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與路易絲的對話完全是英語,對彭玉麟而言純粹是鳥語,他正納悶大公子何時結交上了一個黃毛女子,忽見三艘英國船偏離了航線,竟向己方船隊靠來。。

    彭玉麟神色頓為一凜,要知道那三艘船可是剛剛與大清結束戰爭狀態的洋人之船,而且其中兩艘還全副武裝,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水師提督,彭玉麟擁有著敏銳的警覺心,在不知對方用意的情況下,他當即下令水師立即準備戰鬥。

    曾紀澤吃了一驚,急忙解釋:“提督誤會了,那位路易絲小姐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她偏轉船頭可能隻是想登船和我敘舊,我保證沒有敵意,還請提督千萬不要妄動。”

    “大公子,就算她是你的朋友,但我水師軍紀嚴明,當此非常時期,更應該時刻保持警惕,還請大公子勸你的洋人朋友趕快遠離我水師。”彭玉麟早聽說曾紀澤在武漢時與洋人交往甚密,至於什麽路易絲小姐他雖不認識,但既然曾紀澤說是他的朋友,彭玉麟自然也就放心。隻時,對方的畢竟有兩艘武裝的炮船,出於一名軍人的職業警惕性,彭玉麟當然不會冒險讓對方靠近。

    曾紀澤深知彭玉麟鐵麵無私,估計這會就是曾國藩親自來了,大概他也不會賣給麵子。於是他隻好向漸漸靠近的英國船喊道:“路易絲,不要讓你的船在靠近了。我們的船要在九江停靠補充給養,我們在九江再見麵吧。”

    英國船長早瞧見湘軍的船上水勇們操炮持槍活動了起來,他很清楚大清的水師已經進入戰備狀態,雖說他們是戰勝國一方的船隻,但此時的長江兩岸正值戰亂,萬一和大清的戰船擦槍走火也是極有可能。他聽到了曾紀澤的喊話,立刻向路易絲解釋了危險性,再次勸她不要再靠近大清水師,以免刺激到對方。

    路易絲並非蠻不講理的大小姐,她隻是驚喜於能在這茫茫的長江上與曾紀澤不期而遇,有許多的話逼不及待的同他講而已。如今聽到曾紀澤讓她不要過來,便隻好放棄了剛才的打算,郵輪船長鬆了一口氣,趕緊領著那兩艘護衛炮船迴到了原來的航線上。

    路易絲望著漸漸又遠離的曾紀澤,頗有幾分悶悶不樂之色,她用力喊道:“曾,那我們就在九江見,我很想念你,你一定不許失約。”

    江聲風語掩去了她細膩的唿喊,曾紀澤沒能聽清她的話。隻是,目送著她的身影漸漸模糊,心頭同樣有一種淡淡的失落。或許,還有強烈的期待。

    黃昏時分,水師船隊在九江碼頭靠岸。這一座江城是長江上遊重鎮,

    不久之前為湘軍攻克,正是因為九江的失陷,太平天國的腹地安徽才直接暴露在湘軍的兵鋒之下,湘軍順流而下占盡地利優勢,也就有了如今的安慶鏖兵。

    九江城自太平天國起兵之後,幾經易手,無論是太平天國還是清廷作為統治者,每一次的易主,這座曆史悠久的古城都會經過一場洗劫,而這種劫難在湘軍複克的那一刻達到了頂鋒。

    眾所周知,湘軍的軍餉來源主要取自於厘金,餉源的不充足一直是困擾湘軍的難題,這也使得後期作戰中的湘軍,軍紀直轉而下,每克一城,將士必先將該城洗劫一空。而麵對這樣的惡行,即使作為領袖的曾國藩也不敢約束太緊,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發表一番冠冕堂皇的愛民言詞,表麵上不讚成手下將士的搶劫行為,事實上卻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采取默認的態度。

