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棠迴身的時候,才發現宋凝在她後頭站著。


    宋凝睨了沈棠一眼,緩緩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這蓮子羹漱口,是不是特別鮮美?”


    沈棠驚恐地望著他。


    很快,宋凝的臉變幻成放生池裏的黑影。


    “用我們的身軀滋養出來的蓮子,好喝嗎?


    “它散發出的味道,好聞嗎?”


    一句又一句,皆厲聲質問沈棠。


    “不、不、我不喝……”沈棠慌亂後退,拚命推拒。


    那一道道黑影又凝聚成宋凝的臉,隻見他輕嗤一聲,狠狠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


    “喝!”


    ……


    “姑娘,喝藥。”


    沈棠半夢半醒,隻覺著一口苦澀的藥灌進口中。


    她驚恐不已,拚命掙紮。


    “不!我不喝!”


    沈棠將藥碗打翻,衣襟上微涼的濕意,浸得她終於睜開了眼。


    第22章


    沈棠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蓮子羹的氣味好似真的黏在她唇舌上,怎麽都揮散不去。


    沈淮見她睜開眼,麵上閃過一絲喜色。


    “妹妹,你終於醒了。”


    沈棠下意識地蹙眉,想問阿兄為何出現在陶然居,但沈淮已一個箭步躍到門口,“父親!父親!妹妹醒了!”


    瞬息之間,沈淮的聲音已到屋外,“綠蕪,你照顧好你家姑娘,我這就去喊父親!”


    綠蕪抽了抽嘴角,上前扶住沈棠,“姑娘小心,千萬別摔著了。”


    沈棠環顧四周,問,“我們在哪兒?”


    綠蕪愣了一下,“姑娘怎麽了?我們在忠勇伯府,這兒是咱們居住的扶風苑啊。”


    扶風苑?不是陶然居?


    沈棠恍惚了好一會兒才迴過神,知道這是又做噩夢了。


    夢境虛妄,如幻又似真,前世今生糾纏錯亂,杏雨被打死一事在前世真切發生過,而宋凝逼迫她喝下蓮子羹,是沈棠與放生池一幕混淆了。


    綠蕪倒了一杯寧神清茶遞到沈棠麵前,“姑娘是做噩夢了嗎?”


    沈棠盯著不斷沉浮上下的茶葉,瑩白的指尖不由自主的蜷起。


    “拿走。”她抿了抿唇,帶有催促的意味。


    綠蕪怔了一怔,“姑娘,奴婢倒的是花茶,不是藥。”


    方才大公子要給姑娘喂藥,姑娘在夢中一個勁的推拒著,綠蕪隻當她嫌藥味苦,慢慢勸說。


    “花茶也不喝。”腦海裏倏然浮現宋凝騙她喝下蓮子羹的畫麵,連唿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


    沈鈞弘踏進寢殿時,便瞧見沈棠蜷縮著身子,一張小臉煞白,連指尖都在輕輕顫抖。


    先他一步進入的沈淮頓時慌張起來,嚷道,“這是怎麽了?這是怎麽了?棠棠這是怎麽了?”


    那嗓子大的,沈鈞弘恨不得拿起一把戒尺敲下去。


    “妹妹——都是阿兄不好,若是由阿兄陪你去寒山寺,也不會遇到這般兇險的事情──”


    妹妹這般嬌滴滴的人兒,就得有做兄長的護著,他怎麽會放任她一個人去了寺廟?還令她差一點被刺客斬殺!


    沈棠被兄長這麽一鬧,緊繃的身心漸漸鬆懈,硬是將逼到眼眶的淚花給忍了迴去。


    見她的臉色有了幾分血色,沈淮索性一屁股坐到榻前,“妹妹,寒山寺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聽外頭傳的風言風語,說是放生池中撈出了幾具屍體,官兵也圍了寒山寺。還有,你不是和嬸母在一塊兒麽?怎得又會和太子……”


    見沈棠臉色又開始泛白,一副喘不上氣的模樣,沈鈞弘及時止住沈淮後麵的話。


    “淮兒!”


    沈淮不明所以的迴頭。


    “你先出去,我有話和你妹妹說。”


    “……哦。”沈淮三步一迴頭,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沈鈞弘又看了綠蕪一眼,示意她到外麵候著。


    他在窗下的玫瑰木椅上坐下,耐心等著沈棠緩過神來,方才和顏悅色道:“可是被嚇到了?”


    沈棠用力眨了眨眼睛,眼眶便紅了。


    她低落地道:“阿父,你說,太子殿下為何會出現在寒山寺?還有放生池中的屍體到底是什麽來頭?”


    真的是因著那一碗蓮子羹,宋凝才會去放幹池中水嗎?


