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


    傅遲寒對於這件事,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他和柚柚居然在她來京大之前就見過,不僅見過,還睡過。


    截至目前的情況,柚柚還為他生下了小錦。


    可是這一切,她從沒有在他麵前他提起過。


    傅遲寒的聲音不大不小,可卻是洪鍾一般,在陸芒的心中震響。


    “我本來想找個機會和你說,可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她走下台階。


    傅遲寒跟著她走下去。


    兩人肩並肩在偌大的庭院當中走著。


    陸芒曾經想過自己和傅遲寒坦白的那一天,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可是當得知那個人是他之後,那些顧慮,甚至於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自慚形穢,全部隱沒了。


    她的語氣平靜,仿佛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我當時之所以會出現在那座酒店,是因為陸雪瑤,那天是我十八歲生日,但是傅老爺子派了個管家過來,說是要商討和你的訂婚事宜。


    和你一樣,我也不想就這麽草率訂婚,所以我那晚沒有迴陸家,而是一個人定了間酒店房間,買了蛋糕和我喜歡的烈酒,誰也沒邀請,就想自己這麽一個人過了,好像也還挺瀟灑。


    我把我帶去的酒全部喝完了,就準備這麽睡過去……然後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邊就躺了個男人。”


    傅遲寒腳步一停。


    “不是你,但是他長什麽樣子我現在也記不太清了,應該就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那種男人吧,他光著膀子,我身上隻穿了一條薄薄的睡裙,脖子手臂上全是痕跡。


    門也在我發愣的時候被推開,陸延山帶著人闖了進來……”


    陸芒猶記得當時的場景,黑壓壓的一大群人,媽媽尖叫著跑過來擋住她,還有陸延山扇她耳光的動作、傅家人眼底的惡心和鄙夷。


    還有一眾人的竊竊私語。


    在她眼前和耳邊,被無限放大。


    “這就是老爺子看上的人?怎麽這麽不知廉恥!”


    “還好親事沒有定下來,不然少爺就要被她玷汙了!”


    “太惡心了,這房間裏的味道簡直令人作嘔!”


    可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腦海中殘破的片段還有身上酸痛無比的感覺,都告訴她,她真的和男人發生了關係。


    身體被扯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陸芒微怔,轉而擁緊了他。


    “對不起。”


    陸芒的唿吸很淺,“你不知情,不關你的事。”


    傅遲寒心如刀絞,陸芒何時在他麵前露出過如此脆弱的一麵,簡直讓他恨不得把當時的自己掐死。


    可想而知,她後麵經曆了多少苦。


    “再後來,就生了病,一開始是長時間的失眠,情緒低迷,之後出現了幻聽……”


    陸芒眨了眨眼睛,“後來媽不放心帶我去了醫院,醫生說我得了重度抑鬱。”


    傅遲寒的手微微顫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逼出這兩個字,“抑……鬱?”


    “嗯。”陸芒輕描淡寫地笑:“那時候我覺得,怎麽可能嘛,不過是和男人睡了一覺,沒有那麽矯情的。”


    “可是媽和醫生都讓我住院。我就住了一段時間的院,後麵出院的時候,感覺就好了很多,但是還得繼續吃藥。”


    傅遲寒眸光微動,恍然間想到了什麽。


    “還被你撞見過幾次,還記得嗎?我用糖衣包著的,看上去就像糖。”女孩微歎了一聲,“因為那種……灰色的情緒總是來得快,我必須時刻帶著藥,不然情況就會失控。”


    “嗯。大概就這些了。”


    傅遲寒將懷裏纖瘦的女孩抱得更緊了,啞聲道:“對不起,我之前沒有發現。”


    “我要是有心瞞著你,你想發現也發現不了啊。”陸芒道。


    她編造的這個謊言,從大學到現在,六七年了。


    期間傅遲寒也不是沒有帶她去看過醫生,可是不是精神科,誰又真的能一眼看出她真正生病的地方在哪裏呢。


    就像有人說過的一句話,假裝抑鬱的人整天無病呻吟,而真正的患者都在努力的表現的像個正常人。


    雖然有些過於絕對,可也不是沒有道理。


    傅遲寒心痛的無以複加,一時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他多希望能為她分擔一點,可是結果卻是讓她一個人背負了這麽多年。


