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晚意低垂著眼瞼,半日不曾迴應。


    “清——”蕭晏觀她一張紅漲麵龐,沉沉低著,自不會想到陸晚意此刻所想。


    姑娘臉紅羞澀,不敢示人。


    蕭晏心一提,目光落在手中那支筆上。


    頓時想抽自己一巴掌,怎就拿了這支筆,一時尤覺歉意,尋話掩過。


    隻衝著外頭道,“催一催司膳,把櫻桃露送來。”


    “等等!”陸晚意聞此話,猛地迴神。


    蕭晏帶著疑惑看她。


    “我去吧,省的他們冰多冰少敗了口味。”


    “有勞!”蕭晏往袖中自然收了筆。


    殿中剩他一人,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扇子,目光掃過滴漏,歎時光漫長。


    好不容易一日休沐,卻大半日沒見人影。


    且看入夜,如何收拾她!


    他又惱又憾地想著,未幾又來一樁讓他連惱帶憾的事。


    陸晚意迴來了,道是不慎砸了櫻桃露,隻能等明歲了。


    蕭晏看著她用巾帕捂住的劃破帶血的手,哭笑不得,隻指著外頭侍者道,“去,趕緊把醫官喚來。”


    陸晚意瞥了眼傳話的侍者,低聲道,“不必這般麻煩的,殿下處不是有紅爻粉嗎,止血固傷最好。我不怕疼的。”


    “倒不是憂你怕疼。”蕭晏笑道,“原被你葉姐姐折騰沒了。”


    “葉姐姐何時受了這般重的外傷?那一瓶下去,她可受得住?”


    蕭晏聞言,想起兩年前葉照初入府時,為掩身份自傷手掌,如此一瓶紅爻粉倒下去……換他估計也要疼出一身汗。


    她是真能忍。


    “她故意倒的。”蕭晏搖著扇子,又看過一次滴漏。


    陸晚意看他神色辨不出話語真假。但不論真假,他不在乎那瓶從千裏之地的南詔植迴來的種子,由蘇合研製三年才得的止血粉,這點是真的。


    他眼裏,在乎的仿若隻有那一個人。


    陸晚意離開秦王府時,葉照還不曾迴來,蕭晏站在門口送她。


    她道,“殿下請迴吧。”


    蕭晏道,“你葉姐姐就要迴來了,本王且迎迎她。”


    陸晚意落下車簾,輕輕摸著餘痛未消的手指。


    若不是他要迎他王妃迴家,自也不會送她出府。


    以往不都是那一句,“廖掌事,好生送縣主迴宮”嗎?


    這遭,原是順道而已。


    頭一迴,陸晚意覺得情到深處的兩人,原是第三個人無法插入的。


    可是,明明是他們先遇見的呀!


    明明自己對他有情的!


    她的情又該如何安放呢?


    馬車中漸漸傳出她隱忍的哭聲,策馬隨行的侍衛目光靜靜投過去。


    這日之後,隨著秦王殿下大婚的各種事宜搬上日程,宮裏宮外都開始忙碌起來。陸晚意合了殿門,不再出去,也不願聽得關於此間的任何消息。


    想試著,忘記這段不曾見過日光的心動。


    又因她貼身侍衛何承突然的告假,她便愈發孤單。


    葉照給賢妃請安的時候,去看過她兩迴。


    陸晚意道,“也不知怎麽就突然想家了,想迴涼州看看。”


    陸晚意提起家,提起涼州,葉照指尖便有些發涼。她本就不善言辭,這迴更不該說些什麽。


    迴到府中,人便有些鬱鬱。


    六月碎金映碧波,芙蕖嬈嬈。


    她在水榭長廊給池中的錦鯉喂食,蕭晏散值歸來,隔岸看她。


    便覺她不對勁。


    葉照仰頭道,“妾身如何不對勁?”


    蕭晏將她提起來,擱在自己膝上,“一炷香的功夫,你撒了四把魚食。不是連著撒,便是隔了許久迴神才撒。”


    “殿下來了一炷香的時辰了?”


    蕭晏箍住她雙頰,撥向自己,“我來多久了你都沒發覺,還說沒事?”


