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她身前站定,熟悉的沉水香彌散開來,還有淡淡的藥味。


    他病了。


    “阿晏!”她喚他,奈何卻動不了。


    “小葉子在家等你,照顧好她,也照顧好自己。”蕭晏的掌心撫過她麵龐。


    “我……”葉照還未來得及再接話,蕭晏已經放下手,越過她。


    江水湧動,船索斷開,他怎麽上了船?


    她身側的應長思和霍靖也上了船……


    所以發生了什麽?


    “阿晏——” 葉照散開好不容易聚起的內力,拚命唿喚他。


    未幾,因體內真氣滌蕩,被激得吐出一口血來。


    江風伴著夜的寒涼,唿嘯而來,葉照孤零零站在堤岸上……


    船隻順風而下,原本伏在這處的蒼山門人依次退去,蕭晏的人疾奔而來。


    同時而來的還有正出洛陽城門,皇城中天子的血衛營。


    這日晚間,蕭明溫終究還是去了皇後陵寢,發現骨灰已不再。


    前後梳理之下,又從霍青容處逼問,弄清了此事。


    儼然是雷霆震怒。


    那個亂臣賊子,原來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


    而他的兒子,為了一個如草卑賤的女子,竟然盜走堂堂一國之母的骨灰!


    *


    “王妃,我們先送你迴去。”來人乃林方白,原本他們一直同蕭晏隔了五裏之遙。


    “快,解開我穴道。”聞聲是林方白,葉照不由大喜。


    她已經明白蕭晏的意思。


    霍靖怎可能拿了骨灰,便放她離去。若是這樣,待蕭晏人手逼來,他哪裏還有活路。


    如此,他備了兩艘船,一同行駛。


    到了江心處,便留一艘在那,用另一艘金蟬脫殼。


    蕭晏怕他不遵約定,擔心屆時自己不在那艘留在江心的船上,所以他替她去了!


    可是,相比恨她,霍靖分明更恨蕭晏。


    葉照將將使體內真氣流轉開來,便提氣運功欲要追去。


    卻聽得江麵上皆是陣陣打鬥聲。


    “殿下他們的船被逼迴來了!”林方白話音才落下,便聽岸邊水聲四濺。


    “拿命來!”水中聲音伴著數柄長劍直刺而去。


    葉照聞方才那個聲響,很是熟悉。


    是何承。


    所以江上這波是陸晚意的人。


    “小心!”葉照突然出聲。


    她清晰的感受到應長思琉璃幻的真氣正在流轉出來,他那樣一掌劈下,周圍之人,不論哪方都非死即傷。


    話音出口,她便一應而起,躍上江麵,隨著掌風感應,硬生生接了應長思一掌。


    “殿下!”林方白反應極快,在看見葉照接掌的瞬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遂追她而去,借著她擋掌風的一刻,一個起躍將蕭晏帶迴岸上。


    船已經被震出裂縫,霍靖感知足下滲水,亦躍起飛迴岸上。隻是他反應甚快,連續兩個點足,躍去了方才蒼山一派人的所藏之處。


    果然,那處人並未撤離,隻是在稍遠處繼續埋伏。眼下得霍靖手勢,遂蜂擁上來。


    陸晚意的人亦紛紛從船上迴岸,追霍靖而去。


    “將我們的人都派去幫忙!”蕭晏目光不離船隻,那處葉照被應長思纏住,兩人尚且激戰中,“你快想辦法子,幫王妃脫身!”


