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靖而言,太子秦恆的存在確實至關重要。


    但就此時的汴京來說,卻已經沒有時間再去等待秦恆的歸來了。


    每逢家國危難時,總有各式各樣的荒謬事情發生。


    正如五代時期花蕊夫人在亡國詩中痛斥:“君王城頭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此時的大靖朝廷雖不曾如五代時期的後蜀君臣般直接在城頭豎起降旗,可他們的所作所為卻也有著異曲同工的荒唐無稽。


    是的,代王兵臨城下了,大靖君臣都很緊張憤怒;


    前方戰事不利了,大靖君臣也都很焦急擔憂;


    本以為可以力挽狂瀾的太子卻臨戰失蹤了,大靖君臣更是心慌煩亂……


    然後呢,他們做了什麽?


    他們沒有一個想著親上城頭去看看這局麵要怎麽收拾,也沒有一個願意放下爭權奪利的心,且將合力抗敵推到最優先級別。


    他們的優先級別居然是——抓緊時機,為自己所在的派係謀利!


    崇政殿中,縱然昌平帝祭出了“太子嫡子”這麵底牌,也依然無法阻擋眾臣推景安王上位之心。


    當然,昌平帝一方也並不是無人可用。


    畢竟昌平帝禦極多年,對朝廷的掌控力原本也是極強的,景安王不可能將他所有的大臣都給收買去。


    景安王要真能有這本事,那也不必等到這個時候再來發難了,他早就能直接掀翻昌平帝上位了不是嗎?


    隻是昌平帝這邊雖然也有不少忠心耿耿的保皇黨,可一來他自己的身體在急劇衰弱,已經很難再支撐大局,另一方麵,太子確實是失蹤了!


    不管怎麽說,昌平帝都需要一個繼承人。這個繼承人如果不是太子,那可不就得是景安王麽?


    總不能是太子妃肚子裏那個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生的孩子吧?


    基於這一事實的存在,保皇黨們都不由得氣弱三分,以至於雙方爭吵時,景安王一方氣焰越發高漲。


    他們吵得那是真激烈,一個個口稱“危難時刻需盡快決斷”,可實際上卻誰也決斷不了。


    不然怎麽總有個說法叫“文人誤國”呢。


    臨事無為,牽製弗決,這是許多文臣的通病。


    重點就在這一個“牽製”上。


    上到君,下到臣,無不喜歡用“牽製”來玩平衡。


    在國家環境穩定的時期,這套做法是非常有用的,誰的平衡玩的好,誰就是治國高手,官場贏家。誰的平衡玩垮了,誰就有可能身家性命,褲子腦袋一塊兒掉光。


    可反軍都打到城下來了,他們還在玩平衡?


    那隻能說,他們真的是沉浸在大國重臣的往日餘暉裏,尚且沒能迴味過來,體會到戰爭與現實的殘酷。


    習慣了坐在朝堂上便能指點天下江山,又有幾人能親身體會到戰場的肅殺,刀槍的叵測呢?


    太子的失蹤對戰局的影響比朝堂諸公所能想象的還要大得多。


    當景安王一方再次步步相逼,昌平帝幾乎就要妥協時,南熏門處,一聲帶著特殊韻律的鼓響震天而起。


    這聲鼓響代表的是,城門破了!


    城門破了。


    “啊——!”劉天中一聲嘶吼,帶著最近的一隊親衛連忙直奔城門洞,試圖以血肉之軀阻擋敵軍如洪水般的侵襲。


    城門洞處血染磚石,兩軍廝殺白刃閃現。


    鼓聲從外城城頭一路傳延,各傳訊處的兵士一個個嘶喊著點燃烽火,擊起戰鼓。


    戰鼓鍾磬聲一站又一站地傳遞,汴京城中戰時傳訊製度的優越性在此時得到了充分體現。


    從南熏門內的第一聲鼓響起,到崇政殿外的最後一聲鼓響結束,消息的傳遞,通共隻花費了不到半刻鍾的時間。


    然而這又有什麽用?


    從戰爭開始,這蘊含著各種信息的鼓響聲就沒有停歇過,可崇政殿內的君臣緊張歸緊張,緊張中他們卻盡顧著扯皮去了。


    有效應對在哪裏?


    哦,也不是一點都沒有。


    第一,他們放出了太子;第二,他們放出了幾乎所有能戰的武將。


    至於第三,第三,城門已經破了。


    “陛下,太子殿下失蹤,臣等也無比心痛。”鄭同銘伏在地上,正聲淚俱下地痛陳,“然而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景安王殿下此時已是唯一能……”


    “咚!咚咚咚!”


    然後,他的聲音就如同泡沫般被衝散在這急促的鼓聲裏了。


    殿上眾臣都微微張著口,一時間竟似乎還無法理解過來這鼓聲代表著什麽。


    直到鄭同銘的“據理力爭”戛然而止,直到一直沉默多過於爭論的崔錚忽然一聲痛哭:“城門破了,太子殿下啊!”


    城門,破了!


    滿堂皆寂。


    唯有崔錚哭喊太子的聲音如同烏啼,鳴響滿殿。


    而後,徐德驚唿一聲:“陛下!”


    昌平帝緊緊咬著牙,從禦座上站起。


    禦階下,已經有承受能力差的大臣在驚唿中仰倒昏厥,也有或目瞪口呆還沒反應過來的,還有或哭或罵,捶胸頓足的,種種姿態,不一而足。


    此時,誰都以為應該是撐到極限了的昌平帝,卻咬牙站了起來。


    他雙手捏拳,手背上青筋畢露,一個重音一個重音從他口中蹦出:“方春博,護駕,朕要親征!”


    “陛下不可啊!”


    不知是誰先喊,然後又是一聲聲勸:“陛下,那反賊竟如此猖狂,我等不如離京暫避!”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是萬金之軀,何必與瓦礫硬碰?”


    “陛下,此時力敵殊為不智啊……”


    正如前朝大唐曾數度遭遇襲京之戰,而大唐皇室也曾數度棄城奔逃。


    以致於他們的都城長安在一遍遍的戰火中遭受著無可言述的推到重建之苦,直到最後,皇城氣象盡皆湮滅,世上終於不複盛唐。


    而曆史總是如此地驚人相似,到了今朝,代王舉起前唐舊旗攻破汴京,大靖眾臣也紛紛規勸皇帝說:“陛下,咱們逃吧!”


    逃嗎?逃到哪裏去?


    南熏門的城門洞深度達到五十米,外牆的大門雖已被衝開,反軍要想通過這長達五十米的城門洞,衝進城內,卻還有一番苦戰要經曆。


    但兩方也都知道,最外側的城門既已被衝開,反軍要想攻入城內也隻是遲早的事了。


    此時靖軍士氣已失,劉天中即便還帶著最精銳的一批軍士在做最後抵抗,又能支撐多久?


    城牆外,護城河的河水已被染成一片殷紅,一具又一具仍在不停增加的屍體甚至險些將這深深河溝給填滿了。


    代王催動手下將自己的戰車推得離汴京城牆更近了些。


    他麵現紅光,內心激動無以言表。


    是啊,千秋霸業,眼看功成在此一舉,他能不激動嗎?


    他不知道,就在兩軍相接的不遠處,南熏門外最東邊的一片矮山密林間,一雙銳利的眼睛卻透過夜空,直直注視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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