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你瞧你明明是這樣關心我的。”蕭晏扶著她那隻手腕,細心揉敷著,“為何我們不能好好過,為何你不能安心留下來?”


    “你說你對我沒有絲毫情意,我不信。前生……”蕭晏頓了頓,轉過話頭道,“便是前生你害死了我,我且問問你,那麽你後來的年月,可我一丁一點想起我?”


    “無我的人生,除了愧疚,你有沒有一點、哪怕一分是思念我的?”


    這話分外無恥。


    蕭晏強撐著說完,隻為誘她一句話。


    果然,葉照在默了半晌後,方道,“不管您是否相信,您死之後,我並沒有往後的漫長人生。”


    “我隻比你多活了兩日。”


    是的,她死在他詐死之後的第三日。


    蕭晏不敢看她,握著巾帕的手止不住打顫。


    葉照卻平靜無波地講述。


    “第一日,我在霍靖手中救出了小葉子,打算同她遠走。”


    “第二日傍晚時分,我帶著孩子已經走出城郊數十裏。卻聞得滄州城破,主帥戰死的消息。”


    葉照頓了片刻,直到蕭晏抬眸,兩人眸光接上。


    她方重新啟口,聲音卻開始顫抖,帶著惶恐和愧疚,“我鬼事神差迴了滄州,在城外看見你被懸屍城樓。”


    “我去奪你的屍體,想著送你迴洛陽……我……”前世畫麵再浮現,葉照如同再臨那屍山血海的戰場,整個人止不住戰栗。


    “可是我心法破了,內力所剩無幾,我沒奪到,沒能送你迴家,死在萬箭之中……”


    “別說了!”蕭晏抱住她,將她擁在懷裏,“我信的,我信你重迴了戰場,所以你明明是愛我的,我們間明明是有情意的,你到底在抗拒什麽?”


    葉照被蕭晏箍在懷中,周遭一片昏沉。


    她在這樣的昏沉逼仄中,看見被她抱下的那句具麵目全非的屍體,迴首又見蘆葦當蕩中孤苦無依的幼女……


    “不是的!”她一把推開蕭晏,喘著氣哽咽道,“但凡我知道我會死在戰場上,但凡我知道搶下那具屍體會賠上一條性命,我一定不會去搶。”


    “我是欠了你,可是我還有小葉子,她才四歲……”


    “她隻有我。”


    “沒有我,她要怎麽辦?”


    “要怎麽辦啊……”葉照哭出聲來,帶著兩世的委屈無助、歉疚悔恨。


    她滑下身去,埋頭抱膝,哭得隱忍又壓抑。


    多年暗子生涯,便是在此時此刻裏,她放肆的哭聲也隻有一瞬,這般快便收了聲息。唯有纖細背脊的顫動,昭示著她還在流淚。


    蕭晏立在她跟前,唇口張了數次,終於緩緩蹲下身,將人抱起置於在榻上。


    他看著依舊垂首低眸的人,捧起她雙頰,鼓起全部的勇氣道,“其實……”


    “其實當年、”


    燭淚滴答,靜靜落下。


    葉照無心也無耐心等他後麵遲遲不言的話語。


    隻拂開他,從他掌中瞥過麵龐,收了哀傷色。


    “所以殿下真的不要再覺得你我之間是有情意。退一萬步講,即便有過微薄情分,也早已耗盡消磨掉了。”


    “相比我的女兒,您在我心裏……不”葉照搖頭,“您不在我心中。”


    “你——”蕭晏方才捧掌、如今空空如也的手,頓在虛空。


    可以看清手背皮下青筋劇烈抖動的痕跡。


    她說,她居然說,您不在我心中。


    蕭晏收迴手,冷嗤道,“是故,與其說你關心二十一日收官宴上的事宜,是關心本王,不如說,是為了能得本王一個許諾。”


    “這就是你所謂的加碼對嗎?”


    葉照不置可否,“殿下既這般通透,妾身也沒什麽好說的。您還是請蘇神醫過來瞧瞧,或許他有法子讓妾身功法聚一聚。”


    蘇合不久前便說研製了聚功的法子,可以一試。


    可是讓她試成了,換他許諾,然後如出無人之地,就此離開嗎?


    這怎麽可能!