    林方白原已經試了兩迴,奈何那兩人內力太高,根本近不了身。


    小半時辰過去,葉照明顯現出了頹勢。


    而東邊竹林裏,因蒼山門人甚多,且武功詭異,蕭晏兵甲出身的人手和陸晚意綠林十三州的武林人士,並不曾占到多少便宜。


    如此膠著中,葉照同應長思二人足下船隻炸裂,不得已雙雙躍迴岸邊。


    蒼山門人本護著霍靖,眼下一處現了空門。林方白趁機纏上,如此又兩柱香的時辰。


    竹林中屍橫遍野,鮮血四濺。


    明顯陸晚意一處占了優勢,蒼山門下已經所剩無幾,霍靖見狀頓生一計,竟然掙脫蒼山門人的護救,抱著骨灰擇路逃奔。


    陸晚意原同蕭晏一般,在製高點觀戰,見此狀,喚人直追而去。


    她手中持著梅花針,迎上欲射霍靖。卻不料霍靖一個轉身躍起,反手將她製住。


    於此同時,葉照這處,因蕭晏看著準頭,終於在葉照和應長思再次對掌之時,蕭晏射出箭矢,一箭射中了應長思胸口。雖不至於致命,但至少緩減了葉照的壓力。


    這廂,兩人對掌中,從虛空飄落,肉眼可見應長思倒退了兩步。


    月上中天,西郊碼頭的這片竹林中,在刀槍劍戟拚殺半夜後,終於出現了一刻的靜默。


    葉照和應長思尚在對掌中。


    而她身後一直線,半丈之地,霍靖挾持了陸晚意。


    蕭晏正處在他們側麵,而眼下來增援的弓箭手,亦無從下手。因為如果要射擊霍靖,射中便罷,但凡稍有偏差,極有可能傷到同一直線上的葉照。


    “蕭晏,教你的人退下!”


    “還有葉照!”霍靖吼道,“即刻收起功法,否則我殺了她!”


    “你殺好了,這女人拆散我夫妻,我保她作甚!”


    蕭晏說這話,當真沒有什麽權宜之計。他和葉照已經同陸晚意兩清了,眼下他隻想著如何對付那應長思。


    而他對麵,林方白已經凝掌在手。


    “怎麽辦?葉氏和霍靖那處,殿下離得太近了!”蕭晏尚且未曾讓弓箭手退下,然卻不知蕭明溫的血衛營已經到了。


    劉釗領人占據弓箭手位置,示意他們退下。


    “陛下說了,葉氏和霍靖都必須死,太子殿下在側處,傷不到他!”


    話語落下,他一個抬手。近身的三個弓、弩手接到命令,二連六發直射霍靖而去。


    那是強弓、弩,為保萬無一失,乃是按著先後發射。


    彼時還未有人察覺,唯有林方白催掌擊向應長思。然應長思許是在方才打鬥中被破心法,眼中燃起琉璃色,耳垂微動,隻喚道,“師尊,小心!”


    一個旋身,竟是將葉照推去,被一支弓、弩穿頸而過。


    而林方白的那一掌,餘力則不偏不倚落在葉照背上。


    不是太重的傷,隻是葉照纏鬥許久,又長久服用軟筋散,耳力差了許多,反應也不甚快。尚不知共有六支弓、弩接連而來。


    不過是轉眼的事,一支刺穿霍靖持刀的手,半寸箭矢劃破陸晚意鎖骨,一支盯在霍靖眉間,一支刺穿他肩膀,三支從他肩頭擦過。最先出來的一支強弩自是射穿了應長思喉嚨。


    而接連而來的兩支,原該落在葉照身上。


    然待她耳垂微動,袖中紗揮出的時候,她並未聽都裂帛的聲響,隻有一股沉甸甸的重力壓在她紗麵之上,而她半張麵龐被一股溫熱的鮮血噴濺。血之多,將讓她倒退了半步。


    隻一瞬,她感覺半邊身子都濕了。


    有個身體向她倒來,她張開臂膀,卻沒有抱住他。


    他跌在她胸膛,然後一下滑下去,身子壓過她雙足,再滾落……


    她的耳畔響起一聲聲“殿下”,所有的人都湧在她麵前,在唿喚倒地的人。


    隻有她,白綾作響,卻是什麽也看不見。


    明明張了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唯有烈烈風聲裏,仿佛聽到一點聲響。


    是他在說,“這個……給你!”


    她伸手,也沒接住。


    他先垂了手。


    好久,她才在地上摸索到,是一條染血的羅帶。


    第64章 、晉江首發


    蕭晏傷得十分嚴重, 那兩支強弩一支直入他胸腔,一支射在他左肩,差半寸就是貫穿傷。


    自西郊外碼頭合眼之後, 他便再未醒來, 唯有從傷口流出的鮮血汩汩直冒,片刻就染紅了一身衣袍。


    沒法挪動他,林方白放出信號,蘇合帶著府邸全部的醫官趕來, 未幾宮中的禦醫也到了。


    就在這個江風唿嘯的深夜裏,在浪潮拍岸的冬日裏,大鄴王朝的皇太子躺在僵硬冰冷的土地上, 殘喘著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


    撐到最好的醫者, 帶著最好的藥材趕來,為他續後半生的性命。


    然而,唯有蘇合知道,蕭晏那一口氣, 是葉照為他續上的。


    他趕到的時候,無論是血流,還是傷口, 亦或者是瞳孔的渙散, 都昭示著死亡的降臨。


    然跪在一處握著他手腕輸送真氣的女子卻哀求道,“你再試一試,心脈還沒有斷。”


    是的,心脈未斷。


    他用一身血肉為她擋住兩支箭矢, 她用半生功夫護住了他的心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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