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江慧嘉來說,當醫生的靠近傳染病人,隻要防護到位,那都是正常的工作需要,並不算什麽。


    但她在現代社會遇到過的病人,基本上對傳染病都有一定的認知,不管脾氣性格怎麽樣,一般都還是可以溝通的。


    她根本想不到,如果碰到完全不能溝通的病人會有多可怕。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這一刻,方才還低了頭,緊抱住懷中小兒的婦人忽然放開懷裏的孩子,整個身軀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敏捷,如同一隻淒厲的老貓般,兇猛地撲向了江慧嘉。


    “你去死!”婦人瘋狂大喊。


    “你幹什麽?”江慧嘉一驚。


    她完全是條件反射式的向後退步,然而到底慢了,眼看著這婦人尖利的指甲就要抓到她臉上,說時遲那時快,旁邊斜刺裏就橫過來一個人。


    是宋熠!


    “三郎!你讓開……”江慧嘉抬手要擋。


    然而宋熠的動作太快了,電光火石間他就衝了過來,一把將江慧嘉抱住,然後轉了個身。


    那婦人原本是要抓撓江慧嘉的臉,宋熠既然以身相替了,她的抓撓手就落到了宋熠身上。


    因宋熠的身量比江慧嘉要高,又背轉了身,她這一抓最後正抓到宋熠肩頸間。


    宋熠悶哼一聲,反手揮袖,將婦人揮開。


    韓元這才猛地一步上前,一腳將婦人踢了個鬥,怒道:“賤婦爾敢!”


    他十分生氣,就這樣一個麵黃肌瘦的鄉野婦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傷了他隊伍裏的人,這簡直像是脆生生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他沒有拔刀殺人,那都是克製了。


    “我有什麽不敢?”婦人被踢翻在地,卻是又哭又笑,“都不讓我們活,我也不活了!我不活了啊……嗚嗚……”


    笑著笑著,她又撕心裂肺地哭,並盯著江慧嘉,滿眼都是決然的仇恨。


    江慧嘉本來也是思維極靈巧的人,這時心裏悚然而生出恍悟。


    這婦人大概還是以為她說的隔離治療是騙人呢,或許這婦人見過了太多的隻隔離不治療,因此她隻當隔離便是要等死,所以逼急了竟暴起傷人。


    可這個時候江慧嘉已經沒有過多心思去理會她的情緒了,宋熠挨了她一抓,雖然隻是後脖子上破了點皮,可這婦人卻不是健康的普通人,她身上攜帶鼠疫病菌呢!


    鼠疫的傳播途徑有多種,其中經皮膚傷口感染的,也占很大一部分。


    尤其這婦人指甲漆黑,也不知有多久沒洗了。其中必然藏滿了病菌,宋熠被她抓破了一片皮膚,哪裏能有幸理?


    一時間,江慧嘉心中又痛又恨,那邊韓元動作粗暴,就算是從人道主義的角度來看,依照江慧嘉平常的性格,她都必定是要來勸的。


    可這個時候,江慧嘉恨那婦人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再去發揮自己多餘的善心?


    她隻緊急從腰間取出一隻小瓷瓶,從中倒出幾顆藥丸,一邊要宋熠服藥。


    “這是什麽?”宋熠是個大男人,雖然挨了一爪子,但破點皮而已,他本來根本不可能放在心上的。


    但他雖然沒有現代的傳染病傳播概念,江慧嘉的動作卻使他感覺到了異樣。


    隻見江慧嘉麵色慘白,手上托著藥,竟然微微發顫。宋熠立即握住她的手,當下也不多問了,就取過藥丸,一把送入自己口中。


    藥丸顆粒小,吞咽起來倒也沒有什麽困難。


    “是清毒丸,有些許預防功效。”江慧嘉勉強自己鎮定下來,她心裏雖然大恨,可這個時候光是恨又有什麽用?


    清毒丸是她得悉鼠疫消息後臨時製作的,因為時間有限,量還很少,不過寥寥十來瓶罷了。


    這東西也不是什麽神丹妙藥,一兩粒就能頂大用。


    這就是普通的中成藥,服用起來還得按療程算。頂多就是她手工製作,配方精巧,用料實在,做出來的東西或許能比現代那種流水線生產的成藥,在藥效上更好些。


    即便如此,江慧嘉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清毒丸真的就能全麵預防鼠疫。


    不過是盡盡人事,碰碰運氣罷了。


    隻能寄望於宋熠身體素質好,不會這樣就被傳染了。如果實在是也染上了病,則要考慮該怎麽治療。


    患疫的婦人很快被交給來抓人的鄉勇們,婦人如何哭鬧憤恨且不提。


    韓元卻是個粗暴的,他隻管問幾個鄉勇:“這婦人畏懼隔離如畏猛虎,那病遷坊是死地嗎?”


    領頭的鄉勇王畜兒苦著臉哈著腰道:“將軍,這得了疫病,好不好的誰知道呢?還不都是跟老天爭條活路?就是我們這些兄弟們,這段日子染病的都有十好幾個,要不是沒辦法,誰願意來幹這活兒啊?”


    韓元冷笑:“小兔崽子!當軍爺不知道你們這些東西抓了點活頭,眼睛是怎麽長到頭頂上去的!那一個個都橫著走呢!你們可憐?甭急!先把人帶迴去看好嘍,迴頭欽差太醫們要來診病施藥的。敢再隨便作踐人,爺爺的刀可不吃素!”


    說著,又踢了那王畜兒一腳:“這些患病的,都是百姓,不是犯人!小兔崽子,知不知道?”


    他言語動作雖都粗魯,先前對待那患病的婦人也一口一個賤婦,然而他這個時候的話裏頭,卻竟反而帶著要維護那婦人的意思。


    三下五除二,韓元處理好了這樁事。


    小插曲過去了,可是隊伍裏的氣氛卻越發沉重。


    在距離南京近百裏外遇到疫病患者,這意味著什麽,不但是江慧嘉早想到了,其他人也同樣不會想不到。


    周局判甚至問魏和光:“魏大人,我等是仍然直去南京,還是停留周邊,先去附近村鎮看一遍?”


    這是個很難抉擇的問題。


    一來南京的重要性不必多說,再則皇帝當時下令,也是命治疫隊伍直去南京的。


    二來南京離汴京雖然很近,可也近不過眼下這一帶。


    很明顯,如今瘟疫都已經出了南京,向汴京方向推進了,那麽作為治疫先鋒的他們,就地停留,重立防線,這似乎也是很應該。


    頓時不知多少雙眼睛看向魏和光,魏和光有片刻頓滯。


    魏和光會怎麽決定呢?


    然而沒等魏和光說出什麽來,忽然一輛馬車中卻探出一個人,這人冷不丁就道:“宋大人方才被那婦人抓撓了,是不是會染病?”


    先前江慧嘉在宋熠麵前沒有完全說清楚的話,這個時候陡然被人在眾人麵前高聲提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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