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贓物皆在,你又親口承認,休得推脫罪責。”


    賈基出聲,這與想象中薑朔會痛哭流涕、向先生懺悔、乞求原諒的畫麵不同,對方竟還不認錯,未能看到對方狼狽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快。


    先生未曾出聲,想看他要做什麽。


    薑朔朝先生行了弟子禮,而後走出教舍,進到院子裏,默默看了一眼僵死在地上的大公雞,然後蹲在地上,將先前撒出來的米粒逐一撿起來。


    隨後他走迴教舍,得到先生許可後走到講台上,展示道:


    “先生請看,這是白米。”薑朔將手掌平鋪向上,掌心處是方才撿起的米粒。


    “哈哈哈。”


    話畢,眾人哄堂大笑。


    “這不是廢話嗎,莫要將大夥兒當做傻子,拖延時間狡辯。”賈基看著薑朔平靜的模樣,眉心一突,心中隱隱有些擔憂,怕是某個環節出了紕漏,慌忙出聲道。


    又想到自己所做理應天衣無縫,無甚紕漏,內心稍定。


    薑朔沒有理會跳上跳下的賈基,也沒受帶著揶揄之色哄堂大笑的同學的影響,依舊不疾不徐說道:


    “這不僅是白米,還是精細白米。”、


    薑朔走下講台,讓先生與諸位同學辨認。


    諸生確認無疑卻不知薑朔讓他們看這精細白米有何作用,尤其是內城學生,平日裏他們吃的便是這種米,自是再熟悉不過了,這難道有什麽不對嗎?先生眉頭緊皺,亦不知薑朔這番舉措有何意義。


    “這難道有什麽問題嗎?你......”賈基尚未說完,便被先生嚴厲地瞪了一眼,忙住嘴,不敢再說下去。賈基三番五次出聲,讓先生感到煩躁,此時製止他,讓薑朔繼續說下去。


    “大家隻知有米,卻不知白米亦有等級優劣之分。”


    “我出身貧寒,家境破落,一月所掙不過十七八個銅板,隻買得起最下等的粗劣黃米。”


    “人尚且無精細白米果腹,又怎會用這等優質白米喂雞呢?況且我自知身處寒門的唯一出路便是勤奮研習先生所教知識,又哪來閑情逸致做這等惡作劇呢?先生尊為師長,學生心中隻有敬重不敢有絲毫不敬,又怎敢去做觸怒老師之事呢?”


    薑朔對著賈基,對著柳昭接連問出三問,賈柳二人啞口無言。聽到薑朔所言,賈基背後已滲出致密汗珠,晚風吹來,暑氣尚存的教舍竟讓他感到絲絲涼意。柳昭方才那副大局在握,雲淡風輕,傲慢自得的模樣亦已不見,甚至連薑朔眼睛都不敢看,知曉謀劃失敗,怕被牽連上身。


    “而且我自認為腦袋正常,又怎會去做這等無腦之事?”薑朔的言語帶著戲謔,質問賈基,同時眼神一直落在柳昭身上。


    聽到薑朔在諷刺自己,賈基、柳昭亦隻敢怒目而視,不敢出聲反駁,心中甚是憋屈惱火。


    隻是薑朔並不理會,轉身朝先生拱手道:


    “學生恐是被奸人所栽贓陷害,望先生明察。”


    先生又豈非常人,不僅在修法上為強者,智力亦不弱,薑朔剛說出白米等級時,他已知後者是被栽贓陷害。方才他怒火中燒,種種細節被他所忽略,如今迴想起來才察覺不對勁,差點冤枉學生,麵上略有愧色。


    而薑朔卻能在他的壓迫下保持鎮靜,能從毫末之處察覺問題所在,心性與機智皆為不俗,加上刻苦勤奮,將來必成大器。看著薑朔越發感到滿意。


    “我等皆是勞苦大眾,自然是吃不起精細白米,隻有像賈少爺、柳少爺這等富庶人家才吃得起,賈少爺不知我說得可對?”


    薑朔特地點名賈柳二人,言語揶揄,毫不示弱,暗指罪魁禍首是他們。


    望著薑朔人畜無害,精誠純良的麵龐,二人心中窩火,臉色鐵青,收在袖中的手指早已篡得發白,卻無可奈何,心中有鬼更不敢出言反駁,隻得咬牙切齒冷哼一聲。


    諸生此刻亦明白薑朔是被人所害,聯想起前些日子柳昭被薑朔拂了麵子,打擊報複亦不是沒有可能。隻是事情轉折太快,腦子轉不過彎來的同學經過旁人點醒,亦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眾人指指點點的眼神讓二人無所適從,麵皮掃地。逆轉的風吹得太快太猛,轉眼間,對方便將罪責脫得一幹二淨,這種轉變,他們仍適應不過來,但他們打死也不會承認這種事情是他們所為,因此縱心中燃燒怒火亦要保持雲淡風輕,極力地偽裝若無其事讓他們的臉色尤為精彩。


