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們的腳步越來越輕快。上陸後沒有遇到任何阻擊,使他們相信、即使不相信也要自我安慰:琉球人沒有膽子和他們在陸上交鋒。

    忽然,前方緩坡頂部有亮光一閃。

    那是什麽?

    亮光越來越多,在明豔的陽光下連成了一片光幕,漢軍士兵們身穿鋼甲鋼盔,排成整齊的隊形從緩坡背陰麵走上頂部,再踏著鼓點般的步伐,不緊不慢的到緩坡向陽麵,整齊如一人的隊列、密如鼓點的腳步聲,帶著泰山壓頂的氣勢,如重錘般敲擊在海盜們的心窩。

    海盜們一時驚慌,陳義連斬了兩個逃兵才穩住陣腳,再看看琉球軍雖然裝備精良,人數卻隻有四百人左右,不到自己的一半,便令幾個親兵喊道:“不用怕,泥腿子穿上鋼甲還是泥腿子,大家上啊!”

    見對方人數不多,海盜也就定了心,反正退後是大海沒路走,往前衝還有活路,便呐喊著衝向土包。

    這些人慣於水上交戰,若是操船還能擺一擺什麽一字長蛇陣二龍出水陣,陸戰就完全是烏合之眾了,隻憑著一股悍勇之氣,揮舞著兵器,亂糟糟的衝上來。後排有人帶著弓箭,零零落落的箭枝射向漢軍,大部分被寬大的頭盔、堅固的胸甲擋住,隻有很少幾人碰巧被射到四肢,受了點輕微傷。

    雙方前鋒接近到五六十米的距離,衝鋒地海盜們一愣。隻見對方第一排士兵從腰間摘下個圓溜溜的東西,長矛抱在左手,右手拿著圓球,左手旋下個蓋兒,再用手指頭一扯,就朝自己扔過來。

    用鐵球砸人?這是所有初次遇到手榴彈攻擊的人,腦子裏第一個想法。

    鐵球不要命。要命的是鐵球會爆炸。上百枚手榴彈同時爆炸,地麵空中炸點連成一片火海。如祝融施法、金蛇狂舞,彈體上縱橫交錯的預留溝槽,爆炸時鑄鐵殼順著溝槽破散成數十塊預製破片,向四麵八方飛射,肆意切割人體組織,一蓬蓬血雨帶著人體碎片灑向空中……

    即使是冷兵器時代最精銳的部隊,頭一次遇到這樣猛烈的爆炸。也會潰不成軍。海盜們驚慌失措,唯恐爹媽少生了兩隻腳,以比進攻時快一倍地速度跑了迴去,留下了至少一百具屍體。

    震天雷,琉球人把震天雷做得隻有拳頭大!陳義麵無人色,若是跑得再快幾步,他就衝進了那片爆炸的火海。

    難道這條命就交代在琉球了?不,老子是縱橫南海殺人如麻地陳家二虎。我是吃人血人肉的老虎!陳義一邊給自己

    打氣,一邊狂叫:“兄弟們,琉球人隻有火器厲害,咱們衝近了打,不信他們還能炸!”

    冷兵器時代,一般軍隊在一次戰鬥中死亡超過百分之十。就會麵臨崩潰的局麵,除了保衛家鄉或者有英雄人物的感召,極少出現拚到最後一人的情況。海盜們雖然悍勇,也好不到哪兒去,隨便換一個地方,他們絕對四散逃跑了。

    但現在海岸那邊琉球炮船往來巡梭,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岸上,顯然不可能逃迴海上;東南麵要麽是壁立千仞的山崖,要麽是瘴氣彌漫毒蟲出沒地森林,在六月炎熱天。沒有糧草補給、沒有當地向導。去鑽黑沉沉的亞熱帶原始叢林,不如直接抹脖子爽快。

    在進退無路的情況下。海盜們心底最後一絲悍勇被激發出來,在陳義鼓動下,瘋狂的撲向琉球軍陣。

    七百多名海盜,如一股潮水湧上,又是一波手榴彈投擲,把這股潮水的浪尖生生削平了幾丈,但這一次他們已有了心理準備,爆炸後不退反進,很快前進到了漢軍陣前十米,未免誤傷,不能再使用手榴彈了。

    敵人頂著硝煙火光越衝越近,陳茂進四肢不受控製的抖起來。狗日的李家福,我說他怎麽要去炮兵呢,原來炮兵可以躲在後麵逍遙,步兵要頂在前麵直接麵對敵人!可惜了,當初招炮兵覺得那玩意要學算術太費腦子,仍舊留在步兵隊,現在才發覺李家福有先見之明,自己是那啥,對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但是退後逃跑,陳茂進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的。陸長官在新兵入伍第一天就說了:“當兵要死,有兩種死法,一是死在敵人刀下,魂魄做忠魂,在祠堂受香煙供奉。琉球政府一次性給撫恤金百貫,楚大人還替你養父母妻兒,每人每年再發十貫,直到老婆改嫁、父母入土、小孩成年!”

    “第二種死法是臨陣脫逃,死在長官地軍刀下麵,失了忠義,魂魄要打在十八層地獄,祖宗臉上蒙羞,入不得祖墳。撫恤金也沒有,死了也是白死,妻兒老小沒了當家人,一輩子受窮!”