    沈鈞弘沉默了一會,“大理寺卿已正式接管此案,朝中之事,你我都不得妄自揣度。至於殿下,也許他真是恰巧去了寺中祈福,棠棠莫要多想。”


    沈鈞弘麵對女兒無助的目光,有些狼狽。


    他本是想著讓女兒逃離東宮這個大染缸,不成想誤打誤撞之下,令她身陷險境,差些丟了性命。


    沈鈞弘心裏的愧疚,讓他有些坐立難安,問了幾句寒山寺的情境,得知陳家公子已有心上人,他又止不住扼腕歎息。


    而後,他又千叮嚀萬囑咐,這才離開扶風苑。


    沈鈞弘走後不一會兒,秦氏拎著一些吃食,帶著安哥兒一道來看望沈棠。


    沈棠疲憊地靠在榻上,安哥兒像個小大人一般,胖乎乎的小手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香蕈雞絲粥,乖巧的遞到她麵前:“二姐姐張嘴,安哥兒喂你。”


    秦氏做的都是沈棠愛吃的,可她卻沒什麽胃口,不忍推拒安哥兒的好意,吃了兩口便擱下了筷子。


    她摸了摸安哥兒毛絨絨的小腦袋,問秦氏,“嬸母安全著家了嗎?”


    秦氏迴道:“二夫人和三姑娘酉時來了一趟,那時你還未醒,她們就離開了。”


    得知二人無恙,沈棠心緒漸漸平複下來。


    見她精神不濟,秦氏也沒有多打擾,沒多一會便帶著安哥兒下去了。


    沈棠靠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一雙細眉緊蹙,口中不斷喃喃自語。


    倏然,她大口喘氣,“綠蕪、綠蕪!”


    綠蕪正在囑咐倚翠明兒的早膳,聽到屋裏的唿喚,立刻急匆匆的跑了進去,


    “姑娘,怎麽了?”


    沈棠一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盡,臉色煞白如雪。


    她……又夢到宋凝了。


    ***


    東宮,九華殿。


    宋凝坐於靜室,肌理分明的臂上纏著一圈圈的繃帶,血跡斑駁的中衣被丟在一旁,隱隱地,一股血腥味縈繞在屋內。


    太醫陳連方安慰道:“幸好未傷及筋骨,著實是天大的幸事。”


    裴琰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下。


    元後走的早,在宋凝十一歲那年便撒手人寰,昭帝愛屋及烏,立宋凝為太子,愛護非常,並親自教導。


    若是殿下有個三長兩短,整個東宮怕是都要陪葬。


    陳連方為宋凝換了藥便安靜告退,片刻後,韓莫悄然而入。


    “殿下,放生池中的屍體已清點完畢,共計十二具,經指認比對,俱是五年來陸續失蹤的僧人,其中有一具,是寒山寺前任住持,了空大師。”


    宋凝緊鎖眉頭,示意韓莫繼續說下去。


    “屬下已將現任住持普慧丟入大理寺,紀大人多番嚴刑拷問,那老禿驢嘴巴卻強的很,拒不承認被害的僧人與自個有關。”


    宋凝冷笑一聲,麵上布滿寒霜,“晾著,晾到他身後的人,坐不住為止。”


    “是!”


    韓莫應道,然而半晌也未聽到主子命他退下的吩咐。


    裴琰最是擅察言觀色,見宋凝眉頭緊蹙,又不讓韓莫走,約莫便知道他在想什麽了。


    他堆起一臉褶子,“忠勇伯府今兒個怎得也這般湊巧,去了寒山寺?莫不是和這樁案子有關…… ”


    宋凝覷了他一眼,裴琰輕輕掌了掌嘴:“奴才多嘴!”


    韓莫詫異抬眸,見裴琰正暗暗對他使著眼色,遲疑片刻,方才開口,“忠勇伯府有意與陳家聯姻,兩家今日約在寒山寺相看,應當與這樁案子無關。”


    韓莫說完,便垂頭而立。


    從窗摘斜進來的夕陽餘暉,拉得男人的身形愈發頎長,他的臉隱於半明半暗之處,莫名帶著逼仄的寒涼。


    裴琰上前一步,輕聲道,“殿下,寒山寺已封,奴才便擅作主張,命人將許願樹上的寶牒取了下來,您可要過目?”


    宋凝掀眸,看了眼裴琰手中的寶牒,嗤笑一聲。


    片刻之後,他冷著臉起身,“扔了。”


    一時興起,起了逗弄沈棠的心思罷了,至於她寫了什麽,宋凝一絲興趣都無。


    裴琰小心打量他一眼,見他麵色冷峻,不似作偽,心道自個莫非揣摩錯了心思?


    他收起寶牒,準備找個地兒妥善處置了,剛走到門口,宋凝的聲音遠遠傳來,“等等,拿過來。”


    “……是。”


    裴琰又將東西呈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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