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明媚的陽光,透過書房的紅漆雕花木窗,映在楚風的後背,也映在二八佳人吹彈得破的臉龐。

    “喂,美女,彈首曲子聽聽?”楚風在書房批閱文件,仍不忘調侃身邊侍候的雪瑤。

    “如君所願。”雪瑤坐到書案對麵的椅子上,將琵琶撥弄兩下,引吭高歌:“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雪瑤右手使出輪指,劃、拂、掃、撇,速度快得隻見虛影,琵琶音調高亢激越,每一個音符都如同金石之音,直可穿雲裂石、衝破霄漢,盡是金戈鐵馬殺伐之音,楚風聽了隻覺得血脈賁張,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恨不得拋下筆,往沙場征戰一番。

    這個女人不尋常!一曲終了,楚風搖頭晃腦的念叨。自從她到了琉球,春江花月夜、鷗鷺忘機、漁舟唱晚之類的抒情曲從來沒彈過,叫她唱歌彈琴,古琴就是《易水秋風》《將軍令》《聶政刺韓王》,琵琶就是《十麵埋伏》《霸王卸甲》,無一不是應由關西大漢執鐵板演唱的慷慨悲歌。

    陳宜中為什麽送她到琉球?這位丞相大人著意結交藩國王子,連忙果這麽個不入流的庶出貨色都折節下交,最後在宋行朝覆滅前跑到占城避難……楚風基本上確定,陳相爺是準備把琉球作為避難地啦!

    這位陳宜中陳相爺,真不知該怎麽說他才好。大宋行朝覆滅尚有兩年,他就提前做了這許多打算,不,以結交占城王子忙果而論,甚至在臨安他就做了這方麵的準備,真算得上是深謀遠慮。然而這些聰明才智不是用在複國大業,至少沒全用在複國大業上,卻用來自己逃命,真不知該怎麽說他才好。

    但另一方麵,陳宜中誓死不投降蒙元,這一條又讓人對他恨不起來,真是矛盾啊!

    楚風出神想事的時候,雪瑤也在偷偷打量他。

    這位總督大人,年紀輕得不像話,治下的琉球雖然地方不廣人口不多,但市麵欣欣向榮,軍隊厲兵秣馬枕戈待旦,無疑是中興大宋的重要力量……就是平時太不正經,油嘴滑舌的愛占人便宜,但要說他好色吧,自己到琉球也不止一天兩天了,他整天吼著什麽侍寢,卻從來都是喊得兇,否則自己一個弱女子,他要用強,怎能保得清白之軀?

    想到“楚總督若是用強”的問題,雪瑤又偷偷瞧了瞧楚風,正巧撞上他發呆的目光,她慌了神,趕緊低下頭,臉上早已一片緋紅。

    楚風從沉思中迴過神來,隨口問道:“美女,為什麽隻彈這些激

    烈的曲子,不彈彈舒緩平和的?”

    雪瑤放下琵琶,麵色肅然,妖嬈嫵媚之色一掃而空,神情十分鄭重:“不見南師久,漫說北群空。朝廷隻知南逃,胡虜荼毒中華,江南父老遺民淚盡,賤妾惟願大人奮發圖強,如嶽武穆詞‘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漢陽遊,騎黃鶴。’掃淨虜塵、恢複中原,然後功成身退歸隱林泉,賤妾再為大人奏高山流水、梅花三弄,以明高潔之誌。”

    “錯了,錯了!”楚風微微搖頭,雪瑤一時錯愕,卻見總督大人起身麵朝北方:“豈止河洛燕雲?斬單於首、封狼居胥,犁庭掃穴廓清寰宇才是我的誌向!”

