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廢墟的城垣被染上一層淒涼的暗紅,江風裹著血腥吹入城中,圍繞在遍地屍駭周圍的是嗡嗡叫的蒼蠅和饑餓的野狗。。

    站在一片瓦礫上,環視著這座被戰火摧殘了整整一年的城市,對於這座城市來說,今天意味著死亡,同樣也意味著重生。然而,重生之前,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

    戰鬥已經結束,屠殺卻剛剛開始,曾國荃圍城一年之久,內心對安慶充滿了仇恨,破城之後,他把這未發泄完的仇恨全部傾注在沒有抵抗能力的百姓身上。傍晚時分,荃字營奉曾國荃之命,開始清除城內通敵之民,事實上,這就是一道搶劫與屠殺的死亡命令。

    這一夜是這些贏得勝利的湘勇們的狂歡之日,他們三五成群的提刀衝入平民家中,但凡值錢之物搶劫一光,但凡有些姿色的女人便就地,其他人一律斬殺,殺戮過後,他們便放火婪燒掉一切的罪證。

    曾紀澤命自己的常勝軍退出了城外,一則不願與荃字營在得勝大宴上發生衝突,二則他做不到冷靜的注視著這場慘無人道的暴行在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進行。

    曾紀澤並不讚同曾國荃這樣的做法,但他也沒有到曾國藩那裏去提出反對意見,因為他知道,九叔的做法本來就是得到了曾國藩的默許。而在很大程度上,曾國藩也不敢強行製止湘勇們的惡行,因為他的這些部下早已不複建軍之初的軍紀嚴明,如果在殊死的戰鬥之後,不讓他們盡情的劫掠財富,很難保證這些不滿的悍卒會發動兵變。

    而曾國藩默許屠殺的另一個理由是安慶百姓大多支持太平軍,如果不把這些充滿反叛思想的逆民殺盡,難保他們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再次加入叛軍。這種無情的屠殺,不但是要以絕後患,更是要恐嚇那些仍在太平天國占領下城市的百姓:當官軍攻打時,誰還敢繼續支持太平軍,安慶就是你們的下場。

    屠殺整整進行了一天一夜,之後,曾國藩立即開始了這座城市的重建。他以兩江總督的身份下令免除安慶三年的田稅,從別地遷入人口補充這座荒蕪的城市,官府免費發放給農民耕作農具,商人開辦店鋪隻象征性的征收一些稅金。

    安慶的重建,對於湘軍下一步攻克金陵的作戰有著重要的意義,不久這後,這座新生之城將成為湘軍前進的重要基地。當然,重建的時間是漫長的,而曾紀澤眼下要做的,卻是和一個人道別。

    安慶碼頭。

    當曾紀澤匆匆趕來時,路易絲已經在濛濛細雨中等

    候了十幾分鍾,曾紀澤一下馬就向她道歉:“對不起路易絲,你知道軍隊中的事總是很煩忙,我剛剛結束了一個軍事會議,總算能趕上和你說一聲再見。”

    路易絲的微笑並不燦爛,淡的就像江上縈繞的絲絲雨霧,“曾,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說是再見,其實我在想,我們今後也許沒有再見麵的機會了。”

    曾紀澤聳了聳肩,笑著安慰她:“誰知道呢,緣分是借很奇怪的東西,如果我們的緣分還沒有用盡,那就一定會有再見的機會。”

    “但願吧。”路易絲略顯憂鬱的眼神中總算有了幾分陽光。

    曾紀澤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對了,彭大人讓我代他向你表示感謝,謝謝你治好了他的傷,並感謝你為他的水師擔當了一個多月的戰地醫生。”

    路易並沒有為彭玉麟的感謝而欣慰,相反,她顯得更加的惆悵,她的眼神表示她的內心此刻充滿了困擾,“也許,我當時並不該留下。”

    曾紀澤感到驚訝,“路易絲,你要知道你真的很了不起,你的工作挽救了上百人的性命,那些被你救活的戰士,他們和他們的親人將世世代代銘記你的恩德。”

    “也許吧,但我不在乎什麽感恩。我隻知道,我治好的那些人,也許不久之前參加了安慶城裏的那場暴行。”路易絲的口氣中竟有幾分憤怒。

    很顯然,她的話似乎是在指向湘軍在安慶的屠殺行徑,曾紀澤不清楚她是怎麽能湘軍嚴格的保密情況下得到這消息的,尤其是她做為一個外國人,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

    曾紀澤隻好辨解:“路易絲,我不清楚你是聽到了什麽遙傳,但我想告訴你的是,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都沒有參與。並且,很多上級的決議我也無力去改變。”

    路易絲歎了口氣:“好吧,我相信你的無辜的,我也很渴望證實我所聽到的確實是遙傳,但是現在,曾,我對自己的工作真的很不自信,也許,我並不適合當一名醫生。”

    曾紀澤輕輕的扶著她的肩膀,目光中盡是鼓勵,“路易絲,不要對自己的選擇質疑,至少在我眼中,你是我所見到過,最有職業道德,專業技術最好的醫生。我相信,如果你努力下去,有朝一日,你一定會成為一位在醫學史上留下大名的好醫生。”

    路易絲感到了幾分輕鬆,“曾,謝謝你的鼓勵,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我不該質疑我的選擇。”

    郵輪的氣笛響起,英國船長在催促。

    “那

    麽,該是說再見的時候了。”路易絲的目光中流露著不舍,忽然,她從脖子上取下了一枚銀色的吊墜遞給了曾紀澤,“曾,這枚十字架是我的護身符,送給你吧,希望上帝能保佑你在這場戰爭中生存下去。”

    曾紀澤並不信宗教,但他卻接受了路易絲的饋贈,他將十字架小心的收入懷中,“謝謝你,那麽,再見了。如果戰爭結束後我還活著,我一定會去上海看望你,說不定,我們很快又可以見麵的。”

    路易絲笑了,轉身上了郵輪,就站在甲板上,默默的注視著他。當郵輪在機器的轟鳴聲中緩緩駛離碼頭時,她向他輕輕的揮手告別。

    曾紀澤也向她揮舞著手臂,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江霧之中。煙雨漸濃,已含秋意的雨點肆意的擊打著他的臉龐。

    不知為何,心裏有幾分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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