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輪椅是件喜事,江慧嘉在心裏默默鬆一口氣的同時,又悄悄給宋熠記了一筆。


    要不是出於對這位“純正古人”的信賴,她能被誤導成這樣,傻乎乎一直用“四輪車”來指代輪椅嗎?可見本土人也有不靠譜的時候,宋三郎你雖然號稱學霸,可惜鑽故紙堆厲害,知天下事卻未必啊!


    如果宋熠在這裏,並且知道了江慧嘉的心理活動,這個時候必定要唿冤枉。他什麽時候自稱學霸了?他連“學霸”這個詞都沒聽過好不好?


    不提江慧嘉囧雷囧雷的心情,她麵上還是露出了驚喜之色,連忙說道:“輪椅之說用詞貼切,正應該是輪椅!”


    掌櫃拈須笑了笑:“既是要輪椅,倒也不難辦。”


    江慧嘉道:“請指教。”


    掌櫃在櫃台後伸出一根手指:“不難辦,但是麻煩,而且此物少見,要價……不少!”


    江慧嘉道:“怎樣麻煩?怎樣不少?”


    掌櫃笑道:“說麻煩,是因為……這物件,小店也沒有。小娘子若是定好了要買,先付定錢,小可自會叫采買上人去府城為小娘子定製。既是要定製,又要長途運輸,說不得這價錢還需往上提一提。也不多……”他報了價,“十貫錢!”


    “十貫!”驚唿出聲的是張氏。


    宋大郎也在後頭瞪大了眼,一臉的難以置信。


    江慧嘉眉頭動了動,微微看了張氏一眼,又看向掌櫃,問:“我若今日付了定錢,幾日後可以拿到輪椅?”


    掌櫃道:“十日後即可,小娘子瞧著可好?”


    江慧嘉道:“若能保證質量……”正說著,忽然被張氏扯了扯衣袖。


    張氏就湊到她耳邊,微微壓低了聲音,急道:“三弟妹,這可是十貫錢呢!啥物件要十貫錢?又不是金做的輪椅,哪能就這麽貴?這不能定啊!”


    江慧嘉微微挑眉,要說原來她還有要多問幾家的意思,被張氏這一打岔,她卻改主意了。


    不表現出不怕花錢,不惜傾家蕩產的豪氣,又怎能叫張氏和宋大郎相信她為宋熠治傷的決心?不給這兩人看到她的決心,他們又怎麽會向餘氏說清,從而叫餘氏知道,她江慧嘉縱是帶來豐厚嫁妝,可隻要宋熠傷病一日不好,這個無底洞就沒有填完的時候?


    為了分家大計,這時候倒不宜過多糾纏了。


    江慧嘉心中定念,麵上就露出了幾分冷意:“大嫂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買輪椅?就由著三郎整日介躺床上,行走坐臥處處不便?”


    張氏見她不但不聽勸,反還頂了上來,頓時更急:“這說的是啥話呢!咱農家人,哪有那金貴?就是買了這輪椅,三弟他也不能走啊!躺不躺床上的,他不都得要人照顧?就為了這麽一椅子,咋滴就值當十貫錢?咱鄉下一把椅子,能賣一百文都頂天了!哪有十貫錢的椅子?”


    江慧嘉冷笑起來,又看向宋大郎:“大哥同大嫂也是一個意思麽?認為三郎不需要輪椅,這輪椅不值當買?”


    宋大郎二十出頭年紀,身材矮壯,臉麵略長,有幾分像餘氏,但沒有餘氏的陰沉刻板像,倒是顯出幾分和善模樣。這時候他就搓著手,略略猶豫著,要勸不勸地說:“三弟妹,你大嫂她……她也不是個壞心。就是說,十貫錢一把的椅子,要價太離譜。要不……三弟妹,咱換家看看?”


    江慧嘉“嗤”一聲:“說來說去,大哥也是叫我不買這輪椅呢!你忍心看著三郎受苦,我卻不願。我手上有嫁妝,大不了花光嫁妝,也要叫三郎不過如今這苦日子!”


