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太子居然開口說話了!


    江慧嘉心下一跳,她給太子診脈這麽多迴,這還是首次聽到太子主動說話呢!


    太子問頭痛與頭風的區別!


    江慧嘉思索片刻,道:“淺而近者,名曰頭痛;深而遠者,名曰頭風。”


    她本來想自己組織語言,但想了想還是引用了明代醫書《醫林繩墨》中的解說。前輩們整理得太精確了,她發現很難改動。


    江慧嘉雖然心有原則,不願意因為穿越有便利就做一個肆無忌憚的抄襲犯,不過她也沒死板到完全不知變通。


    要真的不能帶一丁點後世的東西到大靖來,那她這一身醫術幹脆就別用了。


    除非她完全不使用後世學來的醫術,否則無可避免就會陷入這個怪圈中。


    “頭痛卒然而至,易於解散。”江慧嘉道,“頭風則作止不常,愈後觸感複發。”


    簡單來說,頭風也會導致頭痛,但頭風病程更長,更容易複發。本身病因也非常複雜,光是常見的就有風邪、氣滯、血瘀、血虛、痰濁、陽虛等多種。


    其它還有不常見的,偏僻的,古怪的各種原因,這個就很難三言兩語解說清楚了。


    太子微不可查地眉峰稍蹙,道:“孤的病症,更偏近於頭風?”


    略帶疑問的語調,但語意上卻分明帶著篤定。


    江慧嘉頓了頓,道:“殿下病症,在於血氣凝滯,上犯於腦,若說頭風,也是使得的。”


    古代中醫並沒有腦瘤的說法,就算有腦瘤,也被定義為頭痛、頭風。


    江慧嘉雖然沒有直接告訴太子他腦袋裏的毛病是腦瘤,但她對太子說的話其實也不算是假話。


    傳聞東宮中養了許多名醫,這些名醫多是大方脈科的大夫,擅於治療內症。


    太子養著這許多大夫在宮裏,大約也是因為頭痛發作往往難忍,這才將名醫當門客,以便隨時候診。


    江慧嘉先前給太子治傷時也順帶管過他頭痛的毛病,不過治得不算深入。


    太子這迴居然主動來問,其實江慧嘉暗暗的有些心驚。


    “那可否根治?”太子又道。


    他的語氣基本上沒有起伏,但他整個人的氣場確實太強大了,冰雪玉雕一般地坐在那裏,不似人間之人,倒仿佛神佛,端坐在九天之外,俯瞰這人世。


    江慧嘉按捺住後背一瞬間炸起的冷汗,道:“殿下之病症,統說起來,應當還是由淤血阻滯而起。治療時當從調理陰陽、氣血以及髒腑功能,並補虛瀉實來入手。若是民女來治……也不敢說根治。”


    最後一句話說完,她雖心有忐忑,然而要說懼怕,竟然也並沒有。


    這一來是因為皇帝的亡陽證還要仰賴她來治療,就算她根治不了太子的頭痛,太子應該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二來卻是因為太子其人本身或許也並沒有旁人以為的那樣惡!


    江慧嘉本來因鄭錦逸的事情而對太子很沒有好感,但這一段時間時常出診東宮,她與太子不可避免地就多有了些接觸,其中一些小細節,江慧嘉觀察到了,難免又對太子有了些改觀。


    比如有一迴,江慧嘉給太子把脈時,一個小太監進來奉茶。


    太子皺了下眉,小太監嚇得當場打翻了茶盞。


    茶盞蓋子滾落在太子腳上,太子當時一腳踢開了茶盞蓋,江慧嘉簡直都要以為他要順勢再一腳把這小太監踢翻了,豈料他也隻道:“下去,罰抄茶經十遍。”


    這個懲罰,不得不說,很有那麽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詼諧感。


    太子他是在製造玩笑嗎?


    江慧嘉當時悄看太子,隻見他表情一片平淡,不喜不怒。但江慧嘉知道,如果不是太子親自出口的這句話,等待這個小太監的懲罰,必然就絕不隻是抄什麽茶經這樣簡單了。


    太子看似是在罰他,其實是在救他。


    不過,不沾塵埃般的太子殿下可能考慮不到,這個小太監,他居然不會寫字!


    當時,嚇哆嗦了的小太監跪在地上,幾乎要哭出來地焦急道:“殿……殿下,奴婢……奴婢不識字!”


    江慧嘉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一旁,好險忍住了沒有笑出聲。


    隻見太子殿下停頓了片刻,才淡淡道:“不會,去學。”


    聽到茶盞落地動靜的一個管事太監進了殿,接觸到太子掃過來的眼風,忙道:“奴婢這就去安排。”說著,一邊跟太子告退,這才拎了跪在地上的小太監下去。


    江慧嘉開了迴眼界,心裏由此而對太子有了新的認知。


    一件小事證明不了什麽,但多件小事還是可以證明,太子為人雖然淡漠,或許也說不上有多麽善良,可至少,他心胸並不狹窄。


    目下無塵也有目下無塵的好處,那就是,一般的事情他都不會隨便跟人計較。


    江慧嘉說不敢保證能根治太子的頭風病,這樣會得罪太子嗎?


    微微忐忑著等待了片刻,江慧嘉才聽太子輕輕應了聲,他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地反問江慧嘉:“你不怕孤?”


    他就坐在那裏,大馬金刀的坐著,腰背挺得筆直,手放在膝蓋上,似乎隨意搭著,麵上神情也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也難怪旁人怕他,或許人們怕的本來並不是他,而是由他身份地位附加而來的一切光環。


    他的性情又顯得太冷,太過拒人千裏之外,如此難以捉摸,人們怎能不怕?


    江慧嘉道:“並不能說不怕,然而民女確實並無十足把握,如此總不能隨意捏造,欺騙太子殿下罷?民女說了實話,想必殿下也不會治罪一個說實話的人。”


    太子道:“你不怕孤。”


    先前用的是略帶疑問的語氣,這一次用的卻是肯定語氣。


    他肯定地說了這四個字,隨即嘴角微微一揚。


    那一瞬間,江慧嘉簡直都不知是該驚,還是該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視了。


    太子嘴角微揚,他居然笑了!


    笑得如此似有還無,清淡得倒像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微風吹活了玉雕人的刹那生氣。


    江慧嘉再定睛去看,就隻見太子又恢複之前的淡無表情,他道:“你下去罷。”


    平平安安地,江慧嘉離了東宮。


    然而卻一直等到迴到平康坊,又再見到宋熠,江慧嘉才感覺到,自己是片刻從天上終迴到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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