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一開始之時,人們還會用柴火燒水飲用,而這個時候,渴了的人就隨意抓起一把冰雪塞進嘴裏,忍著入髓的冰寒隨意嚼化了吞下。


    路旁的樹的樹皮都已經不見了,隻留下光禿禿的枝幹。這自然不是冰雪凍壞的,而是饑餓的人們沒有糧食之後的不得以的做法。


    樹皮、草根……等等這一切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被吃了,經過了一個月的嚴寒之後,許多人家的儲糧已經見底,這個時候有再多的錢財也無人再出售糧食。


    生命終究比錢財要重要。


    而內城的情況卻與外城迥異。


    在外城城民正在為生存的口糧憂愁的時候,內城的老爺們、太太們、少爺小姐們個個都奔波於各個酒樓,應酬著各處宴會。


    宴會上的肉食堆滿了餐桌,美酒一壇一壇開著,參與宴會的貴人們的胃口不大,每個菜隨意夾了幾筷子後便放下了,一場宴會下來,桌子上能剩下大半酒菜。


    這些酒菜連他們的下人們也不吃,直接倒入水溝裏,他們自會去吃新鮮的,不在意這些肉食。


    而巨富小姐們看多了言情讀物,都會有一種傷春悲秋哀冬的情緒。


    每到這個時候,小姐們堵物思懷,披著鮮麗的裘子,由侍女們打著傘走到庭院之中,踮著腳尖怕踩折了花圃中的花草。


    哎你看那朵花兒被白雪壓垮了多可惜呀,啊你瞧這株草兒被凍壞了好傷心啊……


    末了,伸出纖纖細手,從怒放的梅樹底下拾起剛被風刮落的梅花花瓣放在挎在手腕的花籃子中,嚶嚶哭了幾聲,吩咐侍女挖個小坑,自個兒將一籃子花瓣放到坑裏去,再用白雪掩埋起來。


    最後,再掩麵哭泣了一番後,覺得這般哀冬做得到位了,款步走迴屋中,臉上興奮問著身旁侍女今晚要去赴哪家的宴會……


    外城民眾憂的是命,內城貴人憂的是赴宴衣著是否體麵;外城民眾葬的是人,內城小姐葬的是花。


    嗬嗬,諷刺,真是諷刺。


    ……


    劉平是外城當中一個極其普通的人。


    這個冬天,這個冬天所有的厄運都好像降臨在了他的身上。


    先是自家屋頂被積雪壓垮了,好不容易用家中半數糧食請人來修好,家中三歲小兒和八十老母卻染了風寒,臥病在床,每日喝著草藥吊著命,不知什麽時候他們就會離去。


    冬天剛過了一半,他家的糧食便見底了,為了節省糧食,他與自家婆娘每日一頓,隻是每日額外煮一些小粥給小兒老母解解饑餓。


    看著婆娘已經皸裂的嘴唇還有日益蠟黃的麵龐,他的心就不是滋味。


    這一天一有時間他就拿起家中的砍刀磨了起來,婆娘問起就說是去後山尋些柴火。


    於是在這天夜裏,感受到家人都睡著之後,劉平悄悄起身,輕輕地穿好衣物綁好褲腿,別著砍刀披著大衣就出了門。


    夜裏靜悄悄的,除了唿唿的冷風與飄落的雪,再無他物。漆黑的夜裏,劉平緩緩走在街道上,朝著內城而去。


    冬日一到,那些內城巨富們往內城牆上投入了更多的護衛,防止外城貧民的偷盜。


    劉平不從大門走,而是到了內城牆一處相對較僻靜之處,這一處有一個狗洞,從狗洞裏穿過去就能到達內城裏邊。


    狗洞很小,約莫隻有三歲孩童的高度。劉平身材高大,麵對矮小的狗洞,他隻能趴在地上慢慢小心爬過去。


    地上冰冷的積雪糊滿了他的臉,刺骨的冰寒不能讓劉平稍微哼一聲。費了很大的勁後,劉平才從狗洞裏鑽了出來,他拍去身上的冰雪,認了一下方向,他記得從這裏往前一直走,便是巨富柳氏。


    沒錯,劉平要去柳氏盜糧,雖然被發現下場會很慘,但是若是小心一些搏一搏,家中過冬的糧食就有了,否則一家人隻能挨餓死去。


    劉平很幸運,看守柳氏後門的守衛正在打盹,他小心翼翼地避過這些守衛後,順利地來到了柳氏的糧倉裏邊。


    方一到糧倉,他便被眼前的一切給驚呆了。


    龐大的糧倉裏,一頭頭死去的巨大荒獸靜靜地躺在糧倉當中,另一處,一袋袋精細白米堆積如山,而後還有被冰凍住的瓜果蔬菜……


    劉平不敢耽擱,他的心跳很快,他取出打滿補丁的布袋,胡亂裝起了糧食,然後準備離去。


    但是在他起身的一瞬間,他的心跳驟止,一陣亮光照亮了這個龐大的糧倉,他身前死去的巨獸眼球反射著亮光,正好對著他的臉,似是在嘲笑他。


    他手中的布袋“嘭”地一下掉在地上,燈光將黑暗照亮,唯一熄滅的,是他內心剛剛升起的希望。


    他霍然轉過身來,在明亮的蛟油燈的照耀下,是一張驚恐與慌亂的臉龐,劉平抽出砍刀,不顧一切地朝身前砍去……


    ……


    “噗”一聲沉悶的聲響將柳氏門前的冰雪砸出一個大坑,潔白的積雪中,滲透著鮮豔的紅色。


    “什麽狗東西,竟敢來柳氏偷糧,把他吊在內城門上,看那些賤民還敢不敢來!”


    天上的雪一直落,很快便將這抹刺眼的紅給覆蓋。


    是什麽讓這群原本善良的人們幹起了偷盜的壞事?又是什麽讓一個高大男人彎下他的軀幹,扔掉他的尊嚴,從狗洞當中鑽過去?


    ……


    接著第二日清晨,帶給這個小城的是一具僵硬的屍體與幾聲婦人的哀嚎,還有一個家庭的毀滅。


    內城門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凝望著那具屍體的人們沉默、哀傷,可卻沒人敢去斬斷勒在劉平脖子上的麻繩,給他一個體麵的死法。


    內城牆上的人們在笑,內城牆下的人們在哭,究竟是他們在笑他們的哭,還是他們在哭他們的笑?


    ……


    日子還在繼續,繼續的還有對未來的迷惘。


    外城的枯樹剝皮與內城的酒池肉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亦或是一個巨大的悲哀。


    劉平的死撕裂了內外城之間原本那層薄薄的布,平民們開始反思,為什麽自己辛苦得來的糧食要落在內城富族的口袋裏?為什麽一牆之隔會有天與地的差別?


    於是人們開始布滿,開始躁動,越來越多的人趁著夜色越過那堵低矮的城牆,去偷來生的希望。


    富族再強他們也不怕了。


    餓死與打死有區別嗎?


    至少被打死的還努力爭取過。


    人們從單獨行動到成群結隊,引起的騷亂越來越多,維持秩序的城檢司人手越來越不夠用。


    好運一些的搶來了過冬的糧食,運氣差一些的被城檢司與府衛毆打,最後不死也會被壓入牢中。


    人們越來越躁動,人性的陰暗麵慢慢呈現。


    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在這座邊遠的小城中。逐漸出現了燥熱,燥的是人,熱的是腦,冷的,卻是血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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