    尤其是柳昭,這般精心的謀劃竟然因為沒有考慮到對方所用的是黃米而不是白米這麽小的漏洞而失敗,此時心頭隻感到有一口老血湧上腦門,眼前有些漆黑差點因情緒的激動而倒地。


    這時,同學們的對賈柳二人的議論聲越大了,二人隻感到臉麵盡失,猶如跳梁小醜,更是不敢與薑朔對視。


    賈柳二人的反應被先生盡收眼底,隻是奈何缺乏證據,明知罪魁禍首是誰,卻無法進行處罰,為人師表總不能做些嚴刑逼供的事情,一時間有些下不來台。


    薑朔自然心竅玲瓏,道:


    “此次事件學生亦有錯。錯在不該存有私利之心,拖延散課時間,讓奸人有機可乘,請先生責罰。”


    先生大有深意地看了薑朔一眼,知道薑朔建好台階,遂順階而下,說道:


    “此事皆因汝而起,雖錯不在你,但仍需責罰,此後半月靈塾庭院便由你打掃幹淨,可有異議?”


    薑朔自然欣然接受,掃掃落葉,就當做活動筋骨了。


    “然則為師亦將徹查下去,來日定不輕饒罪魁禍首。”


    天色已晚,先生遂遣散學生,讓他們各自歸去。臨走前,又吩咐薑朔迴家處理好家務瑣事後,到其家中一趟,薑朔點頭稱是。


    待到吃過飯服侍了老人,夜已漆黑了,心中念著先生的吩咐,遂出門而去。先生家處於內城之中,薑朔雖然生活在外城,內城極少走動,但先生庭院卻也認得,倒不怕走錯。


    步至先生家門,輕叩三聲門扉後,薑朔便退至一旁等候。沒過多久,先生書童走出,相互作揖後,遂由書童引著引至先生書房前。


    薑朔還未敲門,先生便出聲讓其自由進入了。隻見先生身著寬敞素衣,比起白日在靈塾時,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儒雅。雖年至中年,修養極好,歲月亦不曾在他臉上留下多少痕跡,一眼望去,竟讓人生出翩翩如玉之感。


    薑朔不知先生深夜叫他來此作甚,垂手站在一旁。


    “老師今日處置偏頗,心裏不好受吧。”先生微笑說道。


    薑朔忙稱不敢。


    “嗬嗬,老師自是知道罪魁禍首是何人,終會有所懲治,隻不過時候未到,先行放任不管。”


    薑朔不敢多言。


    “為師聽說你深夜苦讀至五更,可是有此事?”


    先生問道。


    “學生資質愚鈍,唯有秉燭夜讀,方能稍稍彌補與他人差距。”


    薑朔謙遜道。


    “你這學生,倒是有趣,明明精怪得緊,看起來卻比誰都老實。”先生笑道。


    於是先生又問了不少薑朔家事,薑朔皆一一作答。


    末了,先生指向身後書架:


    “這些書中你可任意挑選一本迴家中研讀,讀完後還迴來便是。”


    薑朔驚喜抬頭,忙謝過先生,走到書架前,細細挑選起來。最終他挑選了一本《修法初解》,雖入定已有不短時日,可是卻對修法知之甚少,其他雖有更加珍稀的書籍,卻不適合他,這本《修法初解》倒正是他所急需。


    先生見薑朔沒有好高騖遠,選其他看似珍稀,實則無益他如今的書籍,亦暗自點頭,更加讚賞。心中生出栽培之意,遂出聲說道:


    “修法漫漫,基礎尤為重要。入定是修法門檻,亦是基礎根本,入定的好處你亦深有體會,自不用我多說,望你將基礎打好,對日後‘辟種’甚至更高層次的修法影響重大。”


    薑朔急忙謝過先生指點。


    “身體是力量的寶藏,每一個層次的提高都是對身體的發掘,望你牢牢記住。”


    薑朔不敢輕視,知道先生這是有意栽培,於是將先生話語深深記在腦中。


    而後辭別先生,星夜走迴家中。先生一席話,將他心頭對於修法的迷霧撥散了不少,大有撥開雲霧見青天之感,亦迫不及待迴去翻開懷中的《修法初解》,對修法了解更多。


    先生站在書房窗前,望著稀寥的暗星,不知想些什麽。良久喃喃:


    “希望你能走得更遠,為人族多出一份力罷。”


    夜深了,時至秋日,天氣已有涼意,書童走進書房,為先生披上衣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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