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迴到謝氏身邊的鍾小於,心裏卻是忐忑不安。蹲在牆角邊上,右手擼了又擼左手唯一伸出來的食指,不時抬眼看兩下正抓著蘇蘇問著什麽的謝氏,一遇上謝氏朝過這邊來的視線,又慌張地低下頭去。

    過了好久,鍾小於見蘇蘇看了自己一眼,然後走近了屋去,而謝氏則朝自己這邊走來,於是又趕緊埋下頭去,雙手卻握得緊緊的。

    “小於!”謝氏走到鍾小於前麵蹲了下去,溫和地笑了笑,然後才伸手理了理他淩亂的頭發,稍稍吃驚地看著他脖子上的染血的傷口,問,“小於,你,你沒事吧?”

    鍾小於搖搖頭。

    “餓了嗎?待會娘做點好吃的給你!”謝氏雖然狐疑,但見鍾小於不想說,於是便沒追問。

    見謝氏一點也沒因為昨天自己的怪異而追問自己,還是那樣關心自己,鍾小於心頭熱了,鼻子發酸,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娘!”從屋子裏出來的蘇蘇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走過來了,把從屋裏拿出來的東西遞給了娘。謝氏接過去後,叫,“小於,你的手——”

    鍾小於見謝氏伸手來抓自己的手,慌忙地把手藏到了身後。

    “別怕,你的手,昨天也受傷了吧?快拿出來!”謝氏把紗布拿了出來,鍾小於這才明白謝氏是要幫自己包紮傷口,連忙搖搖頭。大概是因為火元丹的緣故,那被刀刃割傷的地方,自火燃燒到熄滅,雖然還不時隱隱地痛,但卻在漸漸地愈合。

    “叫你拿出來就拿出來嘛!”蘇蘇在一旁見鍾小於不從,有點生氣地嚷。

    鍾小於膽怯地看了一眼蘇蘇,猶豫了片刻,終於把手拿了出來,兩隻手掌攤開放在謝氏麵前。看到鍾小於的傷口居然開始愈合了,謝氏顯是吃驚不少,翻來覆去看了鍾小於的手幾遍,再看鍾小於躲躲閃閃的眼神,什麽也沒說,依然把紗布纏到了鍾小於的雙手上,邊纏邊說,“小於啊,下次,要是非自己能力而為的事,可就千萬不要做了!”

    “娘,你說什麽呢?弟弟是為了保護我們啊!”蘇蘇插嘴為鍾小於抱不平。

    “那也不成。如果小於是有保護我們的能力的話,那他為我們這麽做,是應該的,可是,小於卻還是個孩子啊,跟蘇蘇你差不多的年紀,保護你們的這些事,應該是我們這些大人來做的才對。”謝氏說著,語氣有點懊惱起來,“要是小於哥哥出了事的話,蘇蘇你會怎麽想?”

    蘇蘇撇了撇嘴,偏過頭去卻再沒說半句話。

    這番話卻讓鍾小於心裏,激起了更大的漣漪,他從沒想到,謝氏居然會對自己說出這番話,看著謝氏,他眼圈一紅,卻想起了一言先生的話。

    沒錯,如果黑衣人要找火元丹,最後一定會找到自己身上,如果自己留在娘和蘇蘇身邊,隨時會給她們帶來危險。這樣想著的鍾小於,咬了咬牙,決定再不能給謝氏和蘇蘇增添兇險,還是聽從一言先生的話,離開這裏。

    暗自做出這個傷心而艱難的決定以後,鍾小於再一次進了樹林裏,找到了昨晚發生激鬥的地方。在那裏,鍾小於最後見到一言先生的地方,隻留下一件幾乎全染紅的血衣,以及那把一言用過的劍,鍾小於愣了半晌,剛要走過去,一個影子比他快一步地躥前了去,剛好落到了血衣上麵,然後喵喵悲哀地連叫幾聲,最後轉過身,一雙綠熒熒的眼睛看著鍾小於。

    是那隻怪貓!鍾小於看那怪貓盯了自己幾眼,最後竄進了林子裏不見了,鍾小於看著林子深處愣了好久,這才走了過去,看了那件血衣半天,最終決定抓起了那把劍,就在旁邊掘了個洞,草草地把血衣埋了進去,最後把那把劍也放了進去,用手攏了泥土也一並埋了,然後才離開了林子,迴到了村子。

    鍾小於迴去後直接悄悄進了自己住的屋子,不舍地走到床邊,坐下去,留戀地看了看四周。

    “小於啊,你——”話說了一半,進得門來的謝氏看著鍾小於一身泥土的樣子,卻停了下來,“小於,你,你這一身,怎麽弄得這麽髒啊?”說著進去,拉起鍾小於拍了拍滿是泥塵的衣服,見實在邋遢,就要脫鍾小於的衣服,“換過一身幹淨的吧,把這套脫下來——”鍾小於慌忙地剛要推開謝氏,已經遲了,被謝氏扯脫一半的衣服裏,掉出了一言先生給鍾小於的韓陵令。沒等鍾小於去揀,謝氏已先一步抓到了手中,看了一眼,剛要遞給鍾小於,注意到上麵的的圖符,臉色一變,不敢相信地看著鍾小於,“你,這不是一言先生的東西嗎,什麽時候落到你手裏了?”

