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懷疑歸懷疑,皇帝也沒有拿捏住實際的證據。更何況,此事對於他而言,也不能算是壞事。


    倘若真是貞貴妃在背後指使,那就說明,謝瑤和那些謝家大臣的死,很可能是貞貴妃自導自演,為了扳倒顧家讓人做的。


    許是近來對貞貴妃失望的次數太多,皇帝此時猜測到這上麵來,倒也不覺得失望和心痛了。


    他隻是覺得有些可笑。


    自己之前竟然會相信這樣的毒婦,寵她寵了二十多年。


    至於四皇子,本就是胸無點墨。可先前皇帝卻因為跟皇後和元容之間門的隔閡,一直自我欺騙。


    他將四皇子的膽小懦弱,看作了能屈能張;將四皇子的優柔寡斷,看作了謹慎周全;將四皇子的胸無大誌,看作了行事低調。


    以至於,這麽多年他一直在為四皇子鋪路,想要將皇位交給四皇子,卻完完全全忽略了長子元容對於北魏的犧牲和貢獻。


    皇帝緩緩歎出一口氣來,似是有些疲憊:“貞貴妃,除了叫冤,你還有什麽想解釋的?”


    貞貴妃跪坐在地上,麵色慘白,一手捂著被撓傷的臉頰,久久沒有言語。


    那一句‘除了叫冤’已是說明皇帝信了顧佳茴的話,此時皇帝正在氣頭上,怕是不管她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


    許是還有兩分賭氣,覺得皇帝寧願聽信顧佳茴的話懷疑她,也不肯相信她,更不願聽她辯駁,那她還有什麽好說的?


    總之,這是沒有證據的事,皇帝顧忌著謝家,又能將她如何?


    見她不語,皇帝抬手揮了揮,沉聲道:“既然無話可說,那即日起,褫奪貞貴妃封號,降為妃位。顧佳茴和四皇子押入詔獄,交給劉廷尉審問……”


    話音未落,貞貴妃倏忽抬起頭來,雙眸中滿是不可置信:“……褫奪封號?”


    貞貴妃姓謝,而不姓貞。


    其中的貞字,乃是皇帝賞給她的封號。皇帝說過,貞取端方正直,良善美好之意,如今要褫奪封號,降為妃位,那便是將她從貞貴妃降為了謝妃。


    在宮中,皇帝賜字乃是極大的榮譽,若是褫奪了貞貴妃的封號,這比降為妃位更損她的顏麵。


    不止如此,這也代表著,皇帝徹底對她心灰意冷,認為她配不上‘貞’字,因此才褫奪收迴了此字。


    貞貴妃此時才意識到事情有些收不了場了,她本是覺得隻要將自己撇幹淨就是了,誰知道顧佳茴怎會牽扯到前朝恩怨上去,又將她重新卷了進來。


    她神色戚戚,忍不住喊道:“皇上,臣妾跟了你這麽多年,你卻因為顧佳茴狗急跳牆的攀咬,便信了她的鬼話,連咱們之間門多年的情分都不顧了?”


    皇上聽聞這話,卻是有些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了:“多年的情分?你與朕有什麽情分?若你真將朕放在了心上,就該管好你那惹是生非的兒子,你真當朕是傻子嗎?”


    那日從永寧寺迴來後,貞貴妃聽信了謝懷安的話,將李嬤嬤推出來頂罪。


    先是讓四皇子在皇帝禦書房外跪到昏厥,趁著皇帝去永賢殿看四皇子的時候,讓貞貴妃與李嬤嬤做戲,引得皇帝誤以為這些事情都是李嬤嬤為了報複貞貴妃搞出來的。


    皇帝怎麽會看不出來李嬤嬤是替罪羊,他隻是不想再繼續追究下去,讓事情難以收場。


    畢竟四皇子一言一行皆代表了皇族,四皇子勾結山匪,綁走了整個北魏名門望族裏的士族女郎,此行會引起那些家族對皇族的嚴重不滿,甚至有可能會讓皇帝先前製衡北魏家族的努力都白費。


    即便皇帝心知肚明,卻也隻能裝作不知,處死李嬤嬤,給那些被綁走的士族女郎一個交代。


    便是因為念及多年舊情,皇帝才沒有如何了貞貴妃和四皇子,本是希望他們以此為戒,加緊尾巴做人。


    誰料貞貴妃和四皇子這對母子卻沒完沒了,為了鏟除掉顧家,設了這麽大一盤棋局。


    褫奪封號,不過是對貞貴妃一個小小的警告罷了。


    若是皇帝查清真相後,發現自己的猜想沒有錯,謝瑤、三位謝家重臣,以及數十個慘死家中的無辜百姓,都是貞貴妃為鏟除異己,在幕後主使,那她必定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貞貴妃如此聰慧,卻始終沒有想通這一點,還在妄想著鏟除掉所有擋路石後,便能像是以往般恢複榮寵。