    是以,曾紀澤目睹的這座上遊大城市,實際上是蕭條不堪,甚至比不上戰爭之前的一座縣城繁華。然而,碼頭上又是另一番的情景。九江作為湘軍軍需中轉站,每天都有大量的物資通過這裏沿江而下運往安慶前線,岸邊是數不清的貨船與戰船出港入港,碼頭上則是來來往往的民夫,日夜不停的往船上裝運貨物。

    在這樣一個航運尚不發達的國度,夜晚在水勢複雜的長江上航行是極具危險性的,所以彭玉麟下令水師在九江停留一晚,明日一直起航揚帆直奔安慶。

    曾紀澤看了一夜天空,日已西沉,陰雲巒聚,江風漸急,似乎今晚有下雨的可能。他趕著與路易絲見麵,故安頓好常勝軍的休息事宜便去向彭玉麟告辭。

    敲開彭玉麟的艙門,卻見他正靠坐在床頭,一隻手不停的揉著後肩,表情顯得頗為痛苦。曾紀澤以為他是生了病,便問:“彭提督,你身體有恙嗎?”

    彭玉麟見曾紀澤進來,忙收起了痛苦的表情,不以為然的搖著頭,“沒什麽,三河之戰時被粵匪的開花彈炸到,肩膀裏留了塊彈片,平時也沒什麽,就是每逢陰雨天氣,這肩膀處就會有些隱隱作痛。”

    曾紀澤暗笑彭玉麟裝硬漢,不過人家當真也是一條不折不扣的硬漢,試想若是自己的肩膀裏留著一塊鐵片,估計這會早就疼得死去活來了。其實彭玉麟這傷也算不得不治之症,隻不過中醫對於這種傷病基本是無可奈何,如果用西醫的方法為彭玉麟動一次手術的話,或許可以取出他體內的彈片。

    曾紀澤第一時間想到了路易絲,但他沒有直接向彭玉麟推薦,他並不確定彭玉麟會像胡林翼那樣開明

    ,敢力排眾議,以身嚐試西醫之法,若是貿然推薦,卻又被這個性格耿直的鐵麵包公給冷拒,那自己豈非太沒麵子。

    “提督執掌我湘軍水師,責任重大,若是碰上激戰之時,傷勢突然發作,隻怕會影響指揮作戰,萬一影響到了大局,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曾紀澤先給彭玉麟戴高帽,不過他說言也不盡是虛言,至少說,湘軍能順江而下,連戰連捷,這其中,彭玉麟執掌的水師控製了長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彭玉麟歎道:“大少爺說的道理我都懂,我也並非不想根除了這舊傷,隻是前後請了不少的名醫,他們都束手無策,我也沒辦法,隻好任那彈片在肩膀裏作怪了。”

    曾紀澤進一步道:“我認識一位不錯的大夫,或許她可以治好你的傷。”

    彭玉麟一聽大喜,忙問道:“不知這位名醫叫什麽名字,身居何處,如果可以的話,我立刻去請他來為我治這頑症。”

    曾紀澤淡淡一笑:“這位名醫現在就在九江,她的名聲宮保可能也聽說過。提督可知胡大人的病嗎,就是這位名醫給治好的。”

    胡林翼久病成疾,遍訪名醫而不得治,知情之人都以為他命不久矣,可後來竟奇這般的被人給治好了,這消息曾國藩、彭玉麟等人當然知曉,更令他們感到驚奇的,這位神醫竟然是一位西洋女子。

    彭玉麟一聽曾紀澤這話便明白了分,但他還沒有猜到那位西洋女醫會是路上遇到的路易絲。彭玉麟頓時失去了興趣,不過曾紀澤把胡林翼給搬了出來,那意思就是以人家胡林翼地位之高,都不避讓洋人瞧病,何況你彭玉麟呢,再則曾紀澤也是一片好意,他自不好硬生的拒絕,便委婉道:“九江這麽大,找個人隻怕不容易,再說咱們明早就要起航,我看這治病的事還是以後有機會再說吧,大少爺的好意我就心領了。”

    曾紀澤笑了笑:“提督放心,這位名醫現在就在碼頭,我馬上就替你把她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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