    亂世中人命不值錢,移民們其實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沒價值。犧牲我一個、幸福全家人,士兵們早就拋開了生死顧慮。隻是麵對麵的血腥搏殺,對於他們來說,還是打到了神經承受的極限。

    上一次,在伏擊亦思巴奚的戰鬥中,僅僅是戰後打掃戰場,陳茂進就忍不住大吐特吐;現在身處第一線直麵敵人的衝鋒,眼見他們眼睛血紅、狂唿濫叫,像一群發了狂地野獸猛衝而來,不由得他不害怕。

    “別怕,去年我第一次上戰場也嚇慌了,其實真沒什麽的,很簡單,”身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巧有個海盜大喝著一刀劈下,那人左手盾牌一揚,右手長矛毒蛇般滑溜,從右下向左上方刺出,閃電般刺入了敵人的胸膛,那一瞬間,兇悍的海盜全身力氣像是被抽光了。劈山裂石地一刀軟綿綿的砍在了那人左手的小盾牌上,輕輕彈開了。

    “看,就像這樣,簡單得很。”那人一腳踹開敵人屍首,還有空朝嚇呆了的陳茂進笑笑。

    錢隊長,是錢小毛錢隊長!漢軍第一個戰鬥英雄,手刃五名山越蠻子的勇士。他親口和我說他第一次上戰場也害怕過!他在和我並肩戰鬥,他還教我怎樣殺敵!

    陳茂進暈暈乎乎地跟著錢小毛。學著他地動作,一矛刺向前方地海盜,那海盜當頭一刀劈下,陳茂進待要用左臂小盾牌格擋,不想他兩隻手緊緊抓著長矛刺出,左手要抬起格擋,五跟手指頭卻抓著長矛鬆不開。連著長矛舉了起來。

    左手抬不高,格擋不到位,敵人一刀斬到頭頂,嚇得陳茂進三魂去了二,七魄隻剩一。迴過神,卻見自己毫發無損,隻脖子吃不住那一刀之力有點疼,腦子裏被震得嗡嗡響。敵人卻斜斜地掛在矛尖上,早已肚破腸流死得透了。

    大**銳騎士賽爾勒使用大馬士革彎刀,尚且破不開中碳鋼調質盔甲地防禦,海盜用普通手刀,又怎麽砍得開呢?

    剛才那海盜身手頗為靈活,見對方長矛當胸平刺。便身子往左一扭想讓開長矛來勢,舉刀搶進劈下,哪知陳茂進害怕下左手抓著長矛抬起,長矛從當胸平刺變成向右下斜挑,海盜躲閃長矛的動作,到像是自己把自己送到了矛尖上,從胸腹到後背,捅了個透心涼。

    陳茂進看著腸腸肚肚流出的敵人,喉嚨裏舔舔的難受,“呸”。一口唾沫吐向死屍。抽出長矛跟隨著整排隊伍緩緩前進。

    第一排士兵列著密集的隊形,用長矛將敵人一個個刺倒。第二排的士兵則緊跟在後麵,把長矛架到前排戰友的肩膀上,斜向下把躲過第一排刺殺、想衝前貼身肉搏地敵人釘到地上;第三排士兵則拿著戰刀,斬殺著地上一時受傷未死的敵人,若前兩排戰友遇到險情,便衝上格鬥救護。

    陳義簡直束手無策了,長槍、強弓、寶刀……任何武器都在琉球人的盔甲麵前敗下陣來,隻有對四肢和暴露的麵部、脖子的攻擊,才能給他們以傷害,但是,在密密麻麻的長槍陣前,要砍或者刺到頭頸、四

    肢,談何容易!

    他不甘心,他高唿酣戰,他甚至在十米距離上,成功的把狼牙箭射上了一個敵人的脖子。但兩隻軍隊地實力絕對不在一個平麵上,任何個體的實力,對勝利天平的影響都無足輕重。

    琉球軍陣,陸續有戰友倒下,他們絕不浪費精力去看一眼,因為他們知道,所有受傷的人會得到最好的救護,不幸死去的人,他們地妻兒父母也會生活無憂。

    漢軍的陣型密不透風,漢軍的腳步穩如泰山,前刺、收迴,再刺、再收迴,每個人都機械的重複著動作。

    堅不可摧的頭盔、胸甲,鋒利無匹的長矛、戰刀,並不是這個陣型取勝的關鍵;它需要的是組織,近代民族軍隊的組成形式,擁有獨立人格和完整公民權的士兵,職業化軍隊才能采用地大強度訓練,比鋼鐵還硬地戰場紀律,足夠讓士兵維持體麵生活的軍餉……

    琉球漢軍,已初步具備這些要素。在這些要素地綜合作用下,各自為戰的戰士被鑄成了一個鋼鐵的集體,即使是最膽小最怯懦的士兵,也將在這個集體中變得勇敢無畏。不,它不再是一個虛幻的、構詞法意義上的集體,而的確是一部結合精密的機器,一部吞噬敵人生命的絞肉機。

    三排,一百多米的戰線,如一堵鋼鐵的長城,緩慢而勢不可擋的前進,把擋在它麵前的敵人刺穿、絞碎。

    黃金彪累得氣喘籲籲,十門三斤炮終於拖到了小山坡上,居高臨下的對著廝殺酣戰的兩軍。山坡下,一片銀色的人潮,和花花綠綠顏色不齊的人潮,分出明顯的界限。

    “二號霰彈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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