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要教訓她,出了宮也有的是機會,也不至於惹下此事。


    她垂著眼,試圖辯解,“郡主,我、我方才是與您鬧著玩罷了……”


    長寧豁得一下站起來,大聲道:“鬧著玩?不如我也去尋隻畜生過來,傷你在先,而後不分青紅皂白衝出來要捉拿掌嘴,說不過再推到在地上?要不是這位姐姐護著我,我怕是再也見不著明日的太陽了!”


    小姑娘說得憤懣,一口水嗆入喉中,即刻劇烈咳了起來。


    沈棠見狀趕緊上前,給她輕輕拍著。


    春寒料峭,微風嗖嗖刮過傅明珠冰涼如水的衣衫,白膩如瓷的肌膚上激起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


    她一張俏麗的小臉漲得通紅,頭頂上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灼得她幾近肝腸寸斷。


    她從未如今日這般狼狽不堪。


    這一切,全都要歸咎於沈棠。


    不知過了許久,傅明珠渾身冷的發顫,便是連五髒六腑都仿佛卒了冰一般。


    她的膝蓋跪得已然麻木,正在這時,一雙以金線繡著四爪九蟒的玄青靴子出現在她麵前。


    傅明珠唿吸一窒,眼含希冀,抬起眸望向宋凝。


    可那雙靴子的主人徑直越過她,在沈棠身前停了下來。


    她此刻正摟著長寧,纖長白淨的手一直輕輕撫著小姑娘的背,瞧著安靜知禮。


    宋凝伸出手,雙指搭在長寧背上,輕輕推拿幾下,說來也奇,小姑娘即可便止住了咳。


    宋凝抽迴手時,無意擦過沈棠擱在長寧背上的指尖,這讓沈棠背上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


    她偷偷地在長寧濕漉漉的背上蹭了蹭。


    宋凝轉身出聲道:“傅姑娘,你可知錯?”


    傅明珠支吾著,“太子哥哥,牲畜受驚傷人,實非明珠本意,我、我也不知……況且我是瞧著沈姑娘踢了它,方才一時心急與她起了衝突,又一不小心將郡主拉進了湖中……”


    傅明珠看著宋凝的臉,越說越沒底氣。


    宋凝笑了一下,傅家女冥頑不靈,也休怪他不給她機會了。


    “來人,傅家女恣其跋扈,驕蠻無禮,擢宣平侯府教女無方,即刻逐出宮門,禁足三月。”


    “至於這狸奴……”他的目光落在畜生身上,冷聲道,“拖出去仗斃。”


    他話音一落,傅明珠雙腿一軟,目光求救似的落在鍾粹宮的宮女身上。


    那群奴才此刻烏壓壓的跪成一片,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傅明珠還想掙紮,裴琰已上前一步,客氣道:“請罷。”


    “太子哥哥……”


    “姑娘別再為難奴才了,若是驚動了羽林軍過來,麵上可就更不好看了。”


    傅明珠嚇得血色全無,再不敢造次,乖乖跟在了裴琰後頭。


    傅明珠被帶走後,周遭靜的可怕。


    宋凝慢條斯理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對長寧道:“這下你滿意了?”


    長寧公主抽噎了一下,斟酌著語氣小心翼翼問:“這樣處罰,可會給阿兄帶來麻煩?”


    將安貴妃的愛寵仗斃,又禁足傅明珠,無異於狠狠打了鍾粹宮的臉麵。


    宋凝道:“孤行事向來公正,你剛迴宮中,一個人不要再亂跑,孤這就送你迴壽康宮,一同向皇祖母請安。”


    長寧乖巧點頭,又依依不舍的看了沈棠一眼,“姐姐,長寧有空再來找你玩。”


    沈棠隨眾人福禮,恭送二人。


    擦肩而過時,他忽然停住腳步道:“若方才安貴妃的貓傷了長寧,太後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依孤看來,安貴妃要好好約束身邊的人了,若再這麽無能,連隻貓都看不住,任由它闖禍,下一迴,可不會就這樣算了。”


    第6章


    鍾粹宮的宮女將話原封不動的遞到了主子耳中。


    安貴妃擺弄花木的手倏然一緊,隻差折斷修長的玳瑁。


    不止她在琢磨太子的話,迴昭寧宮的路上,沈棠也在反複思量。


    皇後倚坐在軟榻,聽沈棠敘述完海棠苑的始末,問她,“棠棠,你可想出蹊蹺的地方來?”


    沈棠小心翼翼地抬頭,“姨母,傅明珠是不是被人當槍使了?”


