免憂心忡忡。張鵬多年習武養成的堅毅性格,經過部隊艱苦訓練的磨練,家庭的親情,讓他很快走出了陰影,接受了現實,。張鵬按照姥爺傳給他的藥方在母親的幫助下配齊藥材,外敷內服,效果顯著,破損的經脈被一點點修複。一段時間後,他已經可以勉強打完一套拳了,但和從前相比差距太大了!

    閑暇時張鵬就到父親的書房看書,張權義的藏書很雜,軍事典籍,中外名著,甚至還有一些在‘四舊’之列的‘禁書’,他開始隻讀一些自己感興趣的軍事方麵的書籍,不懂的地方就請教父親,張權義對張鵬的轉變也很欣慰,悉心對他指導,根據他提出的問題講解一些著名的戰例。

    隨著學習的深入,張鵬慢慢明白了天文地理,曆史人文往往對戰爭的進程具有很大影響,又開始涉獵地理曆史方麵的書籍,眼界也變得越來越開闊,有個軍長做老師,張鵬的進步很快,爺倆已經可以在地圖沙盤上捉對‘廝殺’了,體驗著紙上談兵的樂趣,不知不覺中張鵬打下深厚的軍事理論功底。

    近一年的修養,張鵬的身體恢複的不錯,已經可以輕裝跑個五公裏了,禁錮的心結也已經解開,但他的從軍夢

    依然未消散。

    一年一度的知識青年下鄉又開始了,按照當時的政策,張鵬和張琣兩人要有一個下鄉插隊,一人可以留城。張權義夫婦考慮到張鵬的身體,打算要張琣去,但是張鵬覺得姐姐是個女孩子,到鄉下會有諸多不便,堅持自己要去,張權義破例走了此後門,通過自己的老戰友安排張鵬去東北生產建設兵團插隊,兵團在管理和待遇等方麵要比到鄉下好一些,於是張鵬收拾好行裝,謝絕家裏人的送行,獨自登上這趟北行列車,成為一個兵團戰士。

    知青專列開出江城站,將送行的人群遠遠甩在後麵,車裏的學生們漸漸安靜下來,隻有幾個女生還在低聲抽泣。少年不知愁滋味,離別的哀愁很快被拋在腦後,同班同校的同學湊在一起,談論起將要去的地方,憧憬著兵團的生活。

    從江城上車的學生都是地方中學畢業的,沒有一個人和張鵬認識,與他坐在一起的是江城一中的幾個女生,開車時還哭的稀裏嘩啦,轉眼之間,幾個人嘰嘰喳喳的一起說笑起來,張鵬感到很不可思議,女孩子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臉說變就變!他忽然想起了李葉,小丫頭去年當兵走了,聽說去了總參直屬的一個通訊團。李葉走之前曾到他家向他道別,張鵬躲起來沒有見她,他覺得自己太丟人了,作為尖子被特招,結果讓一塊石頭給砸迴來了。可是李葉走的那天,張鵬還是忍不住偷偷的到車站送她,看李葉東張西望心不在焉的和父母道別,知道李葉在找他,可直到上車張鵬也沒出現,見李葉失望的離開,張鵬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變得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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