    “不,不是!”鍾小於看謝氏眼色不對,連忙解釋,“是,是一言先生給我的,他叫我去雲,雲,韓,韓——”

    鍾小於說得不清不楚,謝氏卻明白過來了,“你是說,韓陵派?”

    鍾小於連連點頭,慌忙把昨天的事對謝氏說了一遍,隻說黑衣人與一言惡鬥之事,卻記著一言的囑咐,隱去了火元丹和水元丹的事。謝氏卻是越聽越驚心,臉色漸漸陰沉起來。

    一言先生說的韓陵派,其起源大概可追溯至戰國春秋時期,當時百家思想如繁花齊放,諸子主張為各國采用,其中法家韓非,至秦效力,而秦王采用其主張後強國富力,最終達成統一大業。故法家精髓,多為後來兵家者所用。始皇因其一統六合,威勢名揚萬古,與此同時,其修業求仙之甚,亦為後人所傳,最負盛名之一,則是始皇禦令徐福,率百童男童女,至界外之世以求長生靈藥。此事廣為後世所悉,甚至傳為徐福尋藥不果,赴東瀛一小島,另創國度,其後人傳為今之倭人。

    而在當年隨徐福尋藥一行人當中,有一道人,卻於途中退出,另覓神州內一丘陵,結合當時推崇的法家思想,自行修煉,終在苦思五十年後,另創一新教派,因修為法教源從法家韓非,故取其姓韓,並以當初修煉之地雲陵取一合之,稱為韓陵門。

    道人自稱非空玄人,廣招門徒弟子,而得其授業成大器者竟百有餘人,且皆當時出眾之材,其風光一時天下無兩,各教各流均以韓陵門馬首是瞻。惜好景不長,韓陵派其修煉之法後為魔家所采,魔家因此得其之長,勢力大增,後竟淩駕於道,佛之上,魔家之徒橫行天下,造孽不斷,幸韓陵派之人聯合道家中人,齊與佛家聯手,抗擊魔家,才不至於釀成天下禍事。此事之後,韓陵派之修煉法得一直觀望的修煉之眾廣泛接納,成為道中不多的大家之流。

    大概在八百年前,魔家不知如何得化外之物援手,潛入韓陵修靜之地雲陵,以民家弟子身份公然拜師學藝,當時韓陵派掌門居然未辯真偽,將其一身技藝盡傳,結果鑄成大錯,魔家以韓陵之術同授以門下弟子,實力一日千裏,最後聯合妖魅異獸荼毒生靈,一時天下大亂,百姓者死過萬計,道家佛家及其他各流派施盡千般解數,亦無法遏止魔家惡行,終被魔家毀盡枝葉,世上被魔家統治數百年之長,在此期間,暴虐之行不斷,民眾苦不聊生,甚有為求生之計者,投入魔道。韓陵派根基也在同時被摧,靜修之地雲陵亦被據而成為魔頭梟巢之一。幸而有一異秉弟子姚姓朱子,隱於南蜀莽林忍辱負重三十年,最後出山滅魔,竟以一人之力全殲魔家六頭目,天下這才過此大劫。但道佛兩家已元氣大傷,僅存的傳人不得不重新覓地授業,而韓陵派在姚朱子帶領下,收返雲陵,並劈山填地作五山圍護雲陵之勢,將其所收五名弟子分置在五山之上,以為韓陵五派,隨後將韓陵掌門之位讓與大弟子易山中,則杳去無蹤。

    其後,各教各派爭相發展,很快重現三教九流繁花之態,而韓陵派修術因魔家之故亦為天下所知,但多數僅知皮毛,故少有精進之徒,而真正得其精髓的韓陵弟子,恐再蹈前車之鑒,亦在雲陵設私塾學府,廣招天下賢良之徒進習修煉,一來為防範魔家死灰複燃增加勢力,二來也不失為重振韓陵聲威之舉。因此,天下人都奉入得雲陵學府為至高福運,每年均有無數人爭先恐後湧入雲陵山林附近,渴望得韓陵人青睞收徒拜師,但韓陵派選徒之嚴,亦為天下之第一難。據傳,韓陵收徒,人品第一,資質第二,蓋因前後兩次劫難,皆為歹心之人泄密引起,故許多天賦極高之人反未能入其門下,不得不憤然投他人門下。隻此一項,已讓韓陵喪失了眾多可造之材。幸韓陵派亦無意憑力傲居天下群雄,而每年出山弟子,亦可隨意投入他教為用,故說起韓陵學府,與其說為一教之派,不如舉為萬教之府來得合宜。天下人均以入得雲陵修習為榮,以學成韓陵之術為傲,更以獲得韓陵之流為威,故從雲陵出師者,多為眾家所爭之材。

    鍾小於見謝氏沉吟著沒說話,惶惶地說:“娘,我真的沒有說謊!”

