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政府外麵,人聲鼎沸,來往人群穿梭如織,把這裏擠得水泄不通。每旬三、六、九日是財稅科申報納稅的日子,做生意的人來了不少。

    琉球政府規定稅務申報一月一報,漏報、少報的一旦被查處,就是十倍罰款,其中三成獎勵給舉報人,兩成獎給承辦的稅務征管員。

    這個政策使得琉球根本沒人敢偷稅漏稅,也沒有征管員肯通同作弊——幫商戶隱瞞稅收,得到的賄賂不可能超過稅收本身,且有被開除乃至判刑的危險,而查處則能得到兩倍的獎勵,沒人是傻子。

    而且一旦得到舉報,原來負責這戶的征管員立刻停職,由其他征管員負責查處,更加杜絕了作弊的可能。人都是自私的,誰會為了同事而犯法,還要丟掉應交稅款兩倍的獎勵?

    所以琉球人自覺納稅的積極性很高,填報稅單的時候,更是精打細算,唯恐被征管員們發現漏洞,罰上一大筆錢那就折財了。

    當然征管員要想多征稅揣進自己腰包,同樣不可能。每個商戶繳稅後都得到了稅票,這個稅票一式兩份,除了商戶手上的,另一份交財稅科存底,任何人都有權隨時查閱自己繳稅的底單,若是底單和稅票不相符,好,你發財了,財稅科立刻十倍退賠差額,並向征管員追繳贓款、十倍罰款、乃至開除、坐牢。

    楚風設計的琉球政權製度,每項都和征稅類似,處處以利益相製衡,並輔以雙向監督,征管員監督納稅商戶不偷漏稅,商戶監督征管員不貪汙,每一項監督都有巨大的利益驅動,舉報的收益遠遠大於犯罪所得,使各種腐敗行為沒有生存空間。

    財稅科院子外的隊伍排了幾丈長,二嬸穿上新做的湖稠褂子,一搖三擺的走來,旁邊排隊的人和她打招唿:“喲,這不是洪家大姐嗎?今兒也到政府來登記繳稅?”

    “我們大戶的稅收是許顯揚專管,上門征收的。”二嬸一臉得意,指指身後跟著的漢子,人們才注意到那人挑著擔子,擔子裏裝著杆秤和大大小小的木量鬥,“我是來核定量具的。”

    旁人在財稅科排隊等著登記納稅,二嬸則帶著工人進了工商科的院子。

    門房看了看擔子裏挑的東西,沒等她開口問,就指了指左邊的一間房子,那房子門上懸著塊木牌,寫著六個大字:“市製標準量具。”

    室內,新任的工商科量具監監正駱醒忠,正坐在大桌子後麵百無聊賴。他是小山叢竹的士子,家在晉江鄉下,兵荒馬亂的,書也讀不下去了,迴到鄉下

    守著父母和幾畝薄田,不想蒙元肆虐,鄉下也不能免,多有村舍被屠的消息傳來。

    紛紛傳言琉球可以避難,正好就有船來接,駱醒忠一家人也跟著鄉親們逃到了琉球,他還暗笑,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如今是真的避居海外了。

    按山海經中《海外南經》和《大荒南經》的說法,琉球島上是什麽奇奇怪怪的岐舌國、蜮民國,魑魅魍魎橫行,煙瘴蠻荒之地。哪知來了才曉得,這裏一切器物用度,與中土絲毫無異,原來是中原遺民所建、大宋朝廷冊封的海外番邦。

    人民安居樂業、官員清正廉潔,真不啻世外桃源!就是為政者施政以法、行政以利,不以聖人之道教化人心,而以嚴刑苛法、重利誘惑來治理萬民,終究還是不如中原王化。

    駱醒忠肩不能抬、手不能提,做農活是不行的,這琉球不開科舉,也考不了進士,正在鬱悶呢,就見總督府外放出了招賢榜。

    中國曆朝曆代的讀書人,做官的欲望是無窮大,想想儒家的祖師爺吧,孔老夫子一輩子都是在跑官要官的崇高事業中渡過的。徒子徒孫們當然不會例外,駱醒忠見了招賢榜,喜出望外,當即跑去應征。

    琉球的考試也怪,朝廷科舉都是考聖人之道,放在前朝李唐,也是考詩詞歌賦,琉球考的題目則是千奇百怪:

    “同樣周長的三角形和圓形,哪個麵積大?”

