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的一路尋來是大家始料未及的,這半年多他一路坎坷私下打聽,幾乎要在放棄的時候在梁州的一個客棧就這麽和他們重逢了,洪荒自斟自飲喝著悶酒,隻聞不遠的一桌一個女子追著一男子要看一張圖,嬉笑打鬧間讓他迴憶起在魏府時的美好生活,不禁出了神。


    這會,從二樓走下來一個老者打破了他們的喧鬧,洪荒一抬頭,就望見了老佛爺,老佛爺也看到了他,二人先是一愣,接著時間像是靜止了沒有任何聲音,老佛爺就踱到了洪荒桌前。


    “看麵相,小君郎不是善飲之人呀!”老佛爺眼神沒有一點的戲謔,一本正經的口吻。


    “民間堪輿可是大唐明令禁止的,想這兵荒馬亂的,都又跑出來坑蒙拐騙了。”洪荒仰頭又幹了一杯,眼神示意老佛爺就坐,“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抱頭相擁,“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這老頭了!”洪荒幾乎要哭了出來。


    “上天待我不薄,此生無憾!”老佛爺沉浸於自己的情緒中。


    “佛爺,我又不欠你銀兩,何須誇張?”


    “可是我欠你一條命呀!有生之年還能與自己的救命恩人推杯換盞,是不是一大快事!”


    此時,那一桌的鹿遊園和候督靈也看向了這邊,明眼人都明白這是遇見故人了,他們自行吃飯並未過來,也沒有打招唿,給兩人足夠的時間敘舊。


    “其他人呢?”洪荒問到。


    “匿冥君昏迷至今未醒,賢之正在樓上照看他,其他人都失散了下落不明。”老佛爺說這話,一口飲進杯中酒。


    “初念爾死了是我安葬的,就在邙山。”時過半年,洪荒已然接受了這個事實,沒有了太多的悲傷。


    “那樣的大災也難怪,阡陌呢?”老佛爺追問。


    洪荒搖了搖頭,如今隻盼望她能逃過一劫。“匿冥君的傷勢到底如何?”


    “不好。”老佛爺最是穩重之人,他定是想盡了辦法,如今看來隻能是聽天由命。


    “這一路我邊尋你們邊動用各方人脈打探魏卜君的下落,如今京師岌岌可危,國不將國,重押的犯人也都死的死,傷的傷。”


    “有沒有什麽消息?”


    “大戰在即,確有難度,但我總感覺他還活著。”


    “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


    “嗯,我去樓上看看。”


    二人說到這裏就撂下碗筷,匆匆上了樓。客房內,賢之正在給匿冥擦臉,見到推門而進的人竟一時語塞,洪荒打趣他,“怎麽,不認識了?”


    “洪荒大哥,你還活著?”說著跑了過去,抱住了洪荒。


    “不光活著,還找到了你們呢!”洪荒拍了拍他的背,三個人來到床邊,都關切地看著匿冥。


    “就這樣昏睡了近半載?”洪荒鎖眉。


    “看了幾十個大夫了,都說沒有辦法,這些個庸醫簡直都是木頭腦袋。”賢之氣急敗壞。


    “大抵是傷了腦部,我們此番去西域就是為了給他找尋神醫,再來中原的戰事紛亂,避戰也至關重要。”老佛爺解釋到。


    “這麽說,是要去西域了,那魏卜君這邊?”


    “哥哥,生死未卜,但匿冥君傷這麽重,再不走我們擔心他熬不過去。”


    “哥哥?”洪荒不解。


    “他是魏卜的兄弟。”


    洪荒一時收到如此多信息,還未能瞬間消化。不過想來也不足為奇,畢竟魏卜走到哪裏都帶著賢之,他們眉眼間也的確有些相似,以前並未在意,如今細想下不就是親兄弟的緣故嘛!“一定要西行,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嗎?”洪荒望著老佛爺。


    “目前來看,是最好的辦法了,這也是匿冥君的意願,如果有朝一日他醒過來了我們就迴來。”


    “隴右道地處西北荒漠,長年風沙連綿氣候惡劣,眼前已是入冬,你們帶著一個病人如何使得?”


    “我們準備在興州過了冬再出發。”賢之攏了攏袖子,“洪荒大哥,你不想跟我們一起去嗎?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怎麽,你還有其他打算?”佛爺一隻手搭在洪荒的肩膀處看向他。


    “我不能走,我還有魏卜君交代的任務,最重要的是我必須留下來找到他。”洪荒將目光從匿冥臉上抽離拋向了窗外。有片片碎雪飄落下來,天又冷了些許的樣子。這任務非同小可,他知道老佛爺第一個不會阻止。


    樓下,鶴引采購短缺的物資剛剛進門,見另外兩個人已經酒足飯飽就過去挪了把椅子坐下,把佩劍往桌上一摁,撣了撣身上化得差不多的雪。“都看著我幹嘛,賢之呢?”