    陸芒察覺到了男人的難以言喻的憐惜,安慰道:“不過現在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你不用擔心。”


    “況且我還應該謝謝你,我之前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釋然。可是在剛才,我真的很慶幸是你。”


    陸芒把耳朵貼近他的心髒,帶著笑意說:


    “我愛你。”


    傅遲寒心中大慟。


    周圍的世界仿佛消了聲。


    良久,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堅定的說:“我也愛你——”


    “——我會一直愛你。”


    ……


    南方的溫度比起北方要高一點。


    這裏是典型的南方小鎮,沒有飛機場和高鐵站,人們出遠門通常會選擇坐大巴或者轉站。


    陸雪瑤走出車門的時候,感覺整座城市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哪裏有京城那般大氣奢華。


    這裏是離高速口不遠的地方,不少車輛在這加油,還有一些返鄉的打工人在這簡單的解決一餐。


    她十分不解,路夫人不是說來旅遊的嗎?這窮鄉僻壤的有什麽好看的,空氣唿吸起來她都嫌髒。


    這次隨行的有兩輛車,一輛是路夫人和陸雪瑤坐的,一輛是給保鏢坐的。


    周圍的人對京城的車牌和這兩輛豪車投去驚訝,甚至有點敬畏的眼神。


    “路夫人,我們還要坐多久的車啊?”陸雪瑤笑著問,隻不過笑裏藏了幾分勉強。


    她這輩子都沒坐過這麽久的車!即使是幾百萬一輛的豪車,她也要坐吐了。


    路夫人看了眼周圍青翠的山巒,“很快了吧。”


    陸雪瑤翻了個白眼,有些不耐煩了。


    可是為了她的事業,她還得忍著。


    給車加滿油,路夫人和陸雪瑤又坐上了車。


    這次一開就是兩三個小時。


    所經過的地方從市集到了磚瓦房,地麵也越來越凹凸不平,變成了泥巴路,昂貴的車身被濺上泥水,在車輪周圍印上了斑點。


    陸雪瑤看著車窗外荒無人煙的地方,心中有些慌。


    這大山裏有什麽好玩的。


    就在這時,坐在她們前麵的司機扶了扶耳麥,恭敬道:“夫人,他們派人來了。”


    路夫人習以為常:“嗯。”


    陸雪瑤不淡定了,“什麽派人來了?”


    話音剛落,還不等路夫人迴答,身後就傳來了汽車的轟鳴聲。


    裝甲汽車。


    陸雪瑤心髒猛跳,“怎麽迴事?怎麽有人追我們了?”


    路夫人說:“不用擔心,那是我們一起的人。”


    末了,她看著陸雪瑤的臉色真的有些不好看,於是說:“你要是害怕的話,等會你就待在車上。”


    “我待在車上?為什麽?我們不是來旅遊的嗎?”陸雪瑤都要急哭了。


    “是來旅遊,不過得先解決一些事情。”


    路夫人道。


    車子又往大山深處開了很久,直到麵前沒有了路,被一棵巨大的樹擋住。


    路夫人才道:“你坐著,等會不管發生什麽動靜你都不要慌,我會讓人在這裏保護你。”


    陸雪瑤傻愣愣的,一把抱住路夫人的胳膊,她才沒有那麽傻!


    最安全的地方明明就是路夫人的身邊,她要是一個人待在這,指不定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不,路夫人,我不怕,我要和你一起下去!”


    路夫人有些意外,但眼裏對她這個舉動還是很滿意的。


    陸雪瑤便死死拉著路夫人的胳膊下車了。


    然而,下車之後,兩人也沒有走多遠,就在兩個石墩麵前站定,幾個保鏢把她們兩個人團團圍住。


    後麵追著她們的幾輛車也停下,門打開,走出十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穿著統一的製服,而他們中間也有幾個人被圍住。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爺爺,兩個微胖的穿著樸素衣服的中年女人,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


    陸雪瑤問道:“他們都是誰?”


