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痛聲遠遠而來,江慧嘉抬眼看去。


    外頭又一個男聲道:“盡說糊塗話!生死之事豈可輕言?枯草堂到了!”


    浩浩蕩蕩就來了一群人,分開了街上的行人。


    但見為首那一個男子身材高大,一身玄衣短打,臉上胡茬青黑,眉目深刻銳利,生就一副駭人模樣,端地不像是善人。


    他身後跟著十來個漢子,個個都是一身兇氣。


    還有兩個人抬著個擔架,擔架上躺著的卻是個柔弱白淨的年輕人,一臉苦色,呻吟不斷,簡直就像是痛得好像隨時都要咽氣了般。


    再後頭卻是一輛錦帷馬車,馬車在路旁邊一停,車上簾子一掀,就跳下來一個俏麗丫頭,丫頭緊著扶下來一個麵色憔悴的中年婦人。


    婦人眼睛微紅,一下車就連忙湊到擔架邊,對著痛吟的年輕人勸撫不止:“二郎,再不可說糊塗話,反傷了自己的心誌,你且忍忍,這枯草堂的主人,都說是神醫的。”


    一邊勸著,擔架進了枯草堂。


    外頭行人也有被這架勢吸引圍觀的,還有眼尖的看到馬車上的標誌,驚道:“是潁川侯殷家的人!”


    一行十幾個人,當然不好都進醫館裏來。


    為首男子就吩咐幾個大漢到門口等著,自己上前道:“你便是江神醫?”


    說話時他上下打量江慧嘉,再加上這麽劈頭蓋臉一問,委實算不上禮貌。


    不過很快他又對著江慧嘉一抱拳,鄭重道:“江神醫,舍弟腹痛急症已將近兩日,請過許多名醫依然無效,還請江神醫相救。”


    這話又顯得客氣尊重過頭了,江慧嘉也不問他為什麽口口聲聲稱自己“神醫”,想也知道他要不是聽了流言,要不就是被誰“引薦”。


    她之前還在想,這開業第一天隻怕沒有那麽容易過呢,果然,第二道考驗這就來了。


    江慧嘉直接走到被抬在擔架上的患者身邊,叫他們把人連擔架一起放到旁邊一張平榻上。


    這平榻是她特別叫人打造的,說是平榻,其實就是診斷床。


    “痛在何處?上腹還是下腹?”一邊觀察患者,江慧嘉一邊提問。


    隻見患者雖然唿痛不止,一臉苦相,但實際上他的皮膚顏色,眼睛、鼻腔等各處都並無明顯異常。


    江慧嘉帶著薄紗手套,伸手來探他的脈。


    一摸,脈弦緊且細澀。


    就這麽簡單看幾眼,江慧嘉心裏就有了大致想法。


    說起來,對方得的真不是什麽大病,江慧嘉前世可是見多了這種病人,然而在如今的醫療條件下,他這情況又很麻煩。


    江慧嘉伸手又捏到患者下頷處,患者被迫打開了口唇。


    他的呻吟聲一下子就被逼到了咽喉裏頭,沒能繼續痛唿出來。


    “哎!你……”旁邊人見到她這動作,倒是扶在中年婦人身邊的俏麗丫頭開口了,“你對我家二少爺做什麽!”


    “又琴!”中年婦人用責怪的語氣喝止了她。


    江慧嘉便沒有多言,看過了對方舌、齒、咽喉,手又按到對方胸腔,心前區各處。忽然她手掌往下,在患者膨隆明顯的腹部一過,觸到了對方肝脾所在地,問:“痛嗎?”


    “啊……不!不痛!”簡直被摸呆了的殷二郎一下子整個語調都是呆的。


    江慧嘉又將手移到他的右下腹處,緩緩壓下去,然後忽地放開。


    “啊喲!”殷二郎猛地幾乎彈跳起了身子,直喊,“好痛!”


    “二郎!”這下,先前還責怪侍婢無理的殷夫人自己就怒瞪起了江慧嘉,並不悅道,“江……大夫,你這又是何意?”


    江慧嘉道:“令郎的病狀,應當是腸癰。”


    殷夫人麵色稍緩,道:“前頭大夫也都說是腸癰,可用了藥卻並無成效。”


    江慧嘉道:“腸癰也分許多種,有蘊熱型,濕熱型,還有熱毒型等,若要準確治療,當然還需更進一步詳細辨症。令郎腹痛在右下腹部,敢問是一開始就痛在此處,還是一直痛在此處?”


    這個問題倒將人問住了,殷夫人湊在殷二郎身邊,忙催問:“二郎,是……怎樣的?”


    殷二郎大概都有點痛糊塗了,他又睜著眼睛茫然了片刻,才道:“好像,一開始痛的不是這裏……”


    江慧嘉問:“是上腹部?”


    殷二郎道:“……是。”


    江慧嘉又問:“大便是否不暢,此前可有暴飲暴食?”


    “……”殷二郎白淨的臉上陡地卻生起一團漲紅。


    他好像這才從先前的呆愣中迴過神來,便用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江慧嘉。


    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他的神情實在是太明顯,明顯到他臉上就跟寫了字似的,在充滿羞恥地對江慧嘉說:“你怎麽可以問出大便……暢不暢這樣的問題來?”


    這種病人江慧嘉見多了,別說是在古代了,就算是在現代,被女醫生問到大便怎麽樣的時候,也會有男病人不好意思呢。


    江慧嘉也不要他直接迴答,已有猜測道:“應當是大便秘結,沒有錯罷?此前還吃了生冷並油膩的東西?”


    殷二郎臉上冒著冷汗,艱難道:“是……”


    江慧嘉點點頭,已經肯定了,他這其實就是急性闌尾炎,屬於轉移性右下腹痛,當然,中醫上頭叫做蘊熱型腸癰。


    她又問:“說是痛了將近兩日,具體是哪一時開始痛發?中間用了什麽藥?”


    說著走迴到自己的診斷桌後頭坐下,提起筆來,一邊寫醫案。


    殷大郎沉聲道:“昨日淩晨病發,吃了幾劑藥。”


    說著就從袖子裏頭掏出兩張方子來。


    白果接過,遞給江慧嘉。


    江慧嘉一看,兩張方子字跡不同,明顯並不是同一個人開的。


    其中一張以山楂、神曲、麥芽、陳皮等藥物為主,開的不過是普通的消滯湯,顯然是將腸癰當成簡單的飲食積滯型脘腹脹痛來治了。


    藥不對症,能治好才怪呢!


    江慧嘉微微皺眉,這時又看另一張方子,卻是一驚。


    這張方子開得不如之前的複雜,用藥僅短短幾味而已。分別是:大黃、牡丹皮、玄明粉、桃仁、冬瓜仁。


    然而,這樣簡單的單方,再配合其用量調配,卻陡然顯得精妙起來。


    江慧嘉都不由得一驚,又是一讚:“好方子!”


    便是要她來配,也大約是會配成這樣的。


    是什麽人先給這殷二郎治過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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