    候督靈抬起下巴往樓梯方向點了點,隻見樓上的三人正先後緩緩下來,朝著這一桌走了來。


    “這位是府上護衛洪荒。”佛爺這種官方的介紹故意降低了外人對洪荒的注意度,他的身份又何止護衛這麽簡單,他是魏卜的得意幹將,專門替他收集傳遞消息,刺殺以及完成隱秘的危險任務等等。


    “這三位是江湖高手鶴引、鹿遊園和候督靈,是薊郡公李光弼將軍派來護送我們一行西去的。”


    “承蒙薊郡公照應,有勞諸位!”洪荒一個拱手,佩刀晃得一響,鹿遊園望了眼那刀柄,不禁心內一歎,武器這般不凡,人也定是高手。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坐下來慢慢聊吧!”候督靈引得眾人落座紛紛斟茶,賢之守著鶴引,“地圖看得如何?”


    “交給遊園查看了,我剛買了你愛吃的鬆子。”鶴引少有的輕鬆神色。


    “謝謝鶴引大哥!”賢之眉開眼笑,並不在意別人談論什麽,他知道這都是他的家人,都會安頓好行程,他隻要守好了匿冥,對鶴引他們的感激自不必說。


    “這麽說,潼關那邊已經起了波瀾,那叛軍如今攻到了哪裏?”鹿遊園由於薊郡公交待了外出任務,已經多日未曾一紙書信,如今聽聞洪荒帶來的消息,便更加擔憂薊郡公。


    “東都已經陷落,霸占長安也就是幾個月的事,如今朝廷都已分崩離析。”洪荒一臉嚴肅。


    候督靈開始神色慌張,她出奇地擔心家人,雖說她自小不喜歡自己的出身,可是在太平盛世怎麽反叛都不為過,畢竟父親有能力也有精力來包容她。如今國難當頭,她就真的再也提不起對抗父親的精神來了,他聽聞京師的慘狀,反而有些許害怕,擔心自己的父親有生命危險,就再也沒有人任她折騰,任他囂張。


    鹿遊園察覺了她的異常,明白她的顧慮,把手輕輕地攬在她肩上,她抬眼兩人相看一瞬候督靈苦澀一笑,那意思是或許他們什麽事也沒有呢。


    “洪護衛是不與我們同行嗎?”鶴引聽聞洪荒的一番說辭。


    “我在中原還有些棘手的事,著實脫不開身,佛爺他們三人我就拜托三位了。”


    “洪護衛不必言謝,這本就是薊郡公交代的任務,我三人自是全力護送。”鶴引望著洪荒,“隻是戰事紛亂,你定要多加小心情。”


    “多謝!”洪荒像是將貴如生命的物件托付出去一樣鄭重,實際上,賢之看得明白,他把他們三個看得比他的生命還重要,他忠於魏卜,舍不下他,他要先完成他交代的任務,再找到他,哪怕就算是一具冰冷的屍骨,他都接受,隻是不要一群人就這麽生生地走了,不然即便是他活著又要去哪找大家,他傷了誰管他,他死了誰焚香?


    他知道這三個人魏卜同樣視若生命,如果他在也是一定要救好匿冥,他太了解他這位主子了,所以各自行動是最好的局麵。


    夜半,洪荒和賢之坐在客棧的青瓦屋頂上,盯著碩大的月亮彼此默不作聲。


    “臨告別都沒有什麽想說的?”洪荒打破安靜。


    “你一來便要走。”帶著些許的不情願,腔調悲傷。


    “是啊,我一來就要走了,原來在府裏也沒見你這麽粘我。”洪荒故作鎮靜,“不是小孩子了,你要好好聽佛爺的話哦!”


    “你才是小孩子,哼!原先我不往你們身邊擠,是哥哥不讓我多話,不讓我滿世界去撒歡。”帶著孩子般的任性和稚氣。


    “那是哥哥為了保護你,往後洪荒大哥也會保護你的。”


    “你才比我大一二歲,再說你都要走了,還怎麽保護!”男孩子少有的委屈和心酸,最多的是不舍得,劫後餘生又遇戰事的環境裏再遇家人的感慨。


    “誰說的一定要在身邊才可以保護。”洪荒在這個時候卻像大人一樣成熟,“你哥哥對我有多好,我就會對你有多好,就算是耗盡一生我也會把他找迴來送到你眼前。”洪荒一把拉過男孩,緊緊摟著。


    賢之在哥哥失蹤的時候都沒有哭得這麽慘,他不知道這樣的處境是不是應該繼續努力扮演一個樂觀的殼,佯裝著沒有事,但洪荒又要投身進這份亂之中,是對是錯無從得知,他不知道是該阻止他還是支持他,但似乎他怎麽選擇立場都已經左右不了這局麵了,他去意已決,自己不過是徒生悲傷罷了。


    “我們要如何聯絡?”賢之抬起頭楞楞地問。


    “有它咯!”洪荒不知從哪變出一隻白鴿,賢之接到手中小心摩挲著,守著它就像守著哥哥和洪荒,就能守來他們的消息,是遠或者是近,是冷或者是暖,是生或者是死,是再見還是永別。


    別人都不知,洪荒走前特意和老佛爺徹夜長談,避人耳目因為他去了一趟邙山,老佛爺交待他辦的事都已妥善,這次本打算讓他留下,佛爺最終還是決定自己親自陪同賢之上路,於是二人又溝通了種種,才就此作別,雖說人不在一處,消息卻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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