    “上次我收到消息,這裏有幾個被拐來的孩子和女人。”路夫人緩緩說:“我派人多方打探消息,才找到她們的親人。”


    “今天,我要把她們都帶走。”她仿佛陷入了某種迴憶,“沒有人有權利,把孩子從自己的親生父母那裏奪走。”


    陸雪瑤真被嚇到了。


    這難道就是人販子在的地方嗎?


    難怪這麽窮!


    她可真是個怪人!明明可以安安靜靜賺錢,要是實在想做好事捐錢不就行了?還得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要是被那些人記恨上了怎麽辦!路夫人簡直是活膩了。


    這架勢看著也不是第一次了,她難道和這些人有什麽血海深仇嗎!


    陸雪瑤心緒萬千,她看著那十幾個人極有目的性地走進一家又一家房子,然後那裏瞬間傳來的震耳欲聾的喧鬧聲。


    他們的動作很快,接到人之後就把她們抱到了車上。


    有些人衣衫破破爛爛的,活像個乞丐。


    還有人瘋瘋癲癲的,隻會一遍遍的叫爸爸媽媽。


    甚至還有個小男孩,可以看得出五官長得很端正,他一出現,那個看著二十多歲的女人就把他緊緊抱進了懷裏,用一口吳儂軟語叫他的名字。


    分明是有些拗口的家鄉話,可是很奇怪,他們似乎都聽得出來她在說什麽。


    車很快朝她們開了過來。


    陸雪瑤被路夫人帶著上前了一步,那幾人眼中淚花閃爍,想要開口道謝。


    路夫人卻打斷了他們的話,“我已經報警了,很快就會有人來,他們不敢追出來的,但以防萬一,我們先離開這裏。”


    不少買家幾乎花光了自己的積蓄,就為了能傳宗接代,現在他們的“希望”跑了,要是做出什麽魚死網破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幾人互相看了一眼,聽路夫人的話上了車。


    就在她們離開的後一秒,就有大批的人從村子裏湧了出來,手裏拿著各種農具。


    不過好在,路夫人來之前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司機對這裏的地形也已經了如指掌。


    很快,車子就駛了出去。


    路夫人讓人把他們送到了警局。


    那幾人下車之後,滿含淚水地對著路夫人鞠躬。


    “多謝您了,要不是您,我不知道我還要過幾十年才能見到我的孩子。”


    “我女兒已經走失二十多年了,沒想到居然在這裏受罪,我真是難受死了。”


    “我小女兒3歲就丟了,現在我都七十歲了,恩人,我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該怎麽報答你……”


    老人說著就要下跪,路夫人扶起了他,“我也是有孩子的人,能理解您的心情,我看她精神有些不好,不如我把她帶迴京城治療吧。


    費用我出,你們就安心待在那裏,治好了再迴去,如果萬一……我也可以幫你們聯係最近的醫院,你們想去看她也方便。”


    “這太麻煩您了!”老人連連搖頭,“您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能用錢解決的東西,不麻煩。”


    路夫人輕聲道。


    老人佝僂著腰,飽經滄桑的臉上縱橫交錯著幾道淚水。


    抱著瘋瘋癲癲的女兒,連聲道謝,“您可真是活菩薩!”


    “我當初看同村人的女兒丟了,也是您派人送迴去的,就托著他聯係了您,沒想到居然真找迴了她……”


    路夫人眼裏也有著水光,但沒有多說什麽。


    直到幾人進了警局做筆錄。


    她才輕歎了一口氣,“……這麽多地方了,佑佑,你到底在哪。”


    每次看到她們的慘狀,她的心就一陣陣的絞痛。


    她的佑佑本該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姑娘,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裏。


    她希望她遇到個好人家,可又怕她命途多舛。


    身邊卻傳來一個聲音,帶著幾分震驚,“您剛才說什麽?”


    柚柚在哪?


    是路夫人的……孩子嗎?


    路夫人目光恍惚,“我的孩子也丟了很久了……二十多年了吧。”


    “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她。”


    二十多年。


    陸雪瑤心中忽然浮現了一個讓她震驚的念頭。


    陸芒不是江桃容親生的。


    她的小名也叫柚柚。


    也是二十多歲。


    隻是巧合吧。


    陸雪瑤心不在焉,拳卻緊緊握著,“你們遲早會重逢的……她身上有什麽特殊的,比如胎記什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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