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閑走,江慧嘉與知嫻低聲說著話。


    她有些驚訝地發現,知嫻對京中各大世家果然十分了解,逐一評說起來,簡直如數家珍。


    雖說知嫻出身宮中,但江慧嘉卻不信每一個宮中之人都能有知嫻這樣的見地。


    宮中之人對外頭的認知,應當是知曉的越發知曉,不知的更是閉塞。


    知嫻她憑什麽能知曉得這樣清楚呢?在被皇帝賜下來之前,她在宮中具體又是個什麽職位?


    江慧嘉心中暗思量,但知嫻現在雖說是賞給她了,可有些問題,不該問的,她還是不能多問。


    “孔家經管庶務,自來隻做兩樣。要說這胭脂水粉還是他們近幾代才做的,從前隻做書齋書局,最是高雅不過。他家下人用的衣裳料子色調上也特別,那青灰帶煙灰,要懂看的人才能仔細分辨出來……”


    說到孔家在某些做派上的精細,許多人都是要讚一聲世家風範的。


    不過江慧嘉聽起來就覺得,所謂世家風範,其實看的就是有多龜毛有多矯情……好吧,她太俗了。


    “嫻姑姑著意這樣來細說孔家,為的不是說孔家底蘊有多深厚罷?”江慧嘉微微笑了笑。


    知嫻也揚唇一笑:“好叫娘子知曉,這孔家底蘊來曆都是極深的,然則如今卻又不同往常啦……娘子今日也見了,他家下人那亂糟糟的做派,莫說是那些厲害了得的家族,便是尋常作風嚴謹的小門小戶裏頭,也斷不會養得下人這般輕狂的……”


    江慧嘉等她接著往下說。


    知嫻道:“如今京中這一支實則也並非嫡係,他們是太祖開國時期遷來……”


    說著頓了一頓,似乎說到了忌諱處,她就直接模糊了過去,又道:“上一代孔家家主早逝,留了個遺腹子,叫如今的孔老太太幾番辛苦,好不容易拉扯大,性情上獨養得優柔寡斷。”


    她緩緩整理措詞道:“孔大人官職不大,如今任禮部左侍郎。他有一妻一妾,一子一女,子是嫡子,女是庶女。這庶女自幼亡了生母,由嫡母孔夫人教養,孔大人極寵愛她自不必說,孔夫人對她也是百般嬌寵的。”


    “孔家如今子嗣單薄,今日那隔壁包間裏的若是孔家人,那有可能向外頭投擲香囊的,便隻有那位孔家的庶女,孔二娘子了。”


    江慧嘉聽她繞了千百遍,才終於將話繞到正題上來,剛開始還有些不大明白。


    可知嫻又在最後一句話時那樣強調孔二娘子,江慧嘉腦中就陡然一個激靈。


    她有一瞬間恍悟了,知嫻在向她投誠的時候,隻怕也同時在考校她呢!她要是腦子轉不過彎來,在知嫻這等聰明人麵前,豈不要被她看輕了去?


    瞬間也不知是不是福至心靈了,江慧嘉脫口道:“孔夫人百般嬌寵庶女,當真是愛重麽?”


    知嫻淺笑道:“娘子看得極是分明。”


    她的目光落在江慧嘉身上,慣來十分疏離的笑容竟仿佛真摯了些。


    江慧嘉不動聲色,心裏知道,自己在考校收服知嫻,知嫻又何嚐不是在心中考量計較她?


    雙方博弈,端看誰更技高一籌了。


    當然,江慧嘉具備有天然身份上的優勢,因此這場博弈,從一開始就不是平等的。


    江慧嘉道:“孔夫人若是要捧殺庶女,將人養得驕縱不知理些也是常有的。除此以外,這庶女還要更能闖禍才好……比如,看上有婦之夫?”


    知嫻忙垂首道:“娘子說的也不無可能。”


    江慧嘉輕笑一聲:“知嫻姑姑這是在示警麽?”


    知嫻柔和恭敬地微笑說:“奴婢多言了幾句,娘子不怪,奴婢已是感激不盡。”


    江慧嘉笑了笑道:“姑姑一片用心,慧娘全沒有不知曉的。再說怪罪,我成什麽人了?”


    話鋒一轉,卻問起來:“說起來姑姑自來到我身邊也有了兩三月,我還不曾問過,姑姑宮外頭可還有親故?”


    知嫻眉眼微動,頓了片刻,輕聲道:“奴婢原也是京畿一帶生人,昌平二年由民間采選入宮,家中原有父母祖翁在……姊妹三個,兄弟兩個,至如今三十幾年過去,家中境況卻是不敢再想了。”


    江慧嘉心中暗覺可憫,這一入宮門何止是深似海?簡直是深似淵!


    她心中暗歎,麵上隻做不經意道:“嫻姑姑若是有意,我迴頭叫鬆風去打聽如何?”


    知嫻靜默了片刻,眉目微垂道:“多謝娘子好意,實不相瞞,奴婢如今不敢多動念的,此事還是往後再說罷……”


    她的猶疑並不難理解,江慧嘉便沒有多勸。


    閑走至此,眾人都有疲乏,江慧嘉就帶頭重上了馬車,鬆風駕車迴轉。


    皇帝既然禦賜了狀元府,他們自然是要搬過去的。


    不過搬家不是容易的事情,因此江慧嘉跟宋熠也早商量定好,留幾日來收拾整理,待瓊林宴過後第三日再搬家。


    這一天的瓊林宴過午才散,宋熠迴到他們的租住小院時,恰是申時。


    這時候的天光還好,陽光斜斜照來,宋熠手持著一支杏花,含笑從外頭走進來。


    江慧嘉正在院子裏帶頭清點行禮,不防迴身一看,隻見宋熠披光而來,拈花含笑,那一瞬間不似凡塵人,倒像是天上謫仙下了紅塵。


    她不由得心口砰跳,竟覺得十分能懂那時候隔壁的孔家娘子為何能不顧矜持,對宋熠投擲香囊了。


    宋熠大步走到她身邊,行走時衣襟袍袖都像是帶著風。


    江慧嘉迴轉頭,有些呆怔地看他,他便微俯身,將手中杏花細心簪入她鬢角。


    花色鮮妍,伊人鮮活,一時間竟不知是花襯人嬌,還是人比花嬌了!


    也夫妻兩年了,這片刻江慧嘉居然有些莫名的不自在。她不由道:“你這是做什麽?”


    宋熠專注地看著她,目中波濤柔和,他欣悅而快慰地說:“這是我在瓊林宴上折下的杏花,這花果然要娘子來簪戴才好看!”


    瓊林宴上狀元要賦詩折杏花這是傳統,難為的是,宋熠折了杏花,竟還心心念念要帶迴來給江慧嘉戴!


    江慧嘉一下子笑道:“瓊林宴上的杏花可是要給狀元郎簪戴的!”


    宋熠輕咳道:“我本男兒,頭上戴花成什麽樣子?”


    臉麵微板起來,江慧嘉撲哧一聲又笑了。


    設想了一下宋熠戴花的模樣,嗯,果然很難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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