庒亦諧的眼睛一直凝視著空中的球,他明澈的眸子裏,足球的投影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君莫隻顧自己一時之快發泄而踢出的這個球飛行軌跡非常飄忽,一般人根本無法根據球的旋轉判斷落點。它不像之前鄧建國那腳精準的、有目標的傳球,如果鄧建國的那腳傳球是精確製導的導彈的話,君莫的這個球就像是一個土炮轟出的炮彈,毫不講理,就是要向對方的陣地炸去,也不管會不會炸到自己人。


    這個球對方固然不好接,但是己方也更不好接,蘊含著奇怪的節奏。


    但奇怪的是,在庒亦諧的跑動中,他的節奏漸漸和這個球的節奏趨於了一致,最終達到完美的協調!就像一個鋼琴藝術家在配合一個小孩子胡亂吹的嗩呐,並合奏出了一曲美妙的樂章!


    更可怕的是沒有人感受到庒亦諧是什麽時候調整跑動節奏的,在不知不覺中,人球的頻率就達成了一致!也不知道是人在迎合著球,還是球在迎合著人!


    沒錯,那些閃耀的球星,那些技藝出神入化的大師,仿佛都是球主動去尋找他們,去配合他們,而不是他們在主動尋找著球。用土話講,就是身上像有磁鐵吸引著足球一樣!


    熊斌和許辰掌心沁出了冷汗,因為他們發現,庒亦諧選擇的進攻區域顯然又是他們之間的結合部,想尋求支援,卻發現陳子傑此時也向左路(一中的右路)拉邊牽扯住了森英左邊的兩個後衛。


    又來!?


    在君莫開出球的那一刻,熊斌和許辰也曾試圖上前搶落點,但當庒亦諧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後,他們竟不自覺的放慢了上前的步伐!然後停下來了步伐!甚至開始後撤!


    盡管庒亦諧一直保持著迴頭看球的姿勢,雙方甚至都沒有眼神上的交流,但兩人無不好像是被庒亦諧的氣勢嚇退一樣。


    就像爭奪武林至寶的時候,一個絕世高手盡管隻是看著那件至寶走向比武台,就足已讓天下群雄收迴已經邁上台的步伐!


    球還在繼續飛行,熊斌許辰硬著頭皮又迎了上去。


    畢竟,誰都會害怕,但足球場上沒有懦夫!


    森英,沒有懦夫!


    三人一球越離越近。


    右邊後衛熊斌速度稍快,已經快貼上了庒亦諧的後背。


    庒亦諧此時整個身子已經完全轉過來麵向足球準備停球,他沒有看一眼身後的情況,但他卻完全能感受到身後的情形。


    這一種經驗!更是一種本能!


    就像真正的高手無論在何種情況下總能感受到從不可見地方傳來的殺氣!就像一頭野獸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能察覺到從看似安全地方傳來的危險!


    庒亦諧的眼裏發出劍鋒般的寒芒。


    熊斌還沒有看到庒亦諧的眼睛就感到從他身上傳來的陣陣寒意,冷汗浸濕後背,下意識的往後退。


    “不能上當!”熊斌和許辰腦子裏閃過的是上一個丟球時的場景,這迴憶的畫麵讓他們感到羞恥。


    這次沒有身影交錯。


    庒亦諧抬腳下卸下皮球,感到身後似乎沒有壓力,但機警的他依舊幾乎是在一瞬間完成了轉身的動作。


    眼前的景象讓庒亦諧一怔,熊斌和許辰就站在他身後,雖說不是貼著,但也差不多了。


    他們沒有在自己停球的一刻幹擾自己,是因為熊斌和許辰怕又像上次一樣被瞬間抹過,兩人分層站位很合理,一前一後,相距不遠,既有防守的寬度,也有防守的深度,既能包夾,也能支援,仿佛兩人之間連著一條無形的鎖鏈。


    “我們不會再上當了。”熊斌說。


    “人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許辰道。


    ***


    “人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庒亦諧自己嘀咕了一句,沒有人能意識到他是在說話。


    熊斌和許辰感覺空氣裏隱約傳來了人的聲音,但完全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上!”兩人同時發聲,他倆準備正麵主動上搶,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主動不一定會贏,但被動一定會輸!


    身影交錯!


    熊斌感覺自己撲向了一個殘影,眼前一黑,身體還在前邁,但眼珠已經經不住向後瞟去,額頭冰涼,有汗滑過。


    恍惚間,他身後赫然多出了一個身影,那不是許辰的身影,那是庒亦諧的身影!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麽被過掉的!


    沒有人知道!


    當身處第一視角時,人和對手是麵向接近的,人感知的速度是兩人接近的速度之合!就好像中學數學題裏的行程問題,相遇比追擊總是要快。再加上視角的限製,不知道對手是怎麽過掉自己是很正常的。


    就像被梅西當麵過掉的後衛,當時也不一定知道怎麽就被梅西晃過的。


    許辰感覺眼前的空氣似乎有刹那的模糊晃動,赫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掩蓋了熊斌的身影!庒亦諧好像是憑空出現在自己麵前一樣!


    連大腦都還沒有發出吃驚的指令,眼前的身影一閃,熊斌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


    眼珠子下意識的向後轉,庒亦諧已經到達了自己的身後!


    他也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麽被過掉的!


    更可怕的是,就連旁觀者也沒有幾個知道他是怎麽被庒亦諧過掉的!


