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朔知道眼前這人即是先生友人,而先前那一切居然是一幻陣,且自己的命運全掌控在眼前這男子身上,當下不敢怠慢,拱手作揖道:


    “後生薑朔見過周大人。”


    此中年男子姓周,明麵上掛著的是餘揚城中一個靈官閑職,卻是早年在邊境馳騁過的猛人,如今退到後方,在餘揚城當中極有分量,好比先生之於江城。


    “子禪近來如何?”


    周靈官此時轉過身來,提及老友,臉上浮現追憶之色。


    薑朔一怔,旋即反應過來對方所說“子禪”便是先生名姓,斟酌了辭措,答道:


    “秋試將至,先生比往日忙碌不少。”


    隻是周靈官此時仍在追憶往昔,對薑朔所答仿若未聞。他所問亦並非生活瑣事,隻是老友身上的狀況,除卻當年戰友,所知之人並不多,問這後生也問不出什麽來。


    許久,周靈官麵上緬懷之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鋒芒之氣!他戎馬半生,經曆了無數血雨腥風,斬殺了妖族無數,自是磨礪出一股肅殺之氣,如今從邊境返迴多年,身上自帶煞氣多少消散了一些,當初築造這座園林為的即是修身養性,如今倒也能收放自如。


    隻是對於薑朔這些未曾經曆過廝殺的二八少年來說,這股突然出現的銳利之氣仍直直刺中眉心,比之方才迷陣所經曆的精神衝擊還要強盛幾分,承受不住。


    薑朔悶哼一聲,心頭發堵。他反應迅速,日夜的勤奮練習讓他對清氣的操縱做到了收放自如,清氣立馬被他從小腹處調動,一股清涼之感將那股壓抑的氣息驅散了不少。


    看到薑朔微微發白卻緊緊抿著的嘴唇,周靈官輕輕一笑,身上的銳利鋒芒刹那消失,不知是否是有意為難薑朔。


    “本子禪托我之事,我定全力助之,隻是此事卻是關乎於你,你我非親非故,我為何要幫你呢?”周靈官隨意說著,同時將手中魚食撒入池中,引得尾尾紅鯉自水麵躍起爭食。


    薑朔心中微微歎息,知道事情果然沒那麽容易。從一進門的園林景象,到圓形拱門內的迷陣,再到方才釋放氣勢,處處皆是考驗。可薑朔卻不認為這是存心刁難自己,對方身處高位,自己不過一貧寒學子,雖是托了先生關係,可雙方仍舊存在鴻溝般的地位差距,若自己沒有充足的理由,對方為何幫自己?


    可未等薑朔出聲,周靈官卻繼續說道:


    “我也不刁難於你,免得到時子禪說我打壓後生。你既是要獲得秋試資格,如此我便考上一考,桌子上有三問,若你答題能讓我滿意了,這秋試資格給你又如何!若是作答不出,即使參與了秋試,亦絕無考取二等榜的實力,不若早些放棄。”


    薑朔走至桌前,白紙上寫有三詞:問人生,問世間,問天下。見此,薑朔眉頭皺起,這三問不問方向,如何作答全憑內心想法,無甚標準答案。


    誠然對方說了答案滿意便給其秋試資格。隻要揣測一番對方心思,再對應問題,寫上對著對方脾性的答語,雖有阿諛奉承之嫌,卻不會有太大紕漏,那秋試資格便能順利取得了。


    隻是薑朔不想如此,他的確需要獲取秋試資格,可是若是要違背本心,寫上與內心想法相悖的話語,這難道不是變相的妥協嗎?這與對柳氏卑躬屈膝有何本質的區別?他活了兩世,這輩子他隻想跟著內心去走,管他後果是什麽,擔著便是!


    於是他提筆寫下: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周靈官做人有準則,縱是老友相求,也要合乎標準。自己出這幾道題說難不難說易不易,若是答不上來,不若早些歸去。


    薑朔這等寒門子弟奮發圖強的例子他見多了,可最後能成龍成鳳的卻無幾人,因此他對薑朔並不抱太大希望。


    薑朔終於落筆,周靈官往白紙上看去。


    隻是一看,他之前的想法就扭轉了過來。


    剛一看到那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時,眼睛驟亮,這一句蘊含的磅礴之氣撲麵而來,讓他熱血再起,然後繼續往下看去。隻是看到世間處卻戛然而止,上邊並未有對於天下的看法,於是有些詫異問道:


    “仍有一問你為何不作答?”


    “大人莫罪,隻是學生短短十六載僅經曆過人生,亦隻看過世間一角,十六年來蝸居一方小城,天下之大未曾見過,不敢妄言。”


    靈官微微皺起眉頭,薑朔所說倒是確無過錯,隻是對於一個二八少年卻有些過於內斂了,與開頭那句大氣磅礴的句子迥異,周靈官未曾想到張揚內斂這兩種性格居然能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一下子對薑朔性格有些捉摸不透。


    於是周靈官再次從頭看起,見紙上字跡工整,無不體現這少年人骨子裏謹慎的風格,若居於後方運籌帷幄,倒不失為一個好苗子,隻是他甲士出身,鋒芒畢露就是他的風格,對於內斂的少年人尤其不喜。對方連展望天下都不敢,這讓他有些窩火,先前那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所引起的欣賞蕩然無存。


    因此喜惡參半,未達到讓他壞了規矩的程度,望著池塘中躍起的紅鯉,心中一動,遂出言道:


    “這池塘之魚是捕捉春水中出生七七四十九日之鯉,其所嬉鬧之水是從萬裏外雪山之巔運來的純淨雪水,化了後,一日一換,其所嬉戲之假山亦是從鏡湖深處打撈出來,所喂之食為專人所製,其中所花費的錢財何止萬金之多。因此方不過兩月,這些魚兒便長得如此肥碩了,這般生活真是讓人豔羨,你道是也不是?”


    聞言,薑朔看著這一池紅鯉,心中卻升起憐憫。


    “終是玩物,不足以讓人羨慕。”


    周靈官撒魚食的身子微微頓了一頓,不曾料到薑朔竟會有如此言語。


    “這魚兒稱得上是‘錦衣玉食’,雖是玩物,卻也比無數人強,多少人一日所掙不足半錢,食不飽力不足,如果有得選擇,不知多少人寧願做一條無憂無慮的魚兒,也不願做人,你又何出此言?”


    薑朔似是聽不出靈官語氣當中的嘲諷,說道:


    “這魚兒身處囚牢,縱有價值千金的假山、雪水、魚食,它們所能看到的亦僅有頭頂上的那一方狹隘的天空,學生雖然寒苦,但仍能多走幾步,多看幾處風景,這便足矣。”


    周靈官霍然轉身,目光死死盯住薑朔臉龐,確認上方那番話出自其真心後,哈哈大笑:


    “好一個多走幾步多看幾處風景,這章牌,給你何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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