    葉照麵頰貼來,男人手指便自然成了手掌,由她蹭貼。


    “我有家了,可是……晚意還是一個人。”


    “今日這潑天的圓滿,我總覺受之有愧。”


    蕭晏扶正她,“兩迴事。今日的圓滿,是你我兩個人的歡喜和給予,同旁人無關。”


    “涼州城外的刺殺,兇手是執棋的霍靖,你不過一枚棋子。”


    “不是你,也會有旁人。”


    “再自私些,阿照,你若彼時抗拒,一生至此終,便再無我蕭清澤之今日。非要說你的圓滿是建立在那場血腥之上,不若說那場殺戮,是為了找到我。”


    “所以,或罰或償,都算我的。”


    夕陽剩一縷,染衣襟晚照。


    葉照道,“如何能這般算?”


    “如何不能?夫妻本一體。”蕭晏牽著她走在日暮餘暉裏,“晚意不是說有心上人了嗎?去問問何人。大鄴國中,帝都皇城,傾整個秦王府,便沒有夠不上的門戶。”


    葉照扭頭便咬蕭晏的耳垂,附耳道,“秦王殿下好生厲害。”


    “愈發放肆。”男人話這般說,然從耳朵到脖頸都紅了。


    緊扣的十指,糾纏更深。


    他終於把她養出兩分膽氣,她不必卑怯看他。


    還有大半生,好多好時光,讓我繼續縱你,試著養一個肆意無憂的你。


    七月天階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清輝台中庭院中,最開始時,蕭晏抱著葉照躺在搖椅中,看漫天繁星。


    蕭晏從天東頭,講到天西頭。


    這夏日夜空,星星多得數不過來。葉照卻偏要他一方天際一方天際地講述。


    星星的顏色,夜空的明暗,流雲的深淺,弦月的弧度……


    秦王殿下講得口幹舌燥,拱手求饒,“王妃,容本王翻完典籍再給您講,成嗎?”


    “成!但今日講得不好,需罰。”


    蕭晏頷首,“今個我在下麵。”


    “想什麽,上頭盡是累活!”


    葉照話落,就開始罰他。


    捏上他耳垂,任他如何掙紮都不鬆手,兩人滾在搖椅中蜷著身子鬧……


    正門枝啞推開,葉照還好,隻停了動作含笑聞聲而望。


    蕭晏不行,心中咯噔了一下。


    敢入清輝台不敲門、不通稟的,除了長樂郡主再無旁人。


    秦王殿下收住眼眸裏的瀲瀲風流,端直背脊化作慈父樣,“小葉子可有事?”


    小葉子瞥一眼他未來得及理正的衣襟,衝著葉照道,“阿娘,我想捉螢火蟲,和您一塊。”


    秦王殿下將瞬間翹起的嘴角壓平,這小妮子想霸占她阿娘,理由尋得愈發不靠譜。


    你阿娘瞧不見,如何給你抓?


    現成的理由,拒了她。


    卻不料身畔的人踏履起身,手中團扇輕搖,“這院裏有嗎?我們在這捉。”


    畫屏小扇撲流螢,別有一番滋味。


    然,一個尚是稚女,一個眼有疾患,自也抓不到。


    不過是給搖椅上的男人多添了一道風景。


    隻是未幾,他便見到自己有眼疾的妻子,收了團扇,凝力於掌。


    那套“天羅地網”掌勢,掌風時勁時柔,拂烏發,揚披帛。收掌斂功時,女兒燈籠紗袋中,已經熒光點點,成為黑夜中的一盞燈。


    “阿娘好厲害!”女兒踮起腳尖親她。


    她俯身揉孩子腦袋,轉頭衝他笑。


    蕭晏亦笑,隻是眼尾有些紅。


    隻因她覆眼的白綾還在夜風中烈烈飛舞。可是,他已經能看見她眼裏燃起的小小驕傲。


    歲月溫柔,阿照,我們慢慢走。


    秦王殿下晃神的片刻,眼前便沒了人影。


    小葉子牽著自個阿娘,扔下他,去了旁地捉螢火蟲。


    蕭晏本能地抬腳,又心機重重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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