    皇後緩緩點頭,麵色有些凝重,“那狸奴體型尚小,不到會自個爬樹的月份。傅家那丫頭羊質虎皮,虛有其表,不會有這般重的心思。長寧真出了岔子,太後一要尋出貓主問罪,二則遷怒在場之人。安貴妃平日裏跋扈自恣,卻不會做出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背後,定還有他人……”


    一時之間,無法確定這人是誰。


    沈棠脊背冷汗沁沁,心中驚懼不已。


    她知曉宮中波雲詭譎,人心險惡,原以為自個重活一世占盡先機,不想複雜多端的算計竟是防不勝防。


    她絞盡腦汁迴想,前世,長寧也曾舊疾病發作,隻不過比這一世,整整晚了三年。


    沈棠腦中漸漸浮現一個念頭,


    “姨母,棠棠想求您一件事……”


    *


    經海棠苑一事,長寧便病倒了。


    所謂病來如山倒,這位郡主自小體弱多病,命途多舛,幾次三番徘徊生死,太後曾命人四處尋訪,終得一高人指點,唯一破解之法需在及笄前常伴青燈古佛,此後太後帶著長寧終日吃齋念佛,以求佛祖保佑。


    上月,長寧及笄,又恰逢太後即將壽誕,聖上大病初愈,親自迎二人迴宮。


    醇親王唯一的血脈,便是連當朝的金枝玉葉也不及她嬌貴。


    傅明珠害長寧落水一事,徹底觸了太後的逆鱗。


    壽康宮內,太後鳳顏大怒,當著群妃的麵斥宣平侯府教女無方,仗著皇家的恩寵胡作非為。


    安貴妃差些沒攪爛手中的帕子,麵上還得擺出溫良恭順的模樣,聆聽太後教誨。


    太醫署亦是叫苦不迭,長寧舊疾發作,須一味藥材入方,可此物稀有,一時半會壓根尋不出。


    太後急得口瘡發作,一時哭鬧,一時口中又念著長寧若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活了。


    聖上焦頭爛額,當即下旨,救不活郡主,便摘了這群庸醫的腦袋!


    安貴妃自不會放過這將功補過的好時機,當著聖上與太後的麵信誓旦旦,攬下了尋藥的差事。


    *


    女子的襦裙,層層疊疊堆起,一雙軟綿無力的小手推拒在男人寬闊的胸膛,水波瀲灩的眸似要滴出水來。


    “不……不要在這裏……求求你……”


    將礙事的奏折掃到地上,男人將她抵在書案,額頭滲出密汗。


    “殿下,長寧郡主的藥有消息了。”外頭傳來裴琰賠著小心的聲音。


    夜風透過窗牖,吹滅搖曳的燭火,昏黃的書齋陷入黑暗。


    幽冷的月光透過枝頭的縫隙,在牆上投下交疊的人影。


    “殿下……”


    沈棠語氣帶著幾分哀求,男人又換了手抱住她,語氣從未有過的輕慢:“怎麽,還不夠?”


    沈棠吸了吸鼻子,忍著淚意,心中愈發羞愧難當。


    他的手搭在沈棠腰間,滾燙的指尖愈發不知輕重。


    沈棠捂住自己的唇,生怕會泄出一絲聲音。


    ……


    二人從書齋出來時已過子時,宋凝掌燈,裴琰在其後低聲稟告,沈棠披著他的大麾,埋著頭一言不發。


    那些話斷斷續續的傳入耳中,太醫署,薛姮,城東、入仕……


    沈棠坐在妝奩前,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腦袋,從那些亂糟糟的迴憶中抽神。


    前世,長寧也曾舊疾發作,隻是比這一世,晚了整整三年。


    綠蕪進屋,在沈棠耳邊低語,“姑娘,玲瓏姐姐送來了出宮令牌。”


    沈棠豁然站起。


    “走,咱們出一趟宮。”


    從漪瀾苑出來,沈棠腳步輕快。


    她攜著綠蕪往西華門方向疾步而行,直瞧見巍峨宮門近在跟前,方才稍稍緩下腳步。


    卻不想正與前方一行人撞個正著。


    為首那人身穿一襲鈷藍常服,離她隻有幾尺之遠。


    此時若是裝看不見,便有些刻意了。


    沈棠忍住拔腿而跑的衝動,低頭福禮:“殿下萬福。”


    “免禮。”宋凝淡淡應聲。


    沈棠盈盈直起身,垂著腦袋一言不發,隻等他先行一步。


    可眼前之人紋絲不動,沈棠隻能安靜的站在原地等候。


    宋凝的目光在沈棠臉上停了一瞬,淡淡開口:“沈姑娘要出宮?”


    “……”


    往日宋凝絕不會與她多說一句,沈棠也摸不準他到底想做什麽,隻得斟酌著語氣,秉著少說少錯的真理,答道:“是。”


    一時寂靜無聲。


    宋凝看了一眼絞著手指的沈棠,嗤笑一聲。


    他並無看戲的喜好,自是懶得管沈棠這是又唱的哪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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