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未見,李賢並沒有太多改變。他反倒是認為劉冕變化極大,不無驚疑的道:“天官,方才一年不見,你的身體粗壯了不少。想來是練武練的吧?”

    “正是。在下跟隨薛訥學習方天畫戟,苦練了一年。要練這門兵器,不得不將身體打磨得粗壯一點。”劉冕如實迴答,然後問道,“玄泰呢?他還好嗎?”

    “順兒被送迴長安,與他母親弟妹們相聚去了。”李賢鬆了一口氣,不堪迴首的搖頭,“這幾年來……哎,不說也罷。所幸的是現在終於有了翻身之時。我那妻兒在長安也不知道過得如何?”

    “殿下請放心,一切安好。”劉冕微笑道,“在下也正有一事要告知殿下。在下臨行時,太平公主特意將在下喚到她的府第,要我轉告殿下說,貴寶眷在長安後宮一切安好。有她照應著,料也無虞。”

    “太平?”李賢微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富有深意的微笑,“她倒是會做人。我這妹子向來冰雪聰明,與母後有幾分相似。”

    “誰說不是呢?這迴我迴長安,暗底裏她也幫了我一些忙。當然,她這是衝著殿下的麵子。”劉冕說道,“不過她也表態了。她雖然願意給殿下幫一些小忙也會與殿下和睦相處,但現在隻想和薛紹過上平靜的日子,不想攪進朝堂的許多事非糾紛之中。”

    “唔,人之常情吧。”李賢微自一笑,“女孩子長大了迷戀於情愛,是很自然的事情。母後最疼的便是她了,有她從旁相助,不失為一件好事。不過劉冕,現今朝堂局勢似乎風雲鬥變,你可有嗅出什麽特別的味道來?我看你今日打的旗幟,都換作了金白鑲紫旗。以前我大唐的旗幟,不都是紅旗嗎?”

    “看來殿下也感覺到了。”劉冕拿起茶杯緩緩啜了一口,心中暗忖:現在,差不多是時候跟他說那些了……

    於是道:“殿下,在下與你同生共死一場,有些話也不想瞞你了。這一年來,在下在長安所見所聞總結歸納起來,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什麽結論?”

    劉冕表情嚴肅:“太後……恐怕要稱帝!”

    “什麽?”李賢嚇了一彈,不自禁的一下提高了聲音,馬上又自己意識到壓低了嗓門,“何出此言?!”

    “殿下勿驚,聽我細言。”劉冕不急不忙,“殿下遠在巴州,對關內的許多事情畢竟不了解。其實除了改旗易幟,太後還做了許多其他的事情來為自己稱帝鋪路。她囚帝於偏殿自己臨朝稱製,這個想必殿下已是

    知道的了。此外,她將自己信任的北門學士中的幾人提拔做到了宰相,又將自己的侄兒武承嗣提拔成了宰相,借此增加了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實力。與此同時,當朝首輔裴炎卻正好自己撞上了刀口,被太後一舉拿下了。”

    “裴炎的事情我聽說了。”李賢有些焦慮的急道,“這個裴炎,是不是也太有些得意忘形了?他以為他是當朝首輔、輔政二十餘年太後不敢動他了?虧他也是老到持重的老宰相了,居然敢輕視太後的決心和膽氣。眼看著徐敬業謀反,他應該非常堅決的維護朝廷主持反叛才是。怎麽能拿徐敬業為要挾來逼宮太後呢?他這是高估了徐敬業,小看了太後。他若是倒下,我大唐關隴仕族將麵臨沉重巨大的打擊,從此再無力對抗太後。”

    “事情恐怕不會這麽簡單。”劉冕語音沉沉說道,“無論裴炎會不會自己跳出來,太後恐怕都不會輕易放過她。太後要稱帝,怎麽可能不與關隴仕族門閥交鋒?不過,太後啟用殿下來掛帥,你莫非就沒有感受她的深層用意?”

    “不錯,我已經感覺到了。”李賢眉頭深皺,緩緩點頭,“這當中有幾層原因。表麵上看,以我掛帥,可以讓徐敬業等輩蠱惑天下的陰謀和野心不攻自破。他們號稱匡複廬陵王複辟,其中卻沒有李唐皇室之人參預,因此就是個最大的致命傷。以我掛帥,無疑就是先抽了他們一個大耳光。其次……太後最深層的用意,恐怕還是在以我立威,向關隴仕族遞送一個號令。既然連我都歸附太後了,那些仕族門閥哪裏還敢與之作對?與此同時,裴炎又不合時宜的跳出來冒犯太後……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莫非,蒼天真的要讓我那母親當上皇帝麽?”

    “不必猜測了,蒼天的確是有這個想法。”劉冕苦笑道,“太後已經改洛陽為東都,在文水縣建了武氏七廟。同時,追封武氏五代先祖為王。”

    “什麽?”李賢愕然吃了一驚,“曆來隻有天子可建七廟,太後居然幹這種事情了?武氏一族起身於並州屬於關東庶族。她改洛陽為東都豈不是要準備遷都洛陽,拔起李唐在關隴的根基,向天下昭示武氏主宰天下的時間已經到了?”

    “我看就是這麽個意思。”劉冕一點也不像開玩笑,正色說道,“而且以在下看來,太後稱帝的決心不容改變。同時最重要的是,她不僅有這個決心,也有這個實力。現在唯一所缺的,就是順理成章的‘名份’和讓人認可的輿論。”

    李賢雙拳緊握,驚訝、惶恐、憤怒的神色瞬息萬變,怔怔的看著劉冕,半晌說不出話來。

    “殿下,你要冷靜。”劉冕平聲靜氣,“忍字頭上一把刀。忍常人所不能忍,方成大事。”

    李賢鬱結的眉頭,終於是緩緩舒展開來,仍然痛苦的搖頭:“我李唐百年基業……竟要毀於今日麽?!”

    “依在下看來,倒也不一定就是毀了。”事已至此,劉冕也隻能這麽勸慰李賢,“太後縱然是自己稱帝,哪怕改去國號年號,也不敢毀了李唐的國體。李室皇家宗廟可存,大的典章製度廢棄不去,就連天下格局,她也無法做出徹底的改變。與此同時,她也必須依靠李唐遺留下來的綱體治國,必須借助李唐貴族們的力量相助。所以,殿下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減少李唐的損失,保存實力。”

    “我能做什麽?”李賢精神一振,大概體會到了劉冕話中深意。

    劉冕拱起手來,鄭重一拜:“殿下英明,自然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後如若當真要稱帝,或是已經稱帝了,肯定會要對李唐宗室大揮屠刀,會對李唐遺留下來的仕族門閥趕盡殺絕,這樣她才能培植起支持自己的仕族門閥來。殿下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保存李唐宗室的血脈、減少李唐舊部門閥的損失!——恕在下說句大不韙之言:太後已是年過六旬之人,終有一天要龍馭歸天。到那時候,李唐就會有機會得到匡複!如果能在現在盡可能的多保存一點實力留下來,到時勢必好處無窮!”

    李賢呆栗半晌,突然一下激動的抓住劉冕的肩膀:“天官,想不到你竟想得如此透徹,深謀遠慮,實在令我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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