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串疾速的腳步聲後,一行兩人出現在眾人麵前。


    來的是兩個年輕人,學子打扮,同穿儒生袍,先前出聲阻止宋熠的是走在前頭的那人。


    他走到近前,又急急道:“鶴軒兄萬不可如此衝動,學生狀告老師,此事大逆不道。鶴軒兄乃是有大才之人,前程遠大,何必以玉石碰撞瓦礫?”


    走在後頭的那人也忙道:“為此等人物斷送前程萬萬不值,鶴軒兄三思!”


    這二人原來同是府學的學子,宋熠這些日子參加過多次聚宴,也頗是認識了幾個談得來的同期學子。


    今日他去府學辦理入學手續,吳大娘叫去跑腿的那個小子找到他後,他急匆匆地往迴跑了,就有跟他交情最好的兩人也跟了上來。


    隻是宋熠速度太快,他走在前頭,後麵兩人緊著追趕,到最後都還是慢了他一截。


    他們趕在了最關鍵的時刻,在門外遠遠聽得宋熠說要狀告老師,立時嚇得後背直冒冷汗,更連忙出聲阻止。


    室內眾人霎時表情各異,向這這二人看去。


    也有人急忙看向宋熠,看他表情的。


    胡德海尤其緊張,宋熠今天的舉動實在是太過出人意料了。這使他認識到,這個學生已經不是從前他認知中的那個學生。


    宋熠這個人好像根本不能以常理猜度,你以為他不敢做的事情,他居然真的敢!


    室內又沉默了一瞬間,瞬息之間卻又仿佛是有分外之久。


    直到宋熠終於出聲,打破沉寂:“斷送前程?”


    他淡淡道:“能使我斷送前程的人自然有,但絕不會是眼前此人,更不會是因今日之事。”


    大概是因為他說話時的語氣太過篤定,胡德海竟不由自主地有些信他。


    “我是你老師……”胡德海硬撐著一口氣,勉強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敢狀告師父,學政大人首先不能容你!”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挺胸膛,似乎為自己找到了莫大的底氣。


    狀告老師是那麽容易的?


    天地君親師,此為人倫大義。


    《禮記》有言:“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正所謂禮法禮法,在古代華夏社會,在儒學代表統治之道的大靖朝,“禮”甚至被放在“法”的前麵,“禮”是統治階級維持社會秩序的根本性神器。


    宋熠可以做許許多多的出格事,但在最根本的三禮上,他不能犯錯誤!


    否則他狀告的就不僅僅隻是胡德海這個所謂的“啟蒙恩師”,而是整個社會的禮法權威!


    更何況,就算是宋熠要告胡德海,胡德海他又犯了什麽明確的大罪嗎?


    他的行為雖然荒唐,雖然為人所不齒,但要當真給他羅列罪名,又偏偏差些火候。


    而之所以會差了火候,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他手上有宋老爺子的手書!


    有了這個東西,他的一切行為就都成了家務事。


    一般情況下,甚至官府根本不可能受理這種狀告。


    宋熠卻根本不理胡德海,他直接吩咐吳大娘:“為我取紙筆來,我要寫狀紙。”


    他的架勢完全是要將事情鬧大,認真到底的樣子。


    胡德海終於腿軟,他一邊悄悄退步,一邊大聲道:“你憑什麽告我?革我功名?說得輕巧!我看是先革你功名才是!”


    宋熠不緊不慢道:“憑我是本次院試案首,憑我年紀正輕,風華正茂,還憑府學蕭大儒本次公開收錄弟子,三道試題我都已通過。”


    吳大娘飛快拿了紙筆來,宋熠轉身移步到一旁桌邊,抬手就寫,一邊道:“我欲寫討師檄文,冒天下之大不韙,縱是被千夫所指又何妨?男兒生於當世,若連發妻都不能維護,豈不枉生於人?”


    他筆走龍蛇,旁人雖然看不到他寫的是什麽,但聽他言辭犀利,簡直都可以想象他那一篇文章會有多麽震驚世人。


    “我宋熠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所謂啟蒙之師胡德海,枉識文字,不識義理。倘若天下老師皆以此為人,豈不使師表蒙羞?長此以往,師將不師,道將不道!”


    他一往無懼,洋洋灑灑。


    原先準備了無數大道理準備勸他的兩個府學同學都愣在了當下,似乎世俗間種種俗規禮法,在他這樣的氣勢下都成了笑話。


    胡德海再支撐不住,腳下一歪,大喊道:“妖孽!你不是宋鶴軒,你是妖孽!”


    轉身一推身旁人,猛地就往外跑去。


    他竟被宋熠的言行舉動嚇得落荒而逃!


    多少年苦讀,好不容易考中秀才,這要當真就此被革去功名,他如何能甘心?


    胡德海驚嚇不已,隻想著趕快逃離,決不能當真被宋熠拉到府衙去。他跑得太快,竟然連倒在地上的胡太太都不顧了。


    胡太太更是驚駭欲絕,她的心誌還不如胡德海,眼界見識自然就更低了。宋熠已經將胡德海嚇得落荒而逃,又何況一個胡太太。


    可憐胡太太倒在地上,胡德海更棄她而去,這一瞬間,她簡直都要生無可戀了。


    江慧嘉坐了這片刻,力氣已經恢複了一些,她便站起身來,緩步走到胡太太身旁。


    胡太太驚嚇更甚,她至今都沒能鬧明白江慧嘉到底是用了什麽法子,才使她的身體變得如此古怪的。正是因為未知,所以才更加駭人。


    她勉力抬了頭,嘴唇一陣哆嗦。


    待要說話,卻偏偏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心中恐懼到了極點,眼睛倏地睜大。


    江慧嘉微微彎腰,忽地就在她頸後輕輕一拂。


    這一拂動,江慧嘉其實是把之前紮在胡太太穴位中的銀針取了出來。


    她當然不會留下這樣一個大把柄在胡太太身上,否則迴頭要是來個大夫一看,看出究竟來,那江慧嘉就算原本有理,也會因此而變成無理。


    胡太太卻不知道這些,她的恐懼本來就到了一個極點,江慧嘉這一動作之後,她心中堆積的種種情緒終於高漲到極限,她“啊”地一聲大叫,原本微抬的腦袋向後一磕,竟就此暈過去了!


    餘氏才如夢初醒般指著江慧嘉哆嗦了一句:“你……你……”


    江慧嘉又走迴座位上坐著,她麵帶虛弱之色,對餘氏微微笑道:“姨娘還不帶胡太太迴去麽?五郎在家裏隻怕要等急了罷?”


    江慧嘉在拿五郎威脅她!


    餘氏大叫一聲,猛地衝到胡太太那裏,將人一拖,就對宋四郎吼道:“杵那當柱子呢?還不快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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