    皇帝闔上眼,似是有些厭煩,甚至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帶下去。”


    話音落下,便有侍衛上前,將貞貴妃,不,現在已經是謝妃了,他們將謝妃從地上半拖半拽的扶起。


    而那一旁的四皇子就沒有這般待遇了,他越是掙紮,侍衛們的動作便越是粗.暴,三兩下將他手臂別到身後,壓倒在地。


    隻聽見四皇子仰頭怒吼道:“顧休休,是你搞的鬼是不是?賤人!你這個賤人!”


    幾乎是四皇子口不擇言的瞬間門,便有一顆尖銳的小石子不知從何處飛了出來,精準度極高的打在了四皇子的鼻梁上。


    隻聽見嘎嘣一聲,緊接著便是一聲響徹雲霄的淒聲哀嚎,四皇子下意識想要捂住被石子砸歪的鼻梁,可雙臂被侍衛絞在身後,他隻能任由火辣辣的灼痛感從鼻梁像四麵蔓延。


    殷紅的血從人中處緩緩流淌下來,滲進他的唇縫裏,他一張嘴便灌了一嘴的鼻血,疼痛促使他渾身痙攣,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顧休休挑起眉,看向元容,往他身邊湊了湊,用胳膊蹭了他兩下,挑著唇,小聲道:“從哪撿的石子?”


    在中秋夜宴上那日,四皇子想要伸手攥她的手臂,便是一顆石子打斷了四皇子僭越的行徑。


    後來在永安侯府,老夫人得知她當眾向元容表白時,大發雷霆,一時衝動將手中的銀鶴手杖朝她迎麵扔去,也是一顆石子憑空擲來,打偏了手杖。


    顧休休當初就懷疑是元容幹的,但苦於沒有證據,後來事情太多,她便也將此事給拋在了腦後。


    方才她可是看得很清楚,那石子就是從她眼前飛了出去,絕對是元容幹的。


    元容見她還在樂嗬嗬的笑著,微微俯首,壓低了嗓音,在她右耳邊道:“豆兒,他罵你,你不氣?”


    “我氣什麽?”顧休休挎著他的手臂,腦袋往他胸膛前倚了倚,嘴角的笑容更甚:“我夫君不是幫我報仇了……”


    “再說了,四皇子要被壓去詔獄,那詔獄可是劉廷尉的地盤。”


    他現在罵的越狠,在詔獄裏受的罪也越多。劉廷尉乃是奉皇帝之命審問四皇子,隻要四皇子不死,苟著一條命在,那皇帝就不會怪罪到劉廷尉身上。


    劉廷尉在北魏可是出了名的鐵麵閻羅,手底下能叫人生不如死的刑罰數不勝數,落在劉廷尉手裏,四皇子不死也要脫層皮。


    元容聽見‘夫君’二字,唇畔微揚,勾起淺淺的弧度,方才因四皇子有些陰鬱煩躁的情緒,瞬時間門被她輕軟的嗓音撫平。


    顧休休戳了戳元容的手臂:“你還沒告訴我呢,那石子從哪裏撿的?”


    顧懷瑾的院子比他的臉還幹淨,也不知從哪裏學來的毛病,說自己有潔癖,即便他不在洛陽城的日子,永安侯府的婢女和仆人也會一天打掃三遍他的院子。


    地上別說是石子了,連片落葉都沒有。


    “從你院子裏出來,順手撿的。”說著,元容張開手掌,伸到她麵前,露出了躺在掌心裏的幾顆小石子:“砸的準不準?”


    顧休休垂眸笑著,輕聲嘟囔了一句‘幼稚’,隨後踮起腳來,在他耳邊問道:“跟誰學的扔石子?”


    元容從嘴裏輕輕吐出一個字來:“你。”


    “……”她嘴角的笑意一僵,挑起眉梢來:“我?”