    大腦好像運算不過來,向前上搶的指令還沒有執行完,撤銷的指令還沒有下達,轉身迴追的指令卻又已經預備,身體不知道怎麽運作,腿部肌肉開始產生了抽搐的感覺,完全僵在了原地。


    熊斌和許辰的防守好似沒有沒有一處空門,但在庒亦諧看來,他們渾身上下都是空門,隻因為庒亦諧的速度和他們不是一個量級!


    庒亦諧好似一道劍光,芒刃如閃電劃過,直逼球門。


    門將出擊封堵,左側的後衛前來擋劍,但都無法阻止這道劍光如電掣般直擊球門。


    足球就像一道劍氣一樣帶著淩厲的旋轉摩擦著球網,像是要將球網劃破一樣!


    2:2!


    ***


    每個人的臉上都刻著“不敢相信”四個大字。


    如果庒亦諧過掉熊斌的時候應該有一次吃驚。


    如果庒亦諧過掉許辰的時候應該有一次吃驚。


    如果庒亦諧突入禁區的時候應該有一次吃驚。


    如果庒亦諧射門的時候應該有一次吃驚。


    如果球進的時候應該有一次吃驚。


    那每個人應該有五次吃驚。


    可是這五次吃驚,全都是在一個瞬間產生,因而融合成了一次吃驚!雖不是感到恐怖,但三次驚了心,五次動了魄。驚心動魄!


    就像要分五次吃的五個雞蛋此時卻一口吃下了,總是會被噎住難以消化。


    一中的人竟一時沒有慶祝。


    君莫的表情著實像一口吞了五個雞蛋,他瞪著前方,充滿著各式各樣的感情,也不知道是驚奇?是歡喜?是惱怒?還是什麽。盡管很難看出來他到底是什麽感情,但看見他眼睛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好像隨時都可能像火焰般燃燒起來。


    鄧建國畢竟是知道庒亦諧背景的人,盡管也是吃驚無比,但也最早恢複過來,承認了這個事實,反倒是因為他離君莫挺近,看到君莫那像一臉像嘴裏吞了五個雞蛋的表情不禁笑了笑。


    “阿莫,恭喜你啊,刷了個助攻。”鄧建國已經走到君莫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助攻?”君莫一臉懵逼,頭轉向了鄧建國,但眼睛卻沒有轉動,還是看著前方的庒亦諧。


    “對啊,這球算是你傳的吧,恭喜你,踢球以來的第一個助攻。”鄧建國伸出了手。


    君莫的眼睛可算轉了過來,隨後印入眼簾的便是鄧建國那微笑的臉,他的表情很陽光,讓人無法拒絕,君莫情不自禁伸出右手握了握。


    君莫當然知道助攻是什麽意思,因為遊戲裏也有助攻,當你協助隊友擊殺了對方但最後的人頭又不是你拿的時候,係統就會顯示你是助攻者,並且遊戲裏也有助攻這一常規統計數據欄。


    那君莫這一球到底算不算助攻呢,當然不算…


    鄧建國也就是過來調侃一下。就算在歐洲五大聯賽,助攻的統計標準也不一樣,在有的聯賽,隻要你是隊員進球前的最後一個傳球者,就算隊友過掉了無數人,隻要這個球沒被斷什麽的,你就會獲得一個助攻。有的聯賽,造點球、任意球、射門打到門柱門框彈給隊友,如果隊友將球打進了也算助攻。而有的聯賽助攻的要求則很苛刻,要求傳球後隊員沒過人什麽的多餘動作和過程才能助攻。


    庒亦諧停下君莫這球後又過掉了兩個人,又往禁區裏帶了幾米,其實整個進球已經跟君莫沒有什麽關係了…更何況,他自己本來也就不是想要傳球。


    君莫似乎還處在震驚的情緒中沒有緩過來,但已融在他血液裏的不要臉精神卻已經讓他下意識的在聽到稱讚後迴應鄧建國:“哦…哈哈哈,老哥我果然很穩!6的灰起!哈哈哈。”


    君莫笑得很幹,他的語言在笑,但是表情卻沒在笑,其實他想問鄧建國,庒亦諧是怎麽過掉的那兩個後衛?和其他在場大多數連庒亦諧的動作都看不清的人不同,他看清了整個動作,可是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是怎麽做到的,就像一個初學中文的外國人看到了王羲之的《蘭亭閣序》,他隱約能看清楚每一筆筆畫和每個字的外形,但不知道這個字是什麽意思,更不知道整句話是什麽意思,也就無法欣賞全文的意境。


    君莫想問,可是他說不出口,因為那會顯得他覺得庒亦諧很厲害。


    君莫不服,因為他覺得自己更厲害。


    離庒亦諧最近的陳子傑才走到他麵前祝賀他:“好球。”


    庒亦諧嗯了一聲,轉頭向中場走去。


    還在呆若木雞的熊斌和許辰又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模糊的絮叨聲:“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這句話有點耳熟呢,是誰說的來著?是蘇格拉底嗎?是亞裏士多德嗎?是柏拉圖嗎?上一次說這話的人…好像是…我爸說的吧…額?!好像想起來了,好像是赫拉什麽特說的!赫拉克立特!對對對!沒錯,是什麽意思來著什麽意思來著?是什麽什麽呢…”


    兩人側目,之前如鬼魅般將他們晃過的身影此時卻慢悠悠的從他們身旁經過,臉靜得如春天無風的湖麵,沒有一絲波瀾。


    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這場比賽裏,已經有兩個人同時踏入了同一條河流。


    庒亦諧接球,然後將自己過掉。


    熊斌和許辰感覺自己就好像深陷同一條冰冷的河流中,這條河流流過他們的身體,流過他們的精神,循環往複,不停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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