    “好個斬單於首、封狼居胥!我李鶴軒找對人了!”窗外有人擊節叫好。

    王大海領著李鶴軒來拜見楚風:“楚哥兒,這位李先生拿著祝家的薦書,說要到琉球謀個差使。”

    “在下李鶴軒,草字鬆友,拜見琉球總督楚大人!”說是拜見,李鶴軒隻是作了個揖。

    楚風接過薦書,船場有事,王大海告辭離去,楚風將李鶴軒迎進室內,雪瑤為他奉上一杯清茶。

    此女肌膚勝雪、容顏如玉,李鶴軒的眼神在雪瑤身上停留了片刻,端起茶杯小口啜飲,“好香、好香!”也不知是說茶香,還是雪瑤身上若有若無的臘梅幽香。

    雪瑤微慍,轉身看著窗外的花園,李鶴軒哂然一笑,收迴目光,對楚風說:“在下聞得楚總督在琉球開天辟地,做得好大手筆,禦筆親題海東屏藩、天南柱石。故而從表兄處討了一紙薦書,飄洋過海來投效大人。”

    楚風自謙道:“楚某寄身海外藩國,亂世中苟且性命,恐怕讓先生失望了。”

    “不不不!”李鶴軒連連搖頭,“大人之誌,剛才已經吐露。以在下看,大人的誌向絕非僅僅是斬單於首、封狼居胥。”

    “那又是什麽?”

    “逐鹿中原、鼎定天下!開萬世不拔之業,垂千秋景仰之範!”

    楚風大驚,現在人人都以琉球為海外藩國,他是怎麽看出我有混一宇內的誌向?試探著說:“先生謬讚了。不知先生所來,有何可以教我?”

    “非為別事,隻希望討個琉球國的丞相來做。”

    “討個丞相來做”,好大的口氣!

    楚風好整以暇的把玩著茶杯,慢慢問道:“先生所學如何,做丞相可要能服眾。”

    “文能整肅朝綱、治國

    安邦,武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李鶴軒一挺胸膛,目光中露出一絲灼熱的火焰。“李某精通天文地理、諸子百家,雖不敢自誇張良、薑尚,亦不敢妄自菲薄於管仲、樂毅!”

    楚風一口茶差點噎住,他簡直想揪住李鶴軒問問是不是看多了三國演義,管仲樂毅自比,張子房、薑子牙自詡,接下來會不會冒出個“臥龍、鳳雛”?

    想了想,人狂成這樣,肯定是有些本錢的,便細問道:“譬如琉球政治,你有什麽看法?為何一口咬定楚某胸懷天下之誌?”

    “秦法!”

    “秦法?”楚風一頭霧水。

    這位大人心機深沉滿懷機詐,我說破天機,他居然掩飾得若無其事,李鶴軒更加堅定了投效的想法,一條條“揭露”楚風的“秦法”:

    “秦法以苛,刑棄灰於道者;琉球之法苛於秦法,治亂用重典,大人精妙手筆!”

    “秦軍斬首記功,‘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琉球以人首級為京觀,外則畏服遠人,內則震懾不臣,大人高明!”

    “秦人屬水德,水德尚黑,秦軍服黑色,戰不旋踵;今大宋為火德、尚赤,大元為金德、尚白,琉球居海上,尚黑為水德,水克火、金生水,無論相生相克,均可承宋元之大統。漢軍、法官都著黑色,顯是要以水德承繼宋元,大人問鼎天下的雄心,瞞得了別人,須瞞不過李某!”

    楚風被他一頓亂侃繞得頭暈,漢軍用黑色一為震懾敵人二為隱蔽色,法官穿黑色漢服是為了莊重嚴肅,怎麽這都和五行,什麽金德水德扯到一塊了?誤會也太大了!

    李鶴軒見楚風遲遲不語,以為自己說中了要害,得意洋洋的接著說:“曆朝曆代,以步軍北擊匈奴千裏,胡人不敢南下牧馬,惟有大秦!大人之法師從暴秦,正是治亂世、禦胡虜之道!不過以李某看來,尚有兩點不足。”

    他舉起兩個手指頭:“其一,法家雲,民不知法則畏法,蓋天威難測也。琉球政府門前,設專人講說律法,若百姓知法,則法不能使人畏懼了,此為大人一大敗筆!”

    “其二,琉球從對岸接人,閩廣一帶最講宗族,大家大族稍有不合,便聚眾對抗官府,此為第二大敗筆!”

    第一條楚風是不讚成的,民不知法而畏法?這顯然是搞神秘主義嘛,實際上是早期法條粗疏,害怕老百姓知道了法律,鑽法律的空子,對於逐漸完善法律的琉球,這顯然不成為問題,普法宣傳要堅持搞下

    去。

    第二條,關於宗族勢力,倒是想聽聽他的意見。

    李鶴軒雙目炯炯有神:“推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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