    他勾起唇角,黑眸不知看著何處:“你小時候就喜歡拿石子扔人。”


    那時候,有人在背後說他壞話,她便到處撿石子,兜在衣袖裏,誰一詆毀他,她就拿石子扔那人。


    但她砸的一點都不準。


    經常會有人被誤傷,譬如劉廷尉,她二房的大哥……就連太傅都被她砸傷過。


    甚至有一次,她還因為扔石子時用力過猛,將自己的手劃傷了。


    元容隻好自己苦練扔石子,而後再親自傳授她怎麽拋石子才最精準。


    顧休休聽出他話音裏的感歎,有些惋惜道:“可惜,我都記不得了。”


    說罷,她便拉住了他的手,左右搖了搖:“等以後你閑了,教一教我。”


    元容聽著她撒嬌似的語氣,揚起的嘴角,微微抿住:“好。”


    西燕使臣明日傍晚就會啟程迴西燕,屆時他會跟著他們一起離開洛陽,顧休休口中的以後,卻也不知道是何時了。


    兩人雖然說話的聲音很低,但身邊的幾個人也不是聾子,顧懷瑾忍不住輕咳了兩下,像是在提醒兩個人注意場合。


    顧休休這才想起,貞貴妃和四皇子被拖走了,但皇帝和靖親王還在這裏。


    她稍稍收斂了些,沒再跟元容貼著說悄悄話,隻不過握在一起相交的手,卻依舊緊緊扣著。


    皇帝瞥了一眼兩人,倒是沒說什麽。靖親王看出皇帝似是想走,連忙上前:“皇兄,如今事情已經明了,臣弟乃是被冤枉的!”


    “如何明了了?”皇帝頓住腳步,嗓音沉沉:“那封信隻能證明你來顧家搜查,是受人蠱惑,卻不能證明那些從你住處搜查出來的罪證,與你毫無關係。”


    靖親王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皇帝會這樣說。他張了張嘴,想要辯駁,卻又不知從何駁起,隻能問道:“那皇兄是什麽意思?要憑著那些莫須有的罪證,給臣弟定罪嗎?”


    “今日天色已晚,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說。清者自清,你稍安勿躁,此事朕定會讓人徹查清楚。”


    說罷,皇帝便擺駕迴宮了。


    靖親王惡狠狠瞪了顧休休一眼,便也甩袖離去。


    原本熱鬧的院落裏,一下寂靜了起來。


    顧懷瑾舒了口氣,一拍手:“既然塵埃落定了,那就各迴各屋,早些歇息吧。”


    永安侯瞪著他:“兔崽子,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你沒事在你院子裏殺什麽雞,你不是潔癖嗎?”


    顧懷瑾一聽這話,下意識想要辯解,永安侯卻像是預料到他想說什麽似的,開口堵住了他的嘴:“別說你妹妹想吃,你妹妹最不愛吃的,就是你烤的雞,道是無滋無味,猶如嚼蠟。”


    因此顧懷瑾烤的雞,放在餐桌上,顧休休連一筷子都沒碰過。


    見顧懷瑾還想要狡辯,永安侯冷笑道:“當你爹是傻子是不是?你最好給老子解釋清楚,不然下一個被埋在地裏的,就是你的毛!”


    “不是,爹,這事你得問豆兒……”


    顧懷瑾話還沒說完,一抬頭才發現,顧休休早已經不知在何時,扯著元容開溜了。


    於是,顧懷瑾就被永安侯提著衣領子,像是拎小雞一般,將他拎進了寢室裏。


    這一夜,有人注定無眠。


    而顧休休卻纏在元容身上,睡到了翌日的半上午。


    等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時,雙手仍牢牢鎖在他的手臂上,兩條腿也掛在他腰間門,姿勢略顯不雅。


    元容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漆黑的眸中含著淡淡的笑意:“睡得好嗎?”


    “挺好的。”顧休休鬆開手,揉了揉眼:“你呢?”


    元容挑起眉來,嗓音略顯低啞:“豆兒,你覺得呢?”說話時,顧休休正在往迴收腿,小腿肚子不慎蹭過了起立的小元容,動作倏忽僵在原處。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一宿沒睡嗎?”顧休休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低低應了一聲:“嗯。”


    顧休休連忙將搭在他腰間門的腿撤了迴來,身子向後退了退,然而沒隔出多遠的距離來,就有些退無可退了。


    這是她未出嫁前的閨房,床榻容下她與顧月剛剛好,可元容若是跟她躺在一起,這張床榻便顯得有些小了。


    雖然算不得擁擠,卻也沒有太大的空間門容得她後退。顧休休後背抵著牆麵,小聲道:“我下次注意。”


    元容往她身旁靠了靠,將她拉迴了懷裏:“注意什麽?”


    “我不該壓著你,纏著你,讓你睡不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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