    謝氏目光呆愣了半天,看著鍾小於,許久才轉念迴神,麵色竟是一片淒然。一言先生身為韓陵弟子一事,謝氏早由其口中得知,從他定居於斯坪村,對獨力撫養孤女的謝氏從來是諸多照顧,可說是相助貴人,而一言與謝氏之間產生的微妙情愫,也是外人難以言明的,乍聽一言遇害,驟失依靠的謝氏竟是心悲涼苦,欲哭無淚。鍾小於哪知道謝氏心裏所想,隻惴惴不安發問,“娘,你,你是怎麽了?”

    “小於!”謝氏緊緊抓著鍾小於的一隻手,決然點頭,“小於,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啊,你要在韓陵好好習修武藝,將來好為你的一言伯伯尋得真兇,報此血仇。”

    鍾小於看那謝氏,見她一向溫和的臉色竟變得有點扭曲,不由一愣,但想起一言先生與己素不相熟,不僅救己一命,更為自己丟了性命,鍾小於何曾遇過以性命相助之人,再想起一言臨終之言,心頭一凜,男兒血性湧了上來,“娘,小於一定聽娘的話,學好武藝,為一言伯伯雪恥!”

    “娘,一言伯伯怎麽了?”蘇蘇剛進門,聽到他們的對話,問。

    “蘇蘇!”謝氏眼圈一紅,攬過女兒,卻不說一言先生的事,隻道,“小於哥哥明日可是要離開咱了。”

    “我不要!”蘇蘇一聽鍾小於要離開,當下顧不得問一言先生的事,反而是緊張得拉住了鍾小於的一隻手,“我不要弟弟走!”小孩子之間的感情最容易建立,自謝氏救起小於後生活了這麽長時間,蘇蘇已是真把小於當自己的弟弟看了,乍聽小於居然要離開,一下極力不幹,鍾小於雖然也是一般心境,但一想一言先生所說,自己留下不僅幫不了謝氏和蘇蘇,反而會陷她們於險境,於是咬咬牙,按下不舍不提。

    “娘!”見小於不做聲,蘇蘇轉向娘,哀求。

    “蘇蘇,小於哥哥堂堂男兒誌在四方,當做能為之事,你休得胡鬧!”謝氏嗬斥。

    蘇蘇見娘不應承,又見鍾小於低頭不語,登時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鍾小於見狀慌了手腳,認識蘇蘇以來,從來都是自己哭的份,哪曾見蘇蘇哭過?現在聽說自己要走,居然便哭了,一下又是感動又是難過。

    “蘇蘇!”謝氏抱過女兒輕拍肩膀,話卻是對鍾小於說的,“天色不早了,小於你先去歇了罷,明天可要趕路呢!”

    鍾小於看哭個不停的蘇蘇,有點擔心,但最終還是點點頭,輕輕退了出去。

    迴到草房,看看這些日子以來睡的床榻,發了一陣呆後,鑽進床底,把被子胡亂蓋在身上。鍾小於從來甚是畏縮,是總以為自己矮人一等,此時想起當日天字第一盜的人侵擾自己卻無能為力,在昨夜更是隻能眼睜睜看一言先生為救自己而遭暗算,最終卻枉送性命,憤慨羞愧又是一齊湧上心頭,對月立誓要習好武藝,學成不僅要報一言之仇,更要保護謝氏蘇蘇不受傷害,這樣心裏才覺好過一點。隻是,濃如月色的哀愁,也隨窗外的風吹進了心房。

    一宿無話。第二天,謝氏收掇了簡易的行李給鍾小於,並備了些幹糧盤纏,送到了樹林那邊。

    鍾小於知道往後又要過一個人的生活了,看著謝氏和蘇蘇,卻是心裏暗自傷神。謝氏最後幫他理了理頭發,從懷裏卻掏出了一個長生鎖,給小於戴上,囑咐,“小於啊,一個人在外,可要知道照顧自己。雖說男兒當做能為之事,但力不能及的事,也千萬不要勉強為之!”用意卻是希望鍾小於遇事保全自己,免得陷入困境而不自知。鍾小於感激地點點頭,眼睛卻瞅著蘇蘇。

    “弟弟!”蘇蘇眼睛紅紅的,雖然不舍,但昨夜經娘教說,知道厲害,此時也無奈地接受,她抿了抿嘴,然後踮起腳,像娘那樣摸了摸鍾小於的頭,小聲地說,“你可要迴來啊!”頓了頓,才說,“要是你學好武藝迴來的話,那蘇蘇就叫你哥哥!”

    鍾小於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蘇蘇臉一紅,然後又說,“不過,要是到時候你還是個愛哭鬼的話,我還是要叫你弟弟!”

    鍾小於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趕緊點點頭,心情這才覺得好受了一點,當下又有了一個決心,一定要學好武藝,讓蘇蘇刮目相看,毫無疑議地叫自己哥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道韓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棠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棠主並收藏道韓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