    “借錢三十貫,年利二成,利滾利,四年後本息合計多少?”

    “有甲、乙、丙三人,每人要麽是老實人,要麽是騙子。甲說乙是騙子,乙說甲和丙是同一種人,那麽丙是騙子還是老實人?”

    題目都是諸如此類的,這下考場上就不得了,有人把自己衣服上的線拆下來擺成三角形、圓形比大小,有人一五得五、二四得八的算帳,有人撓著頭皮念念叨叨“騙子”“老實人”、“老實人”“騙子”……

    所幸平時雜書也看了些,自己開動腦筋答這些題,駱醒忠竟通過了古怪的考試,下一個場考試就正常多了,四個字的題目:華夷之辨。這還不簡單嗎?內則華夏外則諸夷,“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駱醒忠花團錦簇的一篇瘦金體小字交上去,一天後得到通知:錄為工商科量具監監正。

    量具監,沒聽說過,朝廷以前隻有輿馬監、軍器監,不過好歹也是一官了,駱醒忠興衝衝的報到上班,才發現這是個和販夫走卒打交道的職位,整天守在屋裏,給這些商人小販核對量具,

    往往爭多爭少的夾纏不清,吵得人頭大。

    但要辭官不做,那是斷斷乎舍不得的。且不說做官的癮頭、光宗耀祖的前程,就是每月十五貫實打實的銅錢,就叫人心花兒開。

    景定年間,朝廷濫發紙幣會子,物價飛漲民不聊生,當時有民謠:“人家如破寺,十室九空;太守若頭陀,兩粥一飯”,之後的十來年間都沒什麽好轉,吃朝廷飯的中下級官吏、軍人士兵都生活得非常清苦。

    琉球的十五貫月俸,是實打實的銅錢,沒一張會子,在市麵上通行無阻。算下來全年一百八十貫銅錢,合四十五兩雪花銀子了,除了買米供養一家三口,頓頓吃肉喝酒都用不完,這個“含金量”頗高的官職,駱醒忠是絕對割舍不下的。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守在這間房子裏,等著販夫走卒們來磨纏。

    二嬸帶著家夥什物走進房中,“這位大人,我是來核定量具的。”

    “唔,好的,這就給你弄。”駱醒忠桌子上擺著大大小小的青銅量鬥、砝碼、尺子,他拿起青銅鬥在盆中裝滿了水,倒進二嬸帶來的鬥裏,隻見水麵齊齊平平剛好到鬥口,合格。

    杆秤,把一斤重的砝碼放上秤盤,提起來一稱,正好在一斤的刻度上,合格。

    “我說我的秤和鬥都是好的吧,嗬嗬,二嬸出了名的童叟無欺……”洪梅氏得意了,興致勃勃的吹起牛。

    駱醒忠早被前麵幾個夾纏不清的小販磨得疲了,也不和她答話,拿著油燈把鋼印機的印頭加熱,將量鬥放到印頭下麵,一壓機器,紅熱的鋼印在木量鬥側麵烙了個火印。

    若是不好烙印的東西,比如杆秤、銅量鬥,就烙一小塊白布,再貼到器物上。

    古代度量衡普遍不統一,各處都有大鬥小鬥,長尺短尺量衣尺營造尺,楚風得知裁縫用的量衣尺和木匠用的營造尺居然不一樣長,簡直無語了。

    趕緊統一度量衡吧,否則商品交易的數目問題上,不知道要鬧多少糾紛。為了方便製造機器,推行了公製計量單位,同時並行市製計量單位。

    公製單位是先以楚風自己的身高確定了長度:“米”,隨後就有了麵積和體積單位,最後以一立方分米蒸餾水為一公斤確定重量單位——雖然與後世的公製單位有偏差,但度量衡重要的是確定基準度量,至於基準度量到底是長還是短,根本無所謂。不列顛的英寸英尺和公製單位差遠了,也沒影響他們造出蒸汽機和無畏級戰列艦。

    所有的度量單位都用黃金鑄出原始衡器,一米尺、一公升量鬥、一公斤砝碼,同樣也做了套市製衡器。

    用黃金,是因為這種金屬性質穩定不易腐蝕,且熱脹冷縮的幅度非常之小。原始衡器放在工商科的鐵櫃子裏,外麵則是青銅的複製品,用以核定各家各戶的量具。

    琉球規定,一個月之後,市麵上使用的所有量具必須經過政府核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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