    緊接著她就同掌櫃說:“掌櫃的,輪椅我是有心要買,但您是實誠生意人,也該知道十貫錢確實太貴。我這頂著家裏頭壓力,不敢誇大口,隻能說,八貫錢我一定拿出來,十貫確實不行。您要是覺得這生意能成,那我們就定好了,八貫錢買這輪椅。若是實在不成,我卻隻得另想辦法了。”


    掌櫃頓時苦笑:“小娘子,哪有你這樣還價的。”


    但江慧嘉這麽個還價法,竟叫他無話再說。


    反正江慧嘉是咬定了八貫錢,旁邊的張氏與宋大郎又一再勸說她這輪椅不可買,八貫還是太貴。宋大郎甚至有要強行製止她的意思,江慧嘉就怒道:“大哥大嫂安的什麽心?我今日上縣城來買四輪車,卻是咱老爺子商定好的。大哥大嫂一定要阻止,莫非是要連老爺子的話都不聽了?”


    她這邊不停鬧騰,掌櫃的竟不好再與她討價還價。


    江慧嘉又對掌櫃道:“便是八貫錢,掌櫃的若是覺著能成,便說個定錢。我這就交了定錢,咱們再寫好契紙,十日後我好來取輪椅。”


    “罷了罷了!小娘子先交兩貫定錢罷!”掌櫃苦笑連連,直道,“某這迴當真是看在小娘子對夫君有情有義的麵上,大虧了!大虧了啊!”


    凡是商家說虧,其實還肯賣的東西,那必定是有賺的。


    江慧嘉心裏笑了笑,麵上隻道:“掌櫃的經商講仁義,必定財源廣進,越做越大。”一邊從袖袋裏取出一隻小荷包,從裏頭掂了一塊碎銀子出來,“請掌櫃的稱一稱,這銀子約有二兩,照一兩銀折一千二百文來算,掌櫃的看著找我銅錢便是。”


    因為銅錢太重,她這迴帶出來的通共就是二十兩銀子,另加五十幾個零散銅錢。


    銀子她是分兩邊袖袋裝了,銅錢則另用一個荷包裝著掛在腰間。


    說起來,她嫁妝裏頭明麵上那五十兩壓箱銀,說是銀子,但因為銀子難得,其實是銀錢各半的。其中白銀有二十兩,另外則是三十貫銅錢。而她未過明路的那一百兩私房錢,則被江母柳氏早早存入了寶通錢莊,換成了百兩銀票,給她私下夾帶著,以備後用。


    這迴江慧嘉能大手筆帶這麽多銀子出來,其實那二十兩銀中,有十九兩是宋熠給的。


    掌櫃接了銀子,拿出一個點子小秤來稱,稱下來是二兩一錢銀,折得銅錢兩貫零五百二十文。這人便連連道:“官方兌換價格是兩貫零一百文呢,小娘子,這迴小店可虧大了。”


    江慧嘉道:“民間兌換價,最高可是一千三百文換一兩銀,此次換價卻是一千兩百文,掌櫃的可莫欺我不識數。”


    掌櫃也笑:“但一千三百文可不易換得,一千兩百文才是常價。”


    “因此誰也不虧。”江慧嘉也笑起來,又催掌櫃寫契紙。


    掌櫃便提筆寫下:“今收到……”寫了三個字,看向江慧嘉,正要提問,江慧嘉已經自報門戶,“我姓江,青山村人士,夫家姓宋,外子名喚宋熠,熠熠生輝的熠,掌櫃的可寫明白了。”


    掌櫃一怔,脫口便問:“江娘子識字?”


    江慧嘉微笑道:“略識得幾個字,不做睜眼瞎罷了。”心裏也是微微笑,忍不住想,這迴說的這句話,略有台詞感,而且十分耳熟,似乎是許多古文小說裏被用爛了的。


    當下心情微妙,甚覺有趣。


    掌櫃的神情卻慎重起來,當下繼續寫:“今收到青山村宋熠之妻江氏銅錢兩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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