    是她自己功法消散,不是他動的手。


    蕭晏這樣勸慰自己,一切都是天意。


    葉照問兩次,皆不得迴應,便也不再問。左右試與不試,她都會讓自己散盡功夫的。


    不過得此一問,更看清這男人心思而已。


    他所要,不過是他一個人的圓滿。


    *


    山中不知年月,轉眼便是八月二十一。


    收官慶宴無甚特別,除了今歲壓軸的兩隻斑斕虎。


    雖說是有武藝高強的馴獸師隔著鐵框表演,卻依舊讓人心驚。皇後見不得這個,便早早離去。皇上見皇後離場,自然陪同一道。


    帝後一走,上了年紀的妃嬪自也不願多留,隻各自囑咐了兩句,便都離開了。


    這廂高台上,便剩了秦楚二王領著一眾親貴觀賞。


    蕭昶要鬧什麽,蕭晏原也不關心。今日再此,他原還有一重要事宜要辦。


    便是葉照刺殺荀茂當晚,被他扣下的陸晚意那隻梅花針袖筒。


    他要於今日幫葉照脫去嫌疑。


    這廂,陸晚意送走賢妃後,便坐在了葉照身側,挨著她一起觀賞表演。


    “東西備好了嗎?”蕭晏問。


    陸晚意摸了摸袖中的袖筒,“備好了。”


    蕭晏又道,“稍後各家武藝上乘的家臣,都會下場,同斑斕虎搏鬥,已示才能。”


    陸晚意頷首,看著下方場上的鐵籠,“此間距離尚在梅花針感應內,定能識出那人。”


    葉照坐在二人中間,掌心黏濕。


    來時,蕭晏同她說了,陸晚意的袖筒上的玄鐵片被換了,所以隨她怎樣施展功夫,都不可能再感應出來。


    葉照看一眼身側的姑娘,莫名笑了笑。


    便是重活一遭,自己依舊是洗不清的罪孽。


    場中已經有人下場與虎同籠,施展既能,同虎搏鬥。


    滴漏漸深,光影偏轉,轉眼已是日落西山。


    今年場中的武士多來保守,不過五六迴合便推門出籠,大都以表演為主,並不戀戰。知道一個多時辰後,進入的一個武士,顯現出好勝之心。


    同兩隻斑斕虎纏鬥了小半時辰,更是將兩根鐵根打出裂縫和彎曲的弧度。


    蕭晏看得清晰,心中也知是何意思。


    隻抬眼掃了掃不遠處的霍靖。


    霍靖皺眉接上他眸光,大抵也看了出來,示意他早些離開。


    蕭晏笑笑,側身又看了眼另一邊的蕭昶。


    蕭昶正看得津津有味,撫掌稱道,許是感覺道這廂投來的眸光,遂也轉了過來,高聲道,“七弟,這勇士可以,你兵部可收了去。”


    “多謝五哥舉……”


    蕭晏話音未徹底落下,便聽得一陣驚唿。


    不用看也知朝向自己這麵的鐵籠欄斷了,斑斕老虎破欄而出。


    蕭昶也知不可能這般容易要了他性命,所要不過是蕭晏驚怕,多累他兩日纏綿病榻。是故當緊隨其後的第二隻斑斕虎要出來時,早早備好的鐵具已經瞬間合上。


    如此,尚且留了一隻虎在籠中。


    蕭晏自是一早便知曉,這一刻便也隻當笑話觀看,鎮定自若的喚了一聲“鍾如航”。


    被調換來的城防禁軍首領領一眾□□手從觀賞台躍處,亂箭射向斑斕虎。


    葉照按著霍靖的意思,自然護著蕭晏。


    雖未動手,卻也禦氣抱著他躍上更高處,周生內力彌散。三丈處莫說猛獸,便是武林高手亦是近不得。


    浦一落地,葉照便再次飛身躍下,想要將陸晚意帶上更安全的地方。


    卻不料,意外之中的一襲黑影,直擊陸晚意而去。


    淩厲掌風唿嘯,當是斷筋碎骨。


    眼看救之不及,葉照半空抽出六尺斷魂紗纏上陸晚意腰間,將人抽至自己身後,再次凝力迴身,同空中偏轉的刺客對掌而上。


    縱是她封了自己大半的功法,但如此全力的一掌,當今江湖也斷然沒有幾人能受的住。


    然卻不想,對擊的一瞬,她便覺手骨酥麻。


    待與對方完全五指相合,掌心對接,她隻覺右手整條筋脈都膨脹扭曲,血液倒流。未被化盡的對方掌力,從掌心入,抨擊她五髒六腑。


    她從半空跌下,未落地已是口中鮮血噴濺。


    而來人亦未占的便宜,雖不曾吐血,卻到底退出數丈,顯然也受了傷。


    不過轉眼間,大半親貴官員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何事。


    “阿照!”


    “葉姐姐!”


    隻聽得兩個聲音撕心裂肺喚出。


    身重數箭的斑斕虎尚未斃命,正在張著血盆大口欲要啃噬一切。


    而葉